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鬱顯是沒料到她會說這般的話,微微一怔,面上露出遲疑之色。
他從未動過要將李若棠立爲(wèi)王妃的念頭,但此話,從齊文鳶口中說出,卻不得不令他驚奇。
齊文鳶看出他的懷疑,緩緩開了口,“王爺,等一下。”
話音落,她緩步走到紅木的櫃子前,俯下身去,拿出了瓷白色的東西。
是那日李若棠送來的茶壺,她一直讓清月珍藏在此處。那時,她就知道,遲早會有用處的。
茶壺中的茶水,早已變了顏色,表面上生出一層薄薄的綠意。似是要發(fā)黴。
辛鬱不明所以,一頭霧水的望著她,等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齊文鳶上揚了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王爺,這壺茶水,就是李姑娘的傑作。”
她擡眸瞧著辛鬱,辛鬱如玉的面上,那一抹遲疑已然隱了去,換成原先的波瀾不驚。
真是見多識廣。齊文鳶不住在心頭嘆息,甚至覺得下一步的動作,已經(jīng)沒必要進行下去。
“這瓷壺,確是出自海棠宮。”辛鬱淡淡的開了口,眉間隱著一抹戾色。
齊文鳶含笑點了點頭,從發(fā)間拿下明晃晃的銀簪,深入插水中。“滋滋啦啦”的聲音,再次響起。原本平靜的茶水中,開是翻滾起來,像是炸開了鍋的熱水。
數(shù)日之久,杯中的毒,愈發(fā)的濃起來。
齊文鳶的眼色微變,裝作無意的說道:“送茶水的那人。說是得了王爺?shù)拿睢!?
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日的情形,清清楚楚,鮮活的如同昨日。
“是麼,可真是膽大包天,竟敢污了本王的名聲。”辛鬱的臉色忽而變的難看起來,雙手緊緊攥著。聲音陡然間凌厲起來,琥珀色的眼睛裡閃爍著厭惡的光芒。
這茶水,差一點,就要了眼前少女的命,他的心愈發(fā)沉下去。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出了這般的事情。他卻是渾然不知。
齊文鳶將茶壺放在桌子上,扭頭看著窗外的天空,繼續(xù)說道:“那宮女是個面生的,就連清月也不曾見過。我便有些懷疑。特意用了銀簪去試著茶水。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說到此處。她倒有些後怕。若不是她多長了個心眼,問了一句。說不定,這毒早已進入了腹中。即便她有靈力護身。毒物的藥性,卻是難以抵擋。
“想不到,她竟然是這般的心腸。”辛鬱咬著牙齒,眉眼之間有憤然。眼睛裡映入少女如花的容顏,心中涌上來一股自責(zé)。
留她在王府,原是爲(wèi)了保護她,照顧她。誰曾想過,竟差點要了她的命!
或許,放她走,纔是最好的選擇。
王府裡的勾心鬥角,他從小見的慣了。那般的黑暗,原是不適合少女清麗的氣質(zhì)。
他一向待李若棠如自家親妹妹,雖不曾動過心,卻也是百般照料。幼年記憶中,表妹一直是善良溫厚的。
人心果然都是會變的,他的眉皺的愈發(fā)緊了。
“民女派人去查過,那送水的小宮女,沒幾下,就招了事情的經(jīng)過。說是奉李姑娘的命令,送來茶水。但茶中有毒一事,她卻是分毫不知。”
齊文鳶雲(yún)淡風(fēng)輕的描述著,心中卻慶幸,這深宮大院往後只不必呆了。
孃親的話,原也是不錯。離開深宮大院中的生活,纔是上上之策。
辛鬱垂了頭,一把抓起那壺茶,一個用力甩了出去。
茶壺墜落在地上,氾濫起一片溼意,瓷白色的碎片,帶著尖利的棱角,生生的割在辛鬱的心上。
齊文鳶唬了一跳,盯著那攤水,兀自心驚。
怪不得清月,一直在耳畔叮囑,王爺?shù)钠庀騺聿缓谩?
