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泥沼(1)
出生了十五年……還是,第一次,回這個家呢。
小薰深吸一口氣,按了按生疼的心口,原本堅定的步伐越來越慢,直至完全停止。
她蹲了下來,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響著小可的聲音。
“她真的愿意跟你回去嗎?被家族遺棄的孩子,已經過了15年了,你們家那些道貌岸然的除魔師,真的會接納她嗎?”
是呀……我曾經……被無情的舍棄呀……
“你……真的舍得雪墨嗎?真的要舍棄‘魅藍’,與我們為敵嗎?”
我……真的想這樣嗎……
“在魅藍……有個等了你不知道幾千年的笨蛋……你,真的忍心,讓他痛苦嗎?”
那銀白色的身影,刺得她眼睛發痛,卻是那么決絕呀……
“佐藤薰!你真的不在乎他嗎?真的可以拋棄我們了嗎?你真的……與我們為敵嗎?”
“佐藤薰!你……好讓我失望……”
是啊。我——讓你們失望了。
那曾經害怕的酒吧,現在……很想念呢。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尷尬的身份。再見面,就是敵人。
會不會有一天,她也要像姐姐那樣,對著那個等待了自己千年的少年發出無情的一擊?
“小薰……”一旁看著她的小哀嘆了口氣,“進去吧。”
看著小薰如此難過的樣子,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真的正確嗎?
如果……不帶她回家,她是不是就沒有這些煩惱?
“大小姐?”管家的笑容已經有些僵硬了。
“哦?小薰……”她攙扶起妹妹,“我們進去吧。父親——在等我們。”
是呀。該面對的——終是要來的。
小薰看著被重重墻壁擋住陽光的走廊,只覺得莫名的寒冷。
沒有一絲屬于家的溫暖。
她任由小哀拉著自己的手,一直通過陰暗的走廊,走向未知的一點光明。
也許——會被接納吧。
在光點的盡頭,是逆光坐在藤條躺椅上的中年男子。
小哀又握了握小薰的手,才恭恭敬敬的對中年男子行了個鞠躬禮。
“父親大人。”
中年男子終于站起了身,平平常常的五官在無形之中透出威嚴的氣勢。
“你就是十五年前的那個紫眸嬰兒,我的——小薰?”
黑暗的泥沼(2)
他看著小薰的目光中沒有一絲喜悅和慈愛,有的只是——金屬一般無情的冰冷和僵硬。
“小薰?”一旁的小哀緊張極了,連忙拉小薰的衣袖示意。
“是。——父親大人。”
這個冷酷到面無表情的男子,真的是她的父親嗎?
這個用刀片一樣凌厲的目光打量物品一樣打量自己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小薰感覺心中無比失望,同時,后悔的感覺也更加濃烈的涌上心頭。
她渴望的,一直都不是什么家人。她需要的,只是那種不曾得到過的溫暖。而現在這種狀況……和她是孤兒的時候,又有什么區別呢?
還好……有一個關懷自己的姐姐。
“天生紫眸……果然是會吸引妖物呢。”那個男人冷酷的說著,“看來當初確實不應該留下你。”
“本以為我佐藤家族送走了你就可以維持太平了。現在,東京越來越多的妖怪……想來,根源是在你呀。”
他自墻上取下家傳的太刀:“這是我佐藤家世世代代除魔斬妖之物。”
小哀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父親他……難道……
他拔出太刀,雪亮的光頓時照亮了整間屋子。
一左一右的本家已經架住了小薰的胳膊。
“今天,就讓我佐藤堂親手斬殺這個不祥的妖物!”
話音未落,太刀已斬了下來!
“叮~~”的聲音,太刀被震得發出龍吟般的深吟。
佐藤堂怒視突然擋在小薰身前用匕首擋住太刀的小哀。
“小哀,你干什么?”
小哀死死地拿著匕首護在小薰身前,眼中的淚水倔犟的在眼中打轉。
“父親,小薰是您的女兒呀!”
佐藤堂眼中的光凌厲更盛。“她是妖孽!就算是我的女兒,我也要把她從這個世界上消滅掉!”
佐藤哀眼中的淚終于掉落。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對小薰?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做過!僅僅是因為,那無罪的異色眼眸嗎?
