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低矮的建筑,四周圍繞了大理石板鋪設成的空地,石面很粗糙,空地上還擺放著一些戰士煉體用的器械。
斜陽紅艷艷的,春的暮色,宛如一首懷舊的詩。
撒加盤坐在空地上,沒有修煉,只是呆呆的望著黃昏的天空。
吉亞的黃昏,透著優柔深沉的美,可這個黑發男人,卻沒有心思去欣賞,他的心很亂很亂,凌亂的思維就像在黑漆漆的房間地板上尋找一把似乎根本不存在的鑰匙。
道格拉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這里是比奇幾人的住處,撒加和沙利文他們的關系是不錯的,實際上,在撒加的心里,那五個家伙也算是朋友。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撒加對面坐下了。
撒加看了看來人,沒有說話,繼續望著天。
“在看什么?”比奇順著撒加目光望去,那里只有柔嫩的晚霞一朵朵凝聚而成的畫作。
“呵,是挺美的,看不出來啊,你還有這種愛好。”比奇笑道。
撒加還是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比奇忍受不了這種沉悶了,開口道:“撒加兄弟,我有件事情想要請教你。”
“什么?”撒加有反應了,深深呼吸了幾下,像是在平定情緒。
“你的力量運用方式……”比奇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想了解一下,極界已經困擾了我幾十年了,一點也找不到方向。”
比奇的實力已經是九級斗氣頂峰了,傳奇戰師一般來說都能活幾百年。
“你學不會的。”撒加回答的很簡單,也很直接。
但,卻刺激了比奇,他沉默了幾秒鐘道:“我知道。”
望著神情黯然的比奇,撒加心里突然顫了顫,想起了塔羅納,也想起了自己的傷……
“你想多了。”撒加微微笑了一下,“我的體質很特殊,所以才會運用特殊的力量,和別的沒關系。”
比奇好過了一點,笑道:“我的資質確實只能到這種程度了,你說的也沒錯。”
“這樣吧。”撒加想了一下道:“你有沒有那種石頭?可以留下想法的?”
“你是說記憶魔石?”比奇明白了,“有的,隨西麗雅公主出行,這種東西怎么可能少。”說罷,比奇從空間戒指里拿出了一塊光澤柔和的魔晶石。
聽到比奇說到西麗雅,撒加心中又是一陣微微的疼痛,腦海中又浮現出王宮門口西麗雅看到自己后轉身離開的一幕。
她肯定很討厭我,不想見到我,因為我沒有當成英雄,只是逃兵……離開霍坦丁后,撒加一直都強迫自己不去想西麗雅,一想到那張在林間對他微笑的容顏,撒加的心就很痛,只能瘋狂的修煉殺戮修羅天,用身體的劇痛來取代心痛。
“你怎么了?”比奇拿著記憶魔石的手停在空中,撒加眼中的傷讓他愕然。
撒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把抓過比奇手中的魔晶石,“怎么用?”
“放在額前,用這個啟動咒語。”比奇說出了一段開啟魔晶石功效的字符,“然后想你要儲存進記憶魔石的事情就行了。”
撒加將記憶魔石放在了額前,念出了那一段很復雜的字符,接著閉上了眼睛……
比奇心里一陣驚訝,這記憶魔石是很高級的,啟動功效的咒文也很復雜,比奇一般都是用筆記錄在一張軟羊皮上,隨身攜帶,沒想到撒加只聽了一遍,就一字不差的記住了。
很驚人的記憶力。阿修羅王的天賦覺醒是一方面,撒加記憶力如此之好的另一個原因,是小時候烈讓他背下了很多艱深難懂的修煉功法……
“拿去。”撒加睜開了眼睛,將記憶魔石丟給了比奇。
“里面是什么?”比奇很懂規矩,沒有直接提取記憶魔石里訊息。
“一個叫‘暗勁’的斗氣修煉功法,給你的。另一個功法叫‘雷怒’,是給沙利文他們的。”撒加站了起來。
“暗勁!雷怒!”比奇完全呆掉了。他知道這兩個功法出自什么人——
刺客之王阿里斯門迪!怒雷戰圣納卡爾遜!
比奇捧著那塊魔晶石,就像捧著他自己的命……
這塊魔晶石已經超出了它本身的價值無數無數倍,比奇只能張大嘴巴,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望著撒加,“你為什么會給我這個,你知不知道,暗勁那種東西有多珍貴?”
