一秒記住，

同冰冷的客廳中三人的相峙不同，一牆之隔，溫暖的裡臥卻是另一番景象，遺玉跪坐在鋪著兩層被褥的軟榻上，正兩手趴著窗臺朝外瞧。軟榻的頭起，站著那名帶著黑白麪具的男子，兩手環(huán)臂，背靠著窗欄，聽著屋外的動靜。

對盧智拿出蕓孃的遺書，遺玉並不奇怪，韓厲讓人送到懷國公府的東西，盧智昨晚讓她看過一些，除了那塊玉璞外，還有一些紅莊和朝廷不爲(wèi)人知的事情，僅是那些消息的價值，恐怕就十倍於現(xiàn)在戴在她脖子上的美玉，因此才讓她有種韓厲是在用這些金不換的秘聞來當(dāng)做聘禮的可笑想法。

然而，她只是仔細(xì)看了那封遺書，別的東西都沒有細(xì)究，就在盧智剛開開口之前，還不知道，原來她幼時的癡傻和盧氏的早產(chǎn)，也同麗娘有關(guān)？

看似是因爲(wèi)對房喬和安王懷恨在心，才走上絕路的蕓娘，竟然在那一首短詩裡面，用藏序的手法，道了一句“麗娘害我”，本以爲(wèi)是因爲(wèi)顛簸勞碌纔會早產(chǎn)的盧氏，竟也同麗娘有關(guān)？

這個女人到底做過些什麼，就連貌似對她瞭若指掌的房喬，都有不知情的時候？

滿腦袋疑問的遺玉，忽視掉面具男子時而投來帶些探究的目光，繼續(xù)從窗洞中看了下去。

麗娘剛纔還沉浸在被房喬利用了十幾年的打擊中，聽到盧智突然出聲質(zhì)問，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她，愣愣地對上房喬投來的目光，那雙平日溫文的眼睛，片刻前還是歉意和無奈的眼神，此刻卻盡是隱忍。她心中“咯噔”一跳，想要開口替自己辯駁，卻怕越抹越黑，殊不知她眼中的閃躲，已經(jīng)透漏一二。

房喬就這麼盯著她，將她的反應(yīng)看在眼中，雖只是短短一剎那流露出的驚慌和閃躲，也足以告訴他答案了。

這身型消瘦，兩鬢有些斑白的男人，站在廳中，面上不顯，心中卻在翻騰，被袖口蓋住的雙拳緊緊地捏在一處，腦中一片混亂。他知道她同韓厲那一方有聯(lián)繫，還是在盧氏離開的半年後，因著蕓孃的遺書，他壓根就沒懷疑過麗娘在此事上有所插足，而是將矛頭完全對向了韓厲。

這麼些年，他在明知這個女人並非表現(xiàn)出來的溫良的情況下，依舊待她如斯，雖說是有著從她身上調(diào)查線索的原因，但又何嘗不是因爲(wèi)盧氏母子離去後，她在自己最孤單的時候陪在身邊，和自己共同承擔(dān)了那些沉甸甸的秘密，這份情意，是無法當(dāng)做不存在的。

然而，他待她如斯，亦是有前提條件的，那便是，她的所作所爲(wèi)不能踩踏到他的底線！

“怎麼，不敢問她，還是根本就不用問？我方纔同你說了那麼多的恨，可你知道麼，十三年前的種種恩怨，這些年來我的恨意，是從何而起的？我告訴你，是因爲(wèi)蕓娘那個女人的死，那天晚上，你那一劍，刺去了咱們的父子情意，你將我打飛的那一巴掌，打出了我的恨意?！?

盧智斜著身子，換了只腿蹺著，一肘擱在扶手上，手背託著下巴，看透房喬內(nèi)心的掙扎，那張清秀俊逸的臉上因爲(wèi)笑容的古怪，圖生出幾分妖異來，他嗓音刻意放的很輕，帶些誘導(dǎo)地緩緩道：

“你自己也清楚吧，若是蕓娘不是在那個時候那種死法，一切也許都會不同，你會穩(wěn)妥地將我們送到別院去暫避，當(dāng)是在塵埃落定之後，兒女環(huán)繞，賢妻在側(cè)，而不是像今日這般，變成整個長安城茶餘飯後的笑料，等到你老的那日，連個送終的兒子都沒有?！?

“你說當(dāng)年種種，是蕓孃的錯，是安王的錯，是韓厲的錯，前面兩個人早就死透了，韓厲你抓不到他。如今還有一個錯的人，害的你妻離子散的人，她就站在你面前，你待如何？”

房喬聽了盧智的話，臉上再也掛不住，當(dāng)即便沉了下來，若說當(dāng)年最讓他後悔到嘔心的事，那便是沒有看顧好，出了蕓娘這麼個意外，才讓他本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陌才懦隽瞬铄e，最終無法挽回。

可人死不能復(fù)生，他便將怒氣都轉(zhuǎn)移到了同蕓娘之死有關(guān)的韓厲身上。這麼些年過去了，如今卻被告知，他怨恨了十三年的罪魁禍?zhǔn)字?，正是陪在他身邊十三年的女人?

