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姐兒,難為你一片苦心了。”老祖宗的心頭,盈盈的滿是感激。望著齊文鳶的眼睛里,裝滿了欣慰。得孫女如此,是最大的福分。
齊文鳶垂著頭,拿著帕子輕拭著眼淚,哽咽不語。
驀地,齊文碧霍然坐起身來,面色蒼白,“娘親,娘親,你不要死。”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著,眼淚從臉上嘩嘩的落下來。
忽然,她的手一指,指著齊文鳶,瞪圓了眼睛,表情凄切,“莫玄鏡,莫玄鏡你不可好死。”
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力氣,然后,她仰頭哈哈大笑了幾聲,用手撕扯著身上的衣服。
在場的幾個人,都是一驚。特別是老祖宗,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里透露出不可思議,眼前的齊文碧,與先前那個笑靨如花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
齊文鳶牽起了嘴角,冷冷一笑,并不動怒,身子往后退了兩大步。
這一刻,她已經(jīng)等的許久。當(dāng)年她不過是癡傻,就被送出了府。現(xiàn)下的齊文碧已經(jīng)瘋癲,府中怎會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碧姐兒,我是長姐,不是表兄。表兄在六扇門中。”
齊文鳶冷著回了一句,眼睛里射出深深的恨意。不怪她狠心,實在是齊文碧自作自受。
齊文碧聞話,神情微怔,停止了笑聲。然后,表情一變,猙獰起來,“不對。不對,你就是莫玄鏡。上輩子,就是你讓娘親受罪。這一世,你竟還不放過她么?”
她渾濁的眸子中,流露出厭惡之情。掙扎著雙手,就要往齊文鳶身上撲過去。
清月大駭,驚呼出聲,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擋在齊文鳶身前,張開了雙臂。
“你不要過來。”
她的眉毛上揚。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床上的人。明明氣息奄奄,卻突然有這般的力氣,讓她大吃了一驚。
老祖宗的胸口突突的跳動著,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發(fā)出“桄榔”一聲。
齊文碧方才所說的話。她聽的分明,上一世,這一世。
難不成真是被附體了。她的心中忐忑不安,像是審視某種神奇的動物一般,盯著齊文碧看。
她誠心向佛幾十年,深知佛中要義,人死不能復(fù)生,但齊文碧明明說著上一世,這一世。
“紅兒,快去叫人來。”
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轉(zhuǎn)頭吩咐道,聲音里失卻了一貫的冷靜,微微的有些發(fā)顫。
“祖母,鳶兒害怕。”
齊文鳶抓住空子,一頭扎進老祖宗懷中,楚楚可憐的開了口。
老祖宗輕輕拍著她的頭,滿臉的驚魂未定,眼睛卻是一動不動,停留在齊文碧身上。
齊文碧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癱倒在地上,虛弱的用手指,劃拉著地面,發(fā)出茲拉茲拉的聲音,一聲一聲,聽的人心中發(fā)麻。
紅兒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身后跟著幾個身材魁梧的壯漢,當(dāng)頭的護衛(wèi)手中拿著一條粗粗的繩索。
“你們幾個動作快些。”紅兒早知老祖宗的心意,匆匆下達了命令。
那幾個壯漢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將齊文碧身子整個提起,縛上了繩子。
齊文碧許是累的緊了,沒有過多的反抗,眼睛緊閉,似是昏厥過去了一般。
如此一鬧,老祖宗的面如土灰,心緒再難寧靜,拉著紅兒的手,急急的出了碧荷園。