“我無所謂,反正對我沒用。”撒加轉過身,指了指后背,“你也給過我這個。”
比奇看到了,撒加背上挎著一個用麻繩編成的活扣,活扣里斜插著兩個東西,一把狹長的銹刀,還有一個陳舊的劍鞘——那正是自己給他的。
這兩個東西能比嗎?比奇突然覺得自己完全搞不懂這個穿著普通無袖戰士短衣、將寬大黑色布褲扎在皮靴里的黑發男人了。
是天真,還是豪爽,單純,還是他就是個傻瓜?
“你去哪里?”比奇叫住了準備離去的撒加,“再過一會,宴會就要開始了,很多好吃的。”比奇知道撒加喜歡食物,因為他現在拼命想找出點什么來報答撒加。
“不重要了。”撒加背著銹刀和劍鞘的身影漸行漸遠。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比奇真正的朋友。”比奇望著撒加離去的方向,手里緊緊捏著那塊足以讓無數強者瘋狂的魔晶石。
……
夕陽落山。夜色籠罩了吉亞小鎮。
卡斯特羅的公爵府中,陳設著無與倫比的尊貴和奢華。
這的確是一場完美的晚宴,在貴族的眼光中,在這里出現的任何事物,不論是人,還是美酒佳肴,都是無可挑剔的。
贊嘆聲中,西麗雅面帶微笑走進了公爵府的宴會廳,她的步伐優美而考究,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透露著高雅雍容的氣質。
男人們不得不為她沉醉,因為西麗雅今晚刻意的裝扮,讓宴會廳中所有的美麗都失色。
“哦,奧菲拉爾最美麗的女人,尊貴的西麗雅公主,我可愛的侄女,看看吧,在你的面前,還有什么動人的顏色能停留。”卡斯特羅走了過來。
“你好,卡斯特羅叔叔。”西麗雅竟然遵照了貴族禮儀,提起裙擺,微微矮身。
“你長大了,懂事了。”卡斯特羅躬身回禮,即使他是西麗雅的長輩,也必須遵守王室的規矩。
西麗雅笑了笑,眼神卻在左右望著,然后,她看到了一處與這個宴會廳的格調極為不搭的地方,眼睛為之一亮!
只見一個身高起碼兩米五的巨漢四仰八叉的倒在一張躺椅上,沙利文那五個家伙就像在伺候主人一樣為他拿食物端水倒酒。
“撒加呢?”西麗雅走到巨漢面前。
道格拉斯睜開怪眼,“滾開,小妞,不然吃掉你!”
西麗雅吃了一驚,鼓起勇氣道:“告訴我好不好?我找你的朋友。”
“不要打攪道格拉斯大爺享受!”道格拉斯穿著極不合身但絕對是最華貴的禮服,白色瞳仁中露出兇光。
“他好像有什么事,沒有來參加宴會。”比奇出現在西麗雅身后。
“對!對!那家伙今天一直都怪怪的!好了!好了!快走!快走!人類的小妞真煩!”道格拉斯齜牙咧嘴的道。
“不在?”西麗雅愣了。
又不在,那個家伙又走了!
西麗雅心里突然一陣憤怒——什么意思嘛,你可以陪薇薇安參加宴會,卻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本公主有那么差嗎!還辛辛苦苦為你打扮!努力注意儀態,不就想在你面前變得端莊漂亮一點嘛!
“誰都不準跟來!”西麗雅猛地轉身,怒氣沖沖的跑出了宴會廳。
眾人一陣愕然,卡斯特羅想要追出去卻被比奇拉住,“公主殿下想要自己一個人,不用公爵閣下費心了,我相信您的領地是絕對安全的。”
卡斯特羅回頭看了比奇一眼,點了點頭,繼續招呼著賓客。
“討厭!討厭!面具人!野蠻人!撒加!你們三個都是討厭的家伙!”西麗雅走在吉亞小鎮別具一格的街道上,怒容滿面。
咔,西麗雅的腳崴了一下。
“唔!”她蹲下身,捂住白凈細嫩的腳踝。
“討厭!什么都跟我過不去!”西麗雅坐在地上,脫下金絲細致編成的鞋子,掰掉鑲滿水晶的細高跟,用力扔向遠方。
“好看有什么用!”西麗雅接著把鞋子也扔了出去,“就跟那個家伙一樣,無情無義,冷得像塊石頭,啞巴,呆子,傻瓜,白癡!”