儘管理智告訴他，盧智是故意說這些給他聽的，可在感情上，他卻沒辦法壓下此刻的憤怒和難堪！事到如今，他已隱有所感，自己恐怕是被韓厲，被那個他最不想被比下的男人，當(dāng)傻子看了十三年的笑話！

麗娘敏銳地察覺到房喬的變臉，心道不妙的她，再顧不得會說錯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急聲道：

“老爺，你莫要聽他胡說，這分明是在挑撥離間，蕓孃的死怎麼會同我有關(guān)？我承認(rèn)自己是同韓厲有聯(lián)繫，可那也是在大夫人離家之後，一時迷了心纔會做錯事，被他拿了把柄要挾，一錯再錯，我不敢求你諒解，可你要信我，我知道夫人少爺於你是有多重，怎麼會做出傷害他們的事，老爺，你要信我，蕓孃的死，真的同我無關(guān)，你、你說句話??？”

已經(jīng)十有八九確定此事和她有關(guān)的房喬，見她一副死不承認(rèn)的模樣，繃著臉，將手裡捏著的當(dāng)年韓厲不曾給他看過的，蕓孃的第二張遺書，攤給了她看，忍著怒氣，道：

“白紙黑字寫著，‘麗娘害我’，你、你要我如何信你？”

一首短詩，在房喬的明說下，麗娘看了看，便發(fā)現(xiàn)各種玄機(jī)，剛纔還哭不出來她，眼淚“唰”地一下便潺潺流下，緩緩低下頭，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哽咽道：

“我、我知道自己從沒被你放在心上過，只是這一首來路不明的詩，你便懷疑是我害的人，半點都沒有信我的意思，我這十幾年來的癡心和相伴，卻換不來你丁點兒的信任，如此，我還活著做什麼？！”

就在房喬聽著她哭聲哀語，眼中露出一抹掙扎之時，她卻突然硬聲低喝了一句，他臂膀一鬆，便見眼前的人轉(zhuǎn)身向後左面那道光禿禿的牆面衝去，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抓，卻不及她跑的快，只能眼睜睜地瞧見她低頭用力撞在了牆上，發(fā)出“嘭”地一聲悶響後，軟軟地倒在地上。

“麗娘！”

房喬呼吸一滯之後，才慌忙跑上前去，將人扶起來，可把她翻了個身子摟在懷裡，觸目卻見一片的血紅！

“麗娘、麗娘？”連叫了幾聲，沒見她應(yīng)，他手指微抖地探到她鼻下，尚在的呼吸讓他稍稍鬆了口氣，可她頭上仍在外流的血，卻讓他整顆心又提了起來，勉強(qiáng)鎮(zhèn)定著扯下衣襬蓋在她傷口難免的頭上，咬著牙把人抱了起來，就要往屋外衝，可一腳踹上屋門，卻是紋絲不動，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快叫人來開門！”房喬扭頭怒吼道。

“呵...呵呵...”

門前，是心急如焚地怒吼的父親，那張孤零零的椅子上，卻是托腮輕笑的兒子，就好像剛纔那麼大個活人撞牆自盡，是多麼有趣的一個笑話一般?？蛷d內(nèi)，此情此景，真怪異到了極點。

“來人?。￠_門！快開門！”見盧智神態(tài)，房喬顧不得怒，懷裡抱著人，腳卻不停地踢著門板，空蕩的客廳裡，一片“哐噹噹”的響聲。

盧智聽著在耳中，就著那急迫的聲音，看著牆上的那塊血紅，將手中茶杯裡最後一口茶水飲下，放在旁邊的幾案上，笑聲停下，瞥了一眼裡臥的窗戶，道：

“我還有話沒說完，出來幫她止血?！?

房喬雖著急，但神智還在，聽見盧智這麼說，便扭頭去看，但見從他進(jìn)屋起就緊閉著的臥房想起“吱呀”的拉門聲，那深灰色的門簾被撩開，從中走出一名身著月白，面帶黑白雙色面具的男人，緊隨其後的，便是一名束髮無髻，面色複雜的少女。

遺玉披散著頭髮，坐在被搬到客廳裡的軟榻上面，背後擁著軟被，腳邊是暖暖的火爐，身旁是伸臂半環(huán)著她，正遞水給她喝的盧智。如果不是幾步之外冷冰冰的地面上，一個男人正抱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讓另一個男人爲(wèi)她處理傷口，那她簡直就要以爲(wèi)，喝了手上這杯水，她便可以上牀睡覺了。

說實話，剛纔在屋裡看著麗娘哭哭啼啼的，她真是半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在麗娘撞牆之後，卻陡然升起一股同情心來——擔(dān)驚受怕地跟著一個並不愛她的男人十幾年，一朝拆穿說破，竟是隻有藉著撞牆尋死，拿命去博那男人的同情。

看著房喬眼裡露出的擔(dān)憂，遺玉暗自嘆息，好歹，她是博贏了，十三年，不是十三天，就是養(yǎng)條狗，也會有感情的不是。

“怎樣，死得了嗎？”盧智拿過遺玉喝空的杯子放在一旁，出聲詢問站起身子的面具男子，對方正用方巾擦著手，道：

“無妨，死不了?！?

聽著兩人這風(fēng)淡雲(yún)輕的對話，房喬臉色黑下，因麗孃的血好歹是止住了，他便沒了剛纔的慌張，擡頭對盧智道：“叫人把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