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和于婉然成婚，那是因為她是賀家的童養媳，被賀章父母買來的。

賀父賀母將于婉然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對她很好，只可惜他們二老在于婉然和賀章成婚不久就病逝了。

要不然的話，有二老在，賀章也不敢這么放肆。

賀章認為自己是封建愚昧，上了大學之后，學到了新思想，他才解放了出來。

要堅決抵制包辦婚姻，追求新式的自由戀愛，他遇到了志同道合的趙雯。

而于婉然就是封建糟粕式的女人，她完全已經被腐蝕了，和她也說不通的。

因而賀章給了她一紙休書，而給了她一些錢，她也完全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雖然賀章知道于婉然是根本就不懂得這些的。

但是單身女人養個孩子，又遭遇了饑荒，哪里可能有賀章認為的那么簡單。

賀章還以為自己解決的很好，他一輩子都不會和于婉然還有那個孩子見面了，可是沒想到如今卻是遭受了迎頭一擊。

賀章當初給于婉然寫休書的時候，自己都還是個苦哈哈的學生，能夠有什么錢呢？

但是他也給了于婉然幾塊大洋，這對于當時的賀章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了。

然而就算是生活在鄉下，于婉然帶著孩子又不能干什么掙錢的活計，幾塊大洋能夠支撐多久呢？

然而賀章以為自己和于婉然已經了結了，這些年他就再也沒有想過要去再關心一下自己的前妻和孩子。

畢竟他認為自己要斷就斷的干凈，不能對不起趙雯。

雖然賀章認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夠匪夷所思的，也大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可是他到底是在大學當了教授的人，因而很快就反應過來，應對很好了。

“婉然，你和孩子怎么弄成這樣了？我都不知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談吧。”

賀章溫文有禮，給別人的印象很好，除了他的前妻和兒子。

“不用了，要是被那位大小姐知道了的話，你恐怕不好交代。”

斯蒂蘭低頭抱緊了自己的孩子，輕聲道：“你一紙休書寄給我，我也沒有來找你要個說法過，就是知道自己不能與官家小姐比。我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可是戲文還是聽了不少的，只是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的相公也會變成里面的書生罷了。”

斯蒂蘭自嘲的笑笑：“我不想爭什么，只想帶著孩子好好過，如今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才不要臉過來找你要錢的。”

斯蒂蘭的話語都是讓這些接受了新式思想的年輕人最為反感的封建想法，但是要說賀章與趙雯和斯蒂蘭所說的戲文里的書生為了官家小姐拋棄糟糠之妻有什么不同的話，大概就是賀章和趙雯是自由戀愛，那書生還可以說自己和大家小姐是兩情相悅呢。

然而趙雯也的確是官家小姐，而賀章也確實是一個窮學生上大學成才子之后就休了發妻。

以往這些學子們最為推崇的自由戀愛，被斯蒂蘭強行的架到了這上面對比之后，他們竟然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語來。

甚至是以后一想到自由戀愛，恐怕都會想到斯蒂蘭說的話，這讓他們有些感覺無法直視了。

賀章被斯蒂蘭說的話臉色都青了，愚昧無知，賀章就知道自己和這位前妻是雞同鴨講，有理說不清。

“哎，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沒有讀過書，接受過新思想，還是一腦子的封建糟粕，我也不怪你。”

“是啊，以往休妻還有犯七出之條之說，不然的話，秦香蓮還能夠和公主打官司呢。但是如今這世道，休妻棄子反倒是值得被稱頌的了。”

斯蒂蘭的話語更加讓人確信她確實是個封建女人，根本不是新式有想法獨立的小姐。

這種人以往這些知識分子都是最為不屑的，斯蒂蘭說的后一句話也是他們一直都認同的真理，抵制包辦婚姻，消除封建糟粕。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時候斯蒂蘭講出來，卻讓他們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賀章是越來越聽不下去了，居然大肆宣揚封建糟粕，真是讓他丟臉極了。

因而賀章幾乎是送瘟神一樣的，趕緊將自己身上有的錢都交給了斯蒂蘭。

他還道：“這錢你先收著，我待會兒去取錢讓人給你送過去。”

