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只認民與匪,不識閣皂山
戶所內殺意如潮水涌動,沖向門外,可那只踏在門檻上的云靴卻依舊紋絲不動。
圍堵在門前的閣皂山眾人神色輕蔑,絲毫不把戶所內劍拔弩張的錦衣衛放在眼中。就連先前在追擊之中被陳乞生嚇成驚弓之鳥的羅云,此刻都雙手抱肩,站在門邊不斷冷笑。
羅天挑動自己細長如刀的眉毛,一雙眼眸睥睨著這個膽敢在自己面前出言不遜的錦衣衛百戶。
“你就是姬路城百戶虬龍吧?倒是有幾分膽氣。不過今天這件事是我們道序自己內部的事情,我勸你們錦衣衛最好不要插手?,F在就把陳乞生送出來,你們還可以免去一場災禍!”
虬龍面無表情道:“伱威脅我?”
“不是威脅,而是忠告?!?
羅天淡淡道:“你一個罪民區的錦衣衛百戶,區區六品武官,手下統兵不過百人,放在倭區或許還算個人物,但在閣皂山面前,你還算不了什么。這次白玉京派遣我等進入倭區尋找挑釁道序的兇手,連你們錦衣衛千戶蘇策都只敢裝聾作啞,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誰給你膽子敢阻礙我閣皂山辦事?”
“閣皂山是什么,本官不知道,也用不著知道。”
虬龍話音中帶著森森寒意:“本官只知道在倭區沒有什么道序!今天只要你們敢踏進我姬路城百戶所一步,那就是匪徒!對待匪徒,錦衣衛向來也只有一個規矩,斬盡殺絕!”
“好一個倭區沒有道序,當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羅天瞇著一雙狹長鳳眼,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上盡是冰冷的笑意,“看來你是鐵了心不給我閣皂山面子,一定要保住陳乞生了?”
“錦衣衛只認民與匪,不認什么閣皂山!”
虬龍緊咬的牙關之中蹦出生硬的字眼。
其實閣皂山這三個字,作為錦衣衛百戶的虬龍怎么可能沒聽過。
不止是他,就連姬路城百戶所內的所有錦衣衛,都聽過這個名號。
“帝國道序,四山一宮。三清之下,眾生之上?!?
在錦衣衛案牘庫中,關于道序情報的開篇第一句,便是這句話。
區區十六個字,提綱挈領,將道序的勢力格局闡述的清清楚楚。
四山一宮,分別是龍虎山、茅山、閣皂山、青城山,以及永樂宮。
遠在前明時期,這五家便已經是享譽帝國的道門仙山,淵源深遠,甚至比帝國國祚還要綿長。
到了近代,帝國在主持修建黃粱夢境之時,這五家便是道序之中出力最多的勢力。
順理成章從帝國手中分走了大量的黃粱權限,同時也掌握著白玉京仙班之中絕大部分的座席。
樹大參天,根基穩固。
甚至在白玉京之中最為勛貴顯赫的天仙之位,從建立之初也故意只設下了五張蒲團,分別和這五家道門勢力的主宰家族綁定了基因,父死子繼。
徹底掌握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后,剩下的‘唯一’成仙之路。被斷了前路的其他道序門派只能依托他們而生存。
所以在錦衣衛的案牘之中有一句總結行的話語:“道序信徒浩渺如海,受篆者越十萬之數,放眼望去,卻只見四山一宮。”
而在這五家之中,青城山以黃粱洞天聞名,茅山精通黃巾力士,閣皂山深耕符篆之術,永樂宮擅長法器制造。
至于陳乞生所在的龍虎山,則號稱正一道祖庭,是帝國千年歷史中最正宗的道門傳承,無所不會、無所不精。
話雖這么說,但現實卻是龍虎山是如今‘四山一宮’之中,勢力最為弱小的一方。
沒落的原因倒不是龍虎山的人口基本盤出了問題,誕生不了適合道序的天才,而是他們的觀念相較于其他四家來說,要保守的多,也要死板的多。
在道序普遍追求拋棄污穢肉身,斬斷七情六欲,專注追求精神大道的今天,龍虎山唯一還保留著肉體與精神同步發展的老派修士。
陳乞生便是其中一員。
精神和血肉對于道序來說,是熊掌與魚的關系。
老派修士想兩者兼得,晉升序列的速度必然就要比獨取熊掌的新派修士要慢的多,也要艱難坎坷的多。
新派修士通過拋棄原生體魄,可以輕而易舉根除因為肉體而產生的口腹之欲、男女之欲、困盹之欲等。
從而有更多的時間,能夠集中精力在黃粱洞天之中輪回紅塵,錘煉自己的精神。
而老派修士不止要面對橫流的物欲,長時間進入黃粱洞天也會讓他們的肉體腐壞。
一進一退之間,便是巨大的差距。
雖然老派修士的實戰能力遠比同品級的新派修士要強,可再強的道八奉道人,也不是道六山水郎的對手。
因為決定道序實力的東西,不只是自身序列高低,還有那晝夜不歇,翱翔于天穹之上的道祖法器!