接下來的兩天,齊府上一片嘩然。盡管老祖宗親自下了命令,不要讓事情宣揚出去。
但齊府上下,全都在傳言,齊府的七小姐,齊文碧,被鬼魂附了體。
齊仲梁聞?wù)f消息的時候,長長嘆了一口氣,對著西窗連連的感嘆,真是造孽,造孽啊。
窗前的竹林嘩啦啦的響動著,帶來了一陣清風(fēng),吹亂了他的心緒。
依老祖宗的性子,自己瘋癲的小女兒指不定要被送到哪里。或許,此次一別,以后再也無法見面。
他深邃的眼睛里,有了幾分無奈夾雜著苦澀,一點點,滲進心底。
齊文鳶這兩日來,一直在院中養(yǎng)神,并不外出。她輕輕掐著指,冷靜的計算著。
表面上一切風(fēng)平浪靜,私下里,齊文鳶卻斷不敢掉以輕心,有條不紊的策劃著未來事情的走向。
福祿因著這件事,對她又是敬重,又是畏懼,竟也不敢再生異心。按著她的吩咐,在暗中悄悄的布置好一切。
所以,當(dāng)老祖宗舊事重提,要將齊文碧送往成州靜養(yǎng)的時候,齊文鳶卻適時的提出了異議。
她滿臉關(guān)切跪拜在老祖宗身邊,虔誠的道,老祖宗,鳳翔城中最近來了批薩滿巫師,說是能驅(qū)邪。我們可以一試。
病急亂投醫(yī),老祖宗感激的看著她,點頭應(yīng)了下來。其實,送走齊文碧,她有些于心不忍。畢竟,柳若棠是自己的娘家侄女。如今,柳若棠不在府上,她更應(yīng)該照看好齊文碧,算是給柳家一個交代。
于是,巫師們順理成章的進了府中,在碧荷園中故弄玄虛的一番作為之后,滿臉恐懼的向老祖宗說道,齊府的七小姐是被厲鬼纏身,只有送去靈隱寺,方有希望破解。
靈隱寺是鳳翔城中的大寺,赫赫有名。不過,卻不是因為佛道,而是因為靈隱寺中有一座塔,塔的最頂層,關(guān)了一群瘋癲之人。
其中部分的人,因著佛祖的庇佑,倒真好了起來。不過,大部分的人,自進去之后,再也不曾出來。
老祖宗面含憂色。猶豫了良久。回想起齊文碧那日瘋狂的行為,無奈的點了點頭。
席間,齊仲梁幾次想提出反對意見,但眼睛的余光。落在齊文鳶身上卻是忍住了。
當(dāng)年。送大女兒出府的時候。他也心痛過,不忍過,但終究是沒求情。若是這次求了情。于情于理,總是說不過去。
一場風(fēng)波,在一場靜默的送行中,落下了帷幕。
送走齊文碧那日,齊文鳶的心情并沒有十分暢快,盯著天邊的浮云,愣愣的看了好久。
爭斗,最終的結(jié)果,是兩敗俱傷。這世上原本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只有被傷及底線,才會歇斯底里的報復(fù)。
惡狠狠,赤裸裸。
齊府上真正安靜下來的時候,已是秋日,花池中的菊花,悄然開了大半。
紅色的,黃?色的,一片片,絢爛的如同天邊最美的煙霞。
彼時,齊文鳶正在莫府上,優(yōu)哉游哉的喝著菊花茶,面容平靜。
莫如雪亦是滿臉的安詳,看著花池中的菊花,情不自禁的念叨,時間真是快,又是一年秋風(fēng)起。
齊文碧的事情,自始至終,她都對娘親守口如瓶。她總擔(dān)心娘親是個軟心腸,責(zé)怪她事情做得太絕。但她并不以為意,在她心中,齊文碧早該是這般的下場。
俗話說的好,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對于柳氏母女,她心中堆積的恨,不止是一星半點兒。所以,根本不能用云淡風(fēng)輕的方式結(jié)局。
當(dāng)年,娘親的藥物中,被柳若棠下了毒藥。有道是以牙還牙,她要加倍的還在齊文碧身上。
她喝著茶,賞著湛藍的天空,漫不經(jīng)心的道,“娘親,碧姐兒夏日的時候,因為失心瘋,被祖母送去了靈隱寺。前幾日靈隱寺那里來了消息,說是碧姐兒已經(jīng)歿了。”
莫如雪聞話,愣了一下,將杯子放在桌子上,“這孩子是被柳若棠教的壞了。”
當(dāng)所有事情真相大白的時候,她心中對柳若棠的恨意,比海更深。她恨這個搶走了自己丈夫的女子,她恨她幾次三番的加害自己。
那時候,她才深刻明白,人不可貌相這件事。柳若棠表面上一副善良,溫柔的模樣,心腸卻是那般的毒辣,讓她膽戰(zhàn)心驚。
“娘親,都過去了,你去向父親和離吧?”齊文鳶側(cè)過頭,看著娘親蒼白如雪的側(cè)臉,小心翼翼的問道。