吉亞小鎮的街道很有風味,并不寬敞,卻雅致得如同閑適的田園。街上基本上沒有什么行人,因為能在這個小鎮里居住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貴族,這個時候,他們一般都在自己豪華舒適的莊園中享受。
路面很光滑,石料打磨得就像寶石的表面,西麗雅光著腳走在路上,涼颼颼的感覺伴隨著春天的夜風,漸漸的情緒好了一點。
“為什么我會喜歡他?”西麗雅一邊想一邊走,“這就是對我的懲罰吧,好像詛咒一樣,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感覺自己陷得更深,他那雙眼睛就像有魔力,把我的心牽引著,跌落在深邃的夜空,無邊無際,只想見到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干,我是瘋了嗎,他到底喜不喜歡我,明明他看我的眼神就充滿著熾熱的渴望,可我為什么感覺到那里面還有憂傷……”西麗雅的腦子越來越亂,整個人分不清方向了,只是邁開腳步走著,患得患失。
當她停下腳步時,一雙秀美的玉足沾滿了灰。
“這是哪里?”西麗雅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黑漆漆的莊園門口。
這座莊園像是荒廢了很久,周圍沒有鑲嵌在雕塑中的照明魔晶石,西麗雅動了一下,雜草粗糙的邊緣割得她腳背生疼。
西麗雅有點害怕了,想轉身離開,可是,天空中一聲驚雷,接著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
春天是個充滿雨水的季節,尤其是晚上,經常落雨紛紛。
西麗雅根本不知道這是哪里,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雨越下越大,不得已,她只有朝莊園內跑去。
荒廢歸荒廢,畢竟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當西麗雅跑到屋檐下時,心里不禁有點后悔,免不了又對撒加一陣抱怨。
身上已經淋濕了不少地方,頭上更是濕透了,西麗雅放下了發髻,擰著長發上的雨水。這時,她看見身旁柱子上有一個生銹的機括,伸手拉了一下,幾縷昏黃的光從頭頂上射了下來,視線好了很多。
還可以用,屋檐上的照明裝置,于是西麗雅看清了周圍,身后是一幢拱庭式的建筑,看來這座莊園在荒廢前還是住著很有錢的人。
雨下得很大,西麗雅擰干了頭發,不由嘆了口氣,突然,她看見一個人在雨中一步步的走著,離自己不過二十多米的距離……
是撒加!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似乎沒有看見自己。西麗雅的心狂跳起來。
他看上去根本沒有注意兩邊,一直往一個方向在走,像是找到了什么。
西麗雅跟在撒加身后,來到了一個讓她驚訝的地方。
一座垮掉的建筑物……
瓦礫碎石堆積成了一個廢墟,上面雜草叢生,青苔密布,雨水打在廢墟上,發出嘩嘩的響聲。
撒加走上了廢墟,靜靜的站著,任憑雨水打在自己身上,絲毫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他在一段凸起的斷垣上坐下了,右手撐著下巴,怔怔的望著腳下。
西麗雅就站在廢墟下,就在雨中,可撒加卻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
“他在干什么?”西麗雅看得清楚撒加的眼神,那神情讓她的心微微疼痛起來。
突然,撒加跪下了,伏下身,將臉貼在長滿青苔的瓦礫上,口中喃喃呼喚著,“媽媽……媽媽……你是不是在下面……聽得見我嗎……我記起來了……你說過……以后不管我在哪里……都要記得……你愛我……現在我來了……卻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多想……感受你溫暖的懷抱……我多想……知道你的模樣……至少……也可以回憶……為什么……連記憶中的你都是模糊的……”
低沉的呼喚,傷感的音調,西麗雅第一次看到那個堅強如鐵、受再重的傷也會站起來的男人這樣無助,這樣脆弱……
西麗雅的眼淚忍不住地掉下來,和雨水混成一塊。
驀地……
西麗雅沖上了廢墟,撲在了撒加身上!