道祖法器只認白玉京仙班權限,而白玉京仙班又設有品級門檻。
這種再明顯不過的限制,肯定是來自其他四家的手筆。
所以在錦衣衛的檔案之中甚至有不少推測,認為這一點才是龍虎山衰微的真正原因。
關于閣皂山的信息在虬龍心頭不斷閃過,不受控制的雜念四起。
可即便如此,他臉上依舊不見半點膽怯和猶豫。
因為陳乞生在進入姬路城百戶所的時候,是以犬山城錦衣衛特聘客卿的身份向他求援。
單就這一點,虬龍便不可能坐視不管!
“很好?!?
羅天看著對方臉上堅毅的神情,不由怒極而笑,“那道爺我今天就看看,你一個錦衣衛百戶拿什么把我們斬盡殺絕!”
喀嚓.
不見羅云有什么動作,被他踩在腳下的門檻便不斷發出碎裂的聲音。
就連那木屑崩飛的細微動靜,在此刻人人高度緊張的環境中,都顯得異常清晰。
毫無疑問,這位桀驁無比的閣皂山道序,今天不止要踏入姬路城戶所,更要踏平這道在言語爭鋒之中,已經被抬高到錦衣衛臉面地步的戶所門檻!
“你敢?!”
虬龍雙眉倒豎,勃然變色,繡春刀‘鏘’的一聲沖鞘而出!
“螳臂當車,蚍蜉撼樹。在這大明帝國,還有什么我閣皂山不敢的事情?” 羅天右腿緩緩下墜,木屑崩飛,門檻下的青石地面寸寸龜裂,不斷沉陷。
“先前跟你廢話那么多,不過是道爺是給蘇策一個面子,不想讓你們錦衣衛顏面掃地。不然就算這里是倭區,也沒有你們這些喪家犬吠聲的資格!”
虬龍沉默不語,身上錯落分布的穴位如有生命一般跳動,不斷膨脹的體型將上半身的衣服撐的鼓鼓囊囊。
“原來是個農序六啊?!?
看著陷入暴怒之中的虬龍,羅天臉上輕蔑的笑意越來越深:“你們這幫把身體當成田地來耕種的農民,既沒有武序一往無前的純粹和悍勇,又沒兵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敢和耐性,妄想把基因當成種子,做著開花結果的美夢。你們這條序列啊,就是在自欺欺人!”
“二師兄說的是,人就是人,怎么可能成為田地,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眼耳口鼻、五臟六腑那都是基因注定,如果隨意添加四肢、增掛臟器,那還能叫人?這分明是妖!”
有了羅天這個高個子頂在前面,羅云總算能松一口氣。
此刻他的圓臉上滿是獰笑,雙手指縫之中更是夾滿了色澤灰白的雷篆,蠢蠢欲動,就等著眼前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錦衣衛主動出手,那他就能將這處令人厭惡的地方夷為平地。
“老大,這不干他們”
重甲兩眼泛紅,怒火沖心,右手食指緊緊壓著朵顏衛的扳機。
“干!”
虬龍身形微躬,如同一張拉滿的硬弓,褲腿被賁張的肌肉撐的裂開。
張弓搭箭,一觸即發。
可就在虬龍身形即將射出的瞬間,一只手從斜刺里伸了過來,重重按住在他的肩頭上。
“虬龍你怎么回事,這么無腦的激將法都能引你上當?”
陳乞生無視門外羅天陰沉欲滴的臉色,嗤笑道:“你別看這個王八蛋嘴上叫的厲害,你以為他真敢沖進來?還給蘇千戶一個面子?我呸!你問問他閣皂山上的地仙祖宗們,敢不敢當著蘇千戶的面說這句話!”