今時今日,她倒是有所體會了。她不由的將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冷汗溼漉漉的沁出來,打溼了帕子。
帕子上繡著牡丹,是出自春杏之手。春杏那時說,小姐,花開富貴的寓意是極好的。
後來的確是富貴了些,仰仗表兄的福。手中不再是緊緊巴巴,反而有些餘裕。
只是,除了這些。旁的事情,卻是不順心的多。
陳王朝的動亂,一直是個隱患。後來,果親王捲入了紛爭,飛逸國亦牽涉進來。
她不得不遠(yuǎn)走高涼,來尋求同盟。這些事,原是不該她這般手無寸鐵的小女子,該管的。
只是,她心有所念,身體竟也不聽使喚了。
“鳶兒,幸好你沒事。”辛鬱的聲音裡,有藏不住的慶幸。漆黑的眸子裡,盈盈的有幾分潮溼。
如今,她不過是在宮中居住,連個名分也沒有,就被人這般的加害。若是他執(zhí)意立了她爲(wèi)妃,就算是母后的反對,亦會讓她難以立足。
事情如果這般發(fā)展的話,反倒不如,撒手放開。
齊文鳶望見辛鬱面色的變化,知他是緊張,忙笑了笑,“那點小伎倆,倒是無妨。”
她的話,說的輕描淡寫,倒像是渾不在意一般。
少年的氣息,忽然涌過來。然後,齊文鳶感覺到自己跌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她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目光裡有慼慼之色,正欲拿手推開。身旁的少年,卻用了無比溫柔的聲音,說道:“鳶兒求你,不要推開我。”
齊文鳶的心臟,像被什麼擊中了一般,變的柔軟下來,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少年的身上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灰色的地面上,映出淺淺的痕跡。
這一刻,像是永恆。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像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
辛鬱方始鬆了胳膊。後退了一大步,眉目低垂。雙眉之間,漾著幾分的失落。
他的臉頰有些潮紅,就連耳尖,亦是紅的。
只是,他太明白,這是第一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不知是因爲(wèi)剛纔突如其來的溫柔,抑或是旁的。對年前的少年,齊文鳶有了幾分同情。
兄弟相爭。被放逐。被追殺。這般殘忍的事情,他不過一個孩子,卻不得不一一承受。
窗外明媚的光,倒是沒能讓她溫暖起來。身體反倒像是一塊。一點點。冷寂下來。
腳上的鞋子。亦是辛鬱親自挑選的。上面繡著繁盛的菊花,黃色的,成片成片。在白色的緞面上。格外的醒目。
齊文鳶的眼睛,忽然溼潤了,不敢擡眸去瞧辛鬱的眸子。黑白分明的孤獨,太刻骨。只看的一眼,便再也忘不掉了。
辛鬱擡起頭來,目不轉(zhuǎn)睛。白玉色的面容,瞬間,灰如土色,寫滿了落寞。
方纔,擁著她的一瞬間,彷彿擁著整個世界。如今,身前空空落落,寒氣升騰而起,只叫人覺得冰涼難忍。
他原就是極怕冷的人,特別是在感受到溫暖之後。這種寒冷,更加的刻骨銘心只涼到人心裡去。麻木感一併而起,傳遞到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又過了良久,是齊文鳶開口,打破了沉默,“王爺,時辰不早了,您該回去了。”
她轉(zhuǎn)身看了看窗外的臺太陽,聲音清清淡淡,不帶一絲的感情。
其實,說實話,被新鬱擁住的一瞬間。她平靜如水的心臟,像是被人用石子投擲下去,蕩起層層的波紋。
是因爲(wèi)荷爾蒙。接受過生物學(xué)科的薰陶,齊文鳶這般的告誡自己。
事情亦不過是如此,與辛鬱,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便是友人。除此之外,不會再有其他的角色。
穿越之後,她的理智通常是佔上風(fēng)的。當(dāng)然,孟君浩除外。
牆角的一簇菊花,開的正盛。全然沒有因爲(wèi)幾日前的大雪,而有頹然之勢。冷風(fēng)吹過來,有淡淡的香氣。
清月正在殿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zhuǎn)。花池邊的泥土,儼然被她踩過,留下深深的腳印。
“清月姑娘,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卻要瞧見她的架勢,忍不住開口勸慰道。
