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大陸。
帝歷三十八年。
楊家鎮。
那是顏國以南,最為貧瘠的一個傷兵鎮。住在那里的人,除了傷兵,就是傷兵的家屬。還有少量的部隊駐扎于此。
楊九天就是楊家鎮里,一個傷兵家庭的孩子,他自小習武,嫉惡如仇,只盼有一天可以為國出力,在建立功勛的同時,也可以讓自己的雙親,過上更好的日子。
“九天啊,別杵在那里了,快進來,給爹搭把手。”
簡陋的民居里,傳來一個和藹,而又溫暖的聲音。
他是楊九天的父親,楊燁。在戰場上斷了一只胳膊,只能無奈地退伍,回到傷兵鎮里,做個普通的老百姓。
“好的,我來了。”
楊九天今天正好滿十六歲。
在顏國,所有滿了十六歲的男子,都算成年人,也都可以自愿參軍,上陣殺敵。
“九天啊,你是不是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戰場上替國出力了。”
楊燁雖然斷了一條手臂,但仍然耐心地,為即將入伍的兒子,準備了一碗,他們家很少吃得起的白水面。
然而,楊燁斷了一只手臂,無法解開家里裝著面條的麻袋,只能讓楊九天過來幫忙。
楊九天中等身材,雖然穿著粗布麻衣,但卻擁有一張溫和、秀氣的俊臉,清澈的眸子里沒有一絲邪念,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家境貧窮,而顯得卑微。
他手腳靈便,輕易地解開麻袋。
看著父親的斷臂,清澈的眸子里,卻是突生感傷,淚眼朦朧。
把面條,遞給父親的時候,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父親的眼睛。
楊燁對兒子向來嚴苛,接過面條,面色徒然一沉,怒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要是害怕上戰場,那你就待在家里做一個懦夫,大不了老子帶著一條斷臂,代你上陣!”
在顏國,所有男丁,都已經記錄上了花名冊,十六歲可以自愿參軍,十八歲是強制性參軍。
楊九天十六歲,是可以選擇自愿參軍的。但他生在軍人家庭,自小就立志參軍,他的確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戰場了。
“不!”
見父親發怒,孝順的楊九天,立刻長身跪在地上,動容道:
“爹,孩兒不是怕上戰場,只是怕家中沒了我的照顧,你和娘會受人欺負!”
楊燁聞言,皺紋深陷的眉頭微微一抖,竟是有些感動。小心翼翼地將面條放回麻袋,并急切地將楊九天扶起身來,一臉堅定地,重重拍了拍楊九天結實的臂膀。
“孩子,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雖然你娘雙目失明,但只要有爹在,就沒有人敢欺負你娘親,你大可以放心!”
楊九天見父親那一張滄桑的臉上,突然多了一些柔情之色,禁不住軟弱地撲倒在楊燁的懷中,咬緊牙關,強行克制淚水。
“爹,我答應你,從今往后,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再掉一滴眼淚!”
楊九天并非一個愛哭鬼,他自小修武,嫉惡如仇,在惡勢力面前從不低頭。
在那些惡勢力的面前,他的溫和秀氣,以及那雙清澈無邪的眸子,都是會令他們感到毛骨悚然的。
然而在弱勢的雙親面前,他卻是無數次因為痛心而顯得軟弱。此間離別,更是滿心愁緒。
“嗯!”
兩父子緊緊相擁,還是十多年來唯一的一次。
楊燁對兒子突如其來的舉動,有片刻的遲疑。
但很快地,楊燁滿目欣慰,單拳緊握,輕柔地擂打楊九天的脊背,沉聲說道:“好樣的,這才是我楊燁的好兒子!”
正是此間,從內屋走出一個面貌清秀的婦人,她雖然衣著樸素,但仍然難掩她那張曾經風華絕代的俏臉蛋。
雖說她的面貌長得精致,但她那一雙原本好看的眸子顯得空洞失色,走起路來有些躊躇,顯然是一個失了明的人。
即便失了明,她仍然可以憑借著對家中的熟悉,精準地找到楊燁的所在。一雙白皙的巧手輕柔地落在楊燁的肩頭,溫柔地說道:“瞧瞧你,今天是兒子的成人禮,你們父子倆這都是在說什么了,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娘,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楊九天的母親并非絮叨之人,極少說話。此番聽到娘親的聲音,楊九天立時變得乖巧。
放開父親的身體,輕輕地攙扶著母親的胳膊,讓母親安心得坐在餐桌上。
楊燁繼續下面,而且在面湯里放了許多的辣椒。
楊九天喜歡吃辣,而且是極辣的辣椒。
他常說能吃辣的人比較能吃苦,而且吃辣以后武功也會大有精進。
“好啦,熱騰騰的辣椒面來咯。”
楊燁極力的擠出慈祥的微笑,將熱騰騰的辣椒面,放到楊九天的面前。
楊九天看著面前的辣椒面,即將離別的愁緒,占據著他的內心。
那種千頭萬緒,說不出的感覺,令他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禁不住再次淚光閃動。
為了不讓雙親察覺,他拿起筷子,埋頭大口地吃面。
“過癮!”
每次吃極辣的辣椒面,楊九天都會大呼過癮。但此間,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軟弱。
楊燁沒有察覺楊九天的異常,滿目歡喜地含笑說道:“過癮就好,以后上了戰場要是沒有糧食,就多想想這碗辣椒面。”
“嗯!”
楊九天淚眼朦朧,深埋著頭吃面,臉都要貼到碗里去了,卻是重重地點頭回應。
“孩兒一定會常常掛念這碗面,也會常常掛念雙親對我的養育之恩。”
吃完了面,楊九天懷著復雜而沉重的心情,喝完了那一碗極辣的面湯。
“爽!”
重重地將碗放回桌面,再次連呼過癮。
他的母親一直保持著沉默,良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側目看去,原來她一直在低聲抽泣。
楊九天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他理解母親心中對自己的不舍,就像是他自己對母親的不舍一樣。心中一疼,便是安慰地抱著母親的肩膀說道:“娘,你放心吧,孩兒一定會取得曠世功勛,接你們去帝都住大房子,吃雞鴨魚肉,過上好日子的。”
母親聞言卻是哭得更加厲害。她只是哭著不說話,默默地點了點頭,就算是對兒子的回應了。
見此一幕,嚴厲的父親便是冷然站起身來,聲嚴歷正地說道:“好啦,小毛孩子吹什么牛,去跟你師傅道個別,就盡快去報名吧!”
“是!”
楊九天依依不舍地放開母親的肩膀,跪倒在雙親的面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便是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
沒有道別的言辭,也沒有道別的眼神。
他不敢回頭去看父親那雙滄桑中帶著慈祥和關愛的眼睛,更不敢去看父親的斷臂,和雙目失明,哭成淚人的母親。
在他轉過身去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也已經哭花了。
他的師傅就住在他們家的隔壁。
然而在他來到師傅家門口的時候,只聽到里面傳來一個蒼老而低沉的聲音。
“什么都不用說,去吧!”
楊九天知道師傅是個說一不二的人,而且最討厭別人婆婆媽媽,羅里吧嗦。便是在師傅的門口重重磕了一個頭。
“師傅,您故自珍重。”
他跪在地上良久,沉念著師傅對自己的教誨,終于收斂了離別的愁緒,便是一臉堅毅地站起身來,大步地走向鎮上的募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