撒加渾身一顫,本能的抱住了西麗雅……
“你來了嗎……”撒加的聲音溫柔到了極點,朦朧的眼神竟像孩子一樣純凈……
西麗雅的心融化了,用盡全力抱住撒加,將自己的臉貼在了撒加臉頰上,輕輕摩擦著,吐氣若蘭,“嗯,是我,是我。”
雨依舊在下,可兩個人,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就是這樣的懷抱嗎,好溫暖啊……撒加縮在西麗雅懷中,閉起眼睛,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西麗雅跪在廢墟上,緊緊摟著撒加,濕漉漉的黑發散在她的胸口,她能感覺到,撒加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她就這樣把撒加擁在懷中,用自己的溫柔,安慰著他。
膝蓋被碎石的棱角弄得很疼,可西麗雅不在意,只要這個男人在自己懷里,只要他心里能好過一點,一切都無所謂了。
……
天亮了。雨停了。
西麗雅夢見了自己小時候,躺在柔軟舒服的搖籃里,母親坐在搖籃邊,輕輕搖動著搖籃……
西麗雅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寬闊熾熱懷抱里。
撒加抱著她,正一步一步的走著,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都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們。
西麗雅悄悄抬起頭,望了撒加一眼……
他好像恢復了正常,戴著那個面具,只有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深邃。
“醒了?”撒加突然低頭問道,正好和西麗雅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沒……”西麗雅急忙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撒加胸膛上,裝睡。
撒加不說話了,抱著西麗雅繼續走,只是腳步慢了很多。他想讓西麗雅睡得更舒服。
昨天晚上,撒加根據記憶里模糊的線索找到了荒廢十幾年的波拉克莊園,在里面待了很久,頭疼欲裂,終于,他摸到了記憶中模糊的鑰匙,找到了當年母親離去的地方,只是那幢房子被毀掉了,變成了一堆碎石瓦礫。
然后,當他走到廢墟上的時候,意識變得很混亂,阿修羅王的傳承血脈似乎在阻止他回憶,但他還是執著的去想,去感受,直至西麗雅抱著他時,終于拼湊起了關于母親的一些片段。
雖然依舊凌亂,但對于撒加來說,卻非常寶貴。至少,他知道了該怎樣去做。
荊棘!終有一天,等我足夠強的時候,我會讓你徹底消失!因為你是我的敵人,我現在最痛恨的敵人!撒加眼中透著冰冷的殺意。
以前撒加記憶中留著這個名字,是阿修羅王傳承血脈初次覺醒時刻意留下的,為了讓仇恨變成這位新阿修羅王更快成長的動力,他實際上并不清楚當年事情的經過,他只是本能的恨著荊棘那個殺手組織。可如今他清楚了,這種恨便發自內心,恨之入骨!
西麗雅察覺到撒加的變化,撒加身上透出的寒意讓她渾身一顫。
“你怎么了……”西麗雅小聲問。
撒加沒有回答,加快了腳步。
開始撒加放慢腳步,西麗雅知道他在體貼自己,心里甜絲絲的,現在撒加突然又冷得像冰,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難過還是生氣。
“放下我啦!”西麗雅怒道。
撒加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將西麗雅放下。
“誰要你抱!我自己回去!”西麗雅瞪著撒加,“一會這樣,一會那樣,根本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受夠了!”
陽光落在西麗雅金色的發梢上,帶出了朦朧的七彩光圈,撒加看著西麗雅的表情,心里有些酸澀。其實,當他意識恢復清醒后,看到西麗雅抱著自己睡著了,幾乎不能自已,很高興,很快樂,痛苦眨眼間就沒了,就像沐浴著最溫暖的陽光……
“你為什么還戴著這個面具!”西麗雅一把抓下了撒加的面具,“這個東西對你很重要嗎,為什么你每一次靠近我時,都要戴這個鬼東西!”
撒加怔怔的望著西麗雅,欲言又止。
“你說呀!”西麗雅大聲道,“如果是因為我的話,那就你告訴我,對你來說,說一句話就那么困難?”
撒加的嘴唇在顫抖。
“你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不管怎樣,你都會站起來,自己走下去……”西麗雅的目光突然柔和起來,語氣變得幽怨,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讓撒加心如刀割,“可能就是這樣的你,讓我著迷吧……”西麗雅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我不明白你的心,所以我很痛苦,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崩潰了,你知道嗎,每天,我都要靠那些酒才能控制自己不為你難過,撒加,我喜歡你,我確定我喜歡你,你是我第一個放在心里的人,再也拔不出來了,請你……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請求一個人,所以你要聽清楚……”西麗雅的手背在眼角抹了一下,抬起頭,凝望著撒加,“請你告訴我你心里的感覺,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請你告訴我,幸福還是更難過,我都會承受。”
“我……”撒加終于開口了。
西麗雅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