她重新抬起頭,眼中是盈盈的淚光。
“父親……求求你……讓我再和小薰待一個晚上……求求你……”
饒是佐藤堂,恐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畢竟,那個孩子……
“算了,你們先帶這個妖孽女去庫房吧。嚴加看管……別讓她逃跑。”
左近右近鞠了一躬,跟在佐藤家兩姐妹后邊告退了。
佐藤堂看著窗外飄零的櫻花,嘆了口氣。
他又看了一眼太刀,把它掛回了墻壁,走出了別墅。
黑暗的泥沼(3)
——已經是晚櫻時節了。
櫻花樹上的櫻花已經不再繁華了,稀稀落落的從樹梢上墜落,像是到了生命盡頭的蝶,戀眷的揮動翅膀,卻只能無力的下墜。
眼睛依舊紅腫的少女提著精致的食盒向倉庫走去。落櫻斷斷續續的落在她的肩頭上。
她向著西方望了望。
今天的夕陽很紅,就像是……鮮血的顏色。
守在倉庫前的左近右近看見她的到來,都憐憫的嘆出一口氣。
“大小姐……請進來吧。”
倉庫沉重的大鐵門“吱拗”一聲打開了,聽上去凄涼而沉重。
被突如其來的光照耀到,雙眼空洞的少女終于有了些反映。
她空洞的望著門口的少女,雙眼沒有焦距的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小薰……”眼見她這樣,小哀一下就哭了出來。她提了食盒走進倉庫,又示意左近右近把門帶好。
倉庫重新歸于一片黑暗。
“小薰……對不起……”佐藤哀早已泣不成聲。
“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是執意要你回家……”
“你還可以快快樂樂……”
小薰只是用冰涼的手摟住哭泣的姐姐,目光空洞而悲哀。
那個應該是她親生父親的人……口口聲聲說要殺掉她……
早知如此,她為什么還要降臨這世間?
精致的食盒里飯菜早已涼透。
姐妹兩相擁著坐了半夜。
不知過了多久,佐藤哀突然開口,聲音里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小薰,你逃跑吧。”
……逃?
“一會天將明未明的時候,你換上我的衣服,低著頭,拎著這食盒出去。”
“走出倉庫后,走到第五株櫻花樹那,那里有個按鈕。你按下去,就會出現一個荒廢了的密道。”
“沿著密道下去,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了。”
她說著,就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的上衣口袋里,還有一些零錢。足夠你打車的。”
見小薰還在**,她的語氣著急起來:“快呀!”
小薰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可是……”
“你不用擔心我。他們不會把我怎么樣的。我……畢竟是佐藤家唯一的繼承人。”
小薰麻木的換著衣服,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收拾停當后,佐藤哀再次擁抱了小薰,幾乎用上力全身的力氣。
“薰,無論如何……你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這不僅是媽媽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天空的第一道晨光,劃破了夜幕。
“時間不多了……你快走吧!”
黑暗的泥沼(4)
小薰被姐姐推出庫門時,左近和右近還在打瞌睡。見她出來,連忙支著沉重的眼皮,厲聲喝著:“誰?”
她身體一僵,感覺血液幾乎快凝固了。
就著朦朧的夜色,再加上小薰身上小哀的衣服,兩個人還以為是探視完畢的小哀。
“大小姐,二小姐的事……我們也很難過。可是老爺的脾氣……”
小薰想起代替她的姐姐,心里不禁一陣難過。但想起姐姐的叮囑,她還是咬了咬唇,快步向外走去。
密道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小薰難過而茫然的在里邊漫無目的的行走著,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見到一點亮光。
她走出來,發現這里是郊區的某處,人煙稀少。
她招了招手,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
“您去那,小姐?”司機微笑著問。
是呀,去哪呢?
她是無比想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呀。那種思念……此刻比任何感情都濃烈。
然而,是她親口拒絕了小可的好意,把自己推進了這黑暗的泥沼。他們……一定都對她失望到極點了吧。
她說了個地址,出租車就緩緩開啟,漸漸消失在一叢灰色的煙霧之中。
付過車費,她沉重的向小區的樓上走去。
打開門,是熟悉而陌生的自己的房間,多了一絲冷漠,連一絲溫暖都不存在。
——是少了雪雪呀。
想起雪雪,她就又想起雪墨光源一般的身影。那雙漆黑的眼睛,從前的時候,多多少少是帶著些溫柔的。而現在,那雙眼睛……一定比北極冰原更加寒冷吧。
她只感覺頭很重,看什么都在搖晃。冰涼的手撫上額頭,那滾燙的觸覺立刻讓她一陣清醒。
她搖搖晃晃的走到抽屜前,想要翻出一些藥吃下去。
“呼——沒有了呢。”小薰無力的說著,只感覺頭更重了:“先睡一覺吧。也許……睡一覺,就好了。”
她勉強的鋪放好榻榻米,就一頭栽在上邊,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夢里……是無盡的黑暗。
從黑白色的記憶深處重演。
童年的她,赤著腳在草地上奔跑,大大的紫色眼睛里滿是淚水和恐慌。身后的是嬉笑的男孩子們,一邊追趕著小薰,一邊向她投擲著石子。
“打她!她是妖怪!打死她!”
石子砸在身上的感覺很痛。可是她不敢停下,生怕會有更多的石子砸在她身上。
“我不是妖怪……”她一面小聲辯解著,一面慌不擇路的逃跑。然而就在她奔跑的途中,突然腳下出現一個巨大的洞口,她身不由己的掉落下去……
房門無聲的打開了。雪墨微皺著眉頭,看樣子是剛剛趕來,腳步還有些急促。
看到黑發的少女安靜的躺在榻榻米上,他的眉才稍稍舒展。
榻榻米上的少女呼吸急促,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紅,雙眼卻是緊閉著的。
——發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