他長身玉立的站在殿門口,雙手負(fù)劍,虎視眈眈的查探著四周。自家少主與齊姑娘的私事,終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清月蹙了眉,狠狠的瞪過去,“我還非得吃熱豆腐不可了。”
以前在王府中生活,她總是怯怯的,一副低人一等的自卑模樣。
但之後,跟著齊文鳶輾轉(zhuǎn)到鳳翔。看慣了齊府裡的幾個丫頭與齊文鳶的相處模式,性子在薰陶之後,就不由自主的變的活絡(luò)起來。
眼下,她正憂心齊文鳶的安危。眼見卻要一副無所謂的姿態(tài),不禁心中來氣。
也就顧不上許多。
卻要撇嘴笑了笑,並不十分生氣,道:“愛好倒是與衆(zhòng)不同。”
明月殿中的事情,他並不十分關(guān)注。畢竟,這一天,他早早就預(yù)料到會來到。
而且,結(jié)局,即使閉著眼思考,亦會是皆大歡喜。
自家少主,英俊挺拔,性情沉穩(wěn)。高涼郡中的姑娘,那是沒有一個不愛的。
就算齊文鳶心有所屬,那也該是過去的事情了。面對一個郡王的傾心相慕。又有幾個姑娘能抵擋的住。
所以,瞧見清月心亂如麻的樣子,他不禁暗覺好笑。
明明自家主子馬上就要一飛沖天,飛上枝頭做鳳凰去了。再擔(dān)心,倒真真是多餘了。
他都想好了,自己若是清月,早早就去慶祝了,慣不會巴巴的等在殿門口。
清月聞話,睨了他一眼,不再吱聲。隨手扯了菊花的翠綠的葉子,在掌心摩挲著。裙裾上,亦是沾了抹翠綠的顏色。
眼見著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王爺絲毫沒有要出來的跡象,她不免著急。
正當(dāng)時,忽聽見一陣“啪啦”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碎裂掉。
她聞聲,心中一驚,扔了菊花的葉子,掌心緊緊的攥起來。尖利的指甲,陷進肉中去,有嫣紅的血珠,冒出來。
顧不得擦拭,她連跑了幾步,提著裙裾上了青色的臺磯。
與殿內(nèi)儘管只有一簾之隔,她卻是不敢掀簾而入。畢竟,冒犯王爺,可是重罪。
萬一牽連到自家小姐,可是不妙。這般想著,她就止了腳步,耳朵緊緊貼在簾子上,仔細(xì)聽著裡面的動靜。
出奇的是,裡頭倒是一片安靜,倒不像是在爭吵。
聽到東西碎裂的聲音,一向沉穩(wěn)的卻要也不禁慌了神,心中一凜,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是以,他仍在臺磯上站著,卻並沒去阻攔清月。裡面到底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他亦是想知道的。
莫非是出了變故,倆人不歡而散?卻要連連猜測著,一臉不安的瞅向清月。
清月瞥見他的表情,便已知道他在想什麼,就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並不像是在吵架。”
聞話,卻要的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去。或許是,行動之間,不巧碰上了桌上的茶具也是有可能的。
他猜測著,將劍別回腰間,眨巴著眼睛,語氣堅定的對清月說道:“清月姑娘,若不是吵架,只會是個小意外。”
他是辛鬱的貼身護衛(wèi),日間在宮裡行走,腰間也都懸了長長的劍。一副誰敢傷害王爺,他就與之拼命的架勢。
清月聞聲,似信非信的點點頭,往後倒退了兩步。蹙緊的眉頭,仍是沒有舒展開。
這一退不打緊,腳卻踩了空,身子因爲(wèi)重力的緣故,往後傾倒。
瞬時,她嚇的花容失色,立馬就要喊出聲來。一張厚實的手掌,不知何時,卻捂在了她的嘴上。
一個“啊”字,在即將脫口而出的時候,落回了肚中去,只剩下驚恐的眼睛大大的睜開著。
身子周遭一片溫?zé)幔械哪凶託庀ⅲ鎿溥^來。
清月擡眸,碰巧遇上卻要的眼睛。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清月條件發(fā)射似的彈開了身子。
有道是男女授受不親。
何況卻要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男子,與宮裡的那羣太監(jiān),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她雪白的面頰,瞬時,猶如燃燒了一般,是一片透亮的紅色,像是熟透的草莓。
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有生之年,她如何跟男子打過交道。爲(wèi)數(shù)不多的,有過交集的男人,都是她的主子。只有恭敬之意,哪敢存了旁的心思。
她深深垂著頭,緊張的直抓著身上的裙裾。裙上的那一抹翠色,格外的顯眼。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