莫如雪咬了咬唇角,盯著遠處的高墻,點了點頭,冷然道,“也是時候了。”
花池中的菊花,依然絢爛如云霞。
但是許多年后,誰也不會再想起,那一年秋日,菊花開的正盛的時候。說過的情話,許下的誓言。
又過的大半個月,莫如雪在莫玄鏡的陪同之下,去了莫府。紙寫的和離書上,白紙黑字,是素凈的簪花小楷。
老祖宗捧著那張紙,眉目間滿是憂愁,唉聲嘆氣了良久,詢問道,“如雪,當(dāng)真沒有機會了么。”
莫如雪重重的點了點頭,避開齊仲梁的目光,盯著腳下灰色的地面,“娘親,是兒媳不孝,不配做齊府的媳婦。”
“你這孩子,性子倔的很。但事情到這地步,也是我們齊府對不住你。”
老祖宗搖著頭,眼睛中有蒙蒙的濕氣。這場姻緣,如果是這般的結(jié)局,她早該從中調(diào)和。
莫如雪賢惠美貌,成為齊府的媳婦,乃是齊仲梁的福氣。只可惜,有的東西,來的太容易。擁有的人,便會不懂得珍惜。
她的眉頭緊皺,一雙鳳眼,斜斜的睨著自己的二兒子。
齊仲梁面無表情,嘴唇蒼白,青蔥的胡須,一茬茬的長出嘴唇,顯得整個人無比的疲憊。偌大的齊府,另外的兩房都相安無事,只有二房驚天動地。
“仲梁,你來簽字吧。”老祖宗望著兒子疲憊的模樣,于心不忍的揮了揮手,話中滿是酸澀。
齊文碧已歿,柳若棠亦是氣息奄奄。如今,莫如雪提出和離,二房簡直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殼子。
齊仲梁默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挪過去。
短短的一段路,他卻像走了整整一個世紀(jì)。
遙想那一年,洞房花燭,鳳冠霞帔。他亦是用著這般的腳步,一步步的走過去。
那時候,除了歡喜,還有幾分忐忑不安。
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人兒,就算他耗盡家財,與那些王公貴族,亦是云泥之別。
她卻毅然決然的選擇下嫁與他,他半是惶恐,半是感激。
有許多次,他都小心翼翼的,握著她的手問,如雪,為什么是我。
莫如雪只含笑,臉頰上飛上一朵紅云,漫不經(jīng)心的解釋,我覺得你靠得住。
靠得住。這三個字,印在他的心中。在許多個夜里,他都含笑醒過來,將她的身子輕輕攬進懷中。
那樣的日子,即使在日后想起來,依然覺得怦然心動。只是,后來柳若棠出現(xiàn),許多的事情,便偏向了不同的軌道。沉浸在表妹的溫柔鄉(xiāng)中,他忘記了許多事情,忘記了她說自己是可依靠的人。
往事如風(fēng),席卷而來。只是,紙上的黑字,清晰而赤裸裸。
他咬著嘴唇,顫顫巍巍的拿起毛筆,在那些黑字下,一筆一劃的寫下的自己的名字。
從此之后,她不會再是自己的嬌妻。他也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丈夫。
想到這里,他的眼里有微微的濕意。鼓起了勇氣,凝望著她的臉,語氣哽咽,幾不能語,“如雪,你要顧好自己。”
話罷,眼睛迅即的離開她的面龐,轉(zhuǎn)過身,大跨步的揚長而去。
秋風(fēng)吹來,拂過他的面頰,有濕的東西,順著臉龐一路向下,直直墜落在衣襟之上。
莫如雪的眼圈泛紅,收好了和離書,努力將身子跪拜在老祖宗身前,“娘親,孩兒要走了。”
齊府中,有許多事情,仍是她留戀的。只不過,感情散了,心冷了。所有的事情,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如雪,快起來。”老祖宗的語氣哽咽,拿手絹擦拭著眼角落下的眼淚。
殿外天朗氣清,白云一朵朵,自由自在的漂浮著。遠去的鳥叫聲,凄切而哀絕,叫囂著秋日的颯爽。
秋日,本該就是離別的季節(jié)。像是一朵花離開枝頭,像是一片葉子離開樹梢。
齊文鳶站在風(fēng)里,遙遙的望過去,心中有了一抹辛酸。這樣的微風(fēng),熟悉而又陌生。
歲月一寸寸老去無影蹤。
匆匆那年,寫到這里的時候,心中有了些難過的情愫。本來是想一心虐渣爹的,但總是有了幾分于心不忍。畢竟,在作者君心中,父親總是扮演著偉大的角色。
求訂閱,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