罵完羅天之后,陳乞生轉頭看向對虬龍說道:“別沖動,這小子心臟著呢,他說那些話就是為了激你先動手。”
“你別看那截門檻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可他絕對不敢踩碎。真要踩碎了,那就是他挑釁倭區錦衣衛在先,你們殺他那就天經地義。”
“可你要是帶人沖出了百戶所,那這場架可就成了筆糊涂賬。萬一他的心再黑一點,出賣幾條他兄弟的性命,把臟水潑到你的身上,到時候你怎么跟千戶所交代?”
陳乞生三言兩語間,便把羅天的謀算拆了個干干凈凈。
怒發沖冠的虬龍也察覺出了一些不對勁,自己的情緒波動有些太劇烈了一些。
念及至此,虬龍悚然一驚,連忙回頭看向身后眾人。
只見整個姬路城的錦衣衛此刻人人呼吸粗重,就連重甲在內,都陷入了難以自控的憤怒之中。
“道法幻音?!”
虬龍也不是愣頭青,瞬間明白自己可能中了羅天的一些催眠手段,眉頭緊皺,抬手扔出自己的息蜻郞,懸停在一眾錦衣衛的頭頂。
嗡.
振翅聲響起,一眾錦衣衛臉上的怒色稍稍減退。
緊接著他們各自身上的息蜻郞也如同得到命令一般,自動從衣領中鉆出,攀上肩頭。
震翅之音連成轟然巨響。
啪。
羅天墜滿周天星辰的道袍上,有一顆不起眼的星辰陡然碎開,摔在地上。
虬龍凝目看去,只見這所謂的‘星辰’赫然是一塊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微縮符篆!
“陳乞生,你說話小心點。閣皂山可不像你們龍虎山那般無情無義,為了成道機緣可以六親不認,即便是同門遭難也不會互相支援?!?
羅天語氣冰冷:“這次進入倭區的龍虎山天師可不止你一個,可有人向你伸出過援手?”
“不要把個人品性問題上升到門派層面,龍虎山沒來人,那是因為道爺我的骨頭夠硬,用不著別人援手。”
陳乞生抬手指向羅山,冷笑道:“你羅天是個什么德行,在道序各大洞天之中早就傳遍了,誰不知道?你要是沒動過出賣自己人的心思,那當時在姬路城郊外,追我的為什么只有這個圓臉胖子和一個不經打的廢物?”
圓臉胖子和廢物.
羅山臉上的神情一時間如同跑馬燈般,憋屈和憤怒來互交換,最終咬著牙齒,抿著嘴唇,將眼底掠過的一抹驚疑深深藏了起來。
陳乞生上前一步,擋在虬龍身前。
飛劍斷毀的他赤手空拳,一人迎上閣皂山眾人。
“你們這些人也是可憐,居然被上面派到羅天的手下,一個個還傻乎乎的跟著他追到錦衣衛戶所來。你們信不信他只要敢踩碎這截臺階,你們都不可能活著離開倭區!”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羅天淡漠道:“陳乞生,這座百戶所保不住你,你要是識趣,就現在把明智長野的記憶交出來,否則你今天連兵解回龍虎山的機會都不會有!”
“道爺我要是怕死,就不會進倭區了!道爺我擺明了告訴你,明智長野是被我搜魂了,明智晴秀的下落我也知道!”
陳乞生一臉獰色:“這些東西都在我的腦子里,要我交出來不可能。有種你就進來摘了我的腦袋,搜我的魂!要是不敢,就快點滾!”
“我成全你!”
羅天腳下猛然發力,只聽‘喀嚓’一聲脆響,本就搖搖欲墜門檻徹底崩碎。
他的腳掌落在龜裂的地面上,名副其實的踏平了姬路城百戶所的大門。
“馬爺我還以為是個什么上檔次的角色,原來也是沒腦子的蠢貨。讓你踩,你還真就敢踩??!”
驀然間,一個低沉沙啞的蒼老聲音在羅天耳邊響起。
“有何不敢?”
羅天臉上桀驁不減,下意識傲然回聲。卻突然發現陳乞生嘴唇抿緊,以一個扼腕嘆息的古怪表情看著自己。
說話的人不是他!
那是誰?
就在羅天愕然之時,身后突然有腳步聲響起。
初如緩步,繼而如奔馬,最后如擂鼓,重重砸在閣皂山眾人心頭。
身后有人!
羅天瞳孔猛然收縮,不過剛剛側身,眼角的余光就已經被泛著寒光的指虎全部占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