賀章倒是給的灑脫，看樣子自己能夠得到不少錢，這讓斯蒂蘭滿意了。

本來今天她的主要目的就是這一個，她和賀珉出現就夠讓賀章膈應的了。

雖然面上不顯，可是賀章敏銳的察覺到，那些學生看他的眸光都變了。

然而賀章卻還什么都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夠維持以往自己良好的風度。

斯蒂蘭唇角彎彎的拉著賀珉離開了，那些人的眸光還不停的落在了他們的身上，可是母子倆的背脊始終挺得筆直。

斯蒂蘭和賀珉的確是形容狼狽不堪，可是卻也沒有人可以輕視他們，他們在這些人的面前從來都沒有退縮害怕過。

斯蒂蘭準備帶著賀珉在這個城里安家，恐怕以后賀章有的膈應了。

斯蒂蘭買了一個小院子，自己和賀珉母子倆住足夠了。

賀珉看得瞠目結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住這樣的房子。

“娘，我們，我，”賀珉拉了拉斯蒂蘭的袖子，有些不安的問道。

賀珉沒有說完的話斯蒂蘭心里明白，她安慰他道：“你放心吧，娘都算好了的，錢夠用。”

斯蒂蘭摸了摸賀珉的頭，然后開始收拾房子，賀珉不想讓她一個人受累，也跟著幫忙了。

這院子清理好了之后，斯蒂蘭就準備帶著賀珉去買點生活物品，有錢了就好辦事。

但是這院子里卻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賀章的妻子趙雯，沒想到是她親自來給他們送錢。

賀章今天的神色有異，作為和他相愛多年的妻子，趙雯自然心里清楚了。

賀章又取了一大筆錢，自然趙雯就將事情給打聽清楚了。

賀章本來是不想趙雯和斯蒂蘭見面的，可是趙雯堅持她也沒有辦法。

一看這打扮這氣勢，斯蒂蘭就心里有數了。

她拍了拍賀珉，讓他進去，不論發生什么都不要出來，這種場合可不適合小孩子在。

“你就是于婉然，我老公包辦婚姻的妻子？”

趙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斯蒂蘭一番之后，眼里很好的藏著不屑輕笑道。

顯然妻子那兩個字，她是用一種諷刺的口吻說出來的，譏笑斯蒂蘭。

本來趙雯若是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話，那她也是一個受害者。

可是趙雯這話一出，就讓斯蒂蘭明白，她是什么都知道的。

趙雯是接受了新思想，留過洋的大家小姐，她在斯蒂蘭這樣的愚昧封建的村姑面前，自然有足夠的自信和優越感。

她覺得自己和斯蒂蘭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和她計較都顯得有失身份和可笑了。

“我不懂什么是包辦婚姻，我只知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發妻，還和他孕育了一個孩子。”

斯蒂蘭不卑不亢道：“如果你是那位趙小姐的話，你也只能算是他的繼室。”

斯蒂蘭的話觸怒了趙雯，這個村姑居然敢這么說她？

“果然是愚昧無知，這個年頭哪里還有什么繼室？”

“但是我知道有像是你們這樣新式人物也有小妾的。”

斯蒂蘭的話讓趙雯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反駁，這個村姑居然如此伶牙俐齒。

更讓趙雯無法接受的話，她居然說不過她？這絕對不可能。

“你懂什么？不過就是一個無知的封建女人，而且連骨氣都沒有，居然伸手向男人要錢。”

這個時代講究是氣節，許多女子都意識到了，新式女人追求獨立，像是斯蒂蘭這樣的是被瞧不起被唾棄的。

然而斯蒂蘭卻是并不動怒，輕輕一笑道：“孩子從生下來開始都是我一個人在照顧，賀章就只往家里寄過幾塊大洋。趙小姐的意思是，你父親也是這樣的，你只從他身上得到過幾塊大洋？你母親也只要你父親幾塊大洋就夠了？”

斯蒂蘭的話又讓趙雯啞口無言了起來，照顧村姑超出了趙雯的想象之外。

趙雯是被保護的很好，平時都被捧著寵著的大小姐，她的日常也是學術交流活動，都是引經據典有理有據的。

可是一個沒讀過書的村姑，你和她講不上對牛彈琴嗎？以至于讓趙雯居然一直都被斯蒂蘭給壓著了。

“不管怎么樣說，賀章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給了錢之后你不能再帶著孩子去騷擾他。也不看看你自己，賀章可是大才子，你覺得自己配得上他嗎？”

趙雯過來就是警告斯蒂蘭這件事的，她可不會讓這女人帶著孩子纏上賀章的。

趙雯當初就是欽佩賀章的才華，所以才會喜歡上他的。

斯蒂蘭忍不住低低的笑出聲來了：“是啊，他可是大學教授，教男學生拋棄糟糠之妻，教女同學勾搭有夫之婦嗎？”

“以往女人勾搭有夫之婦可是要浸豬籠的，可是如今卻是光明正大名正言順被人稱頌了起來。”

“你們都是讀書人，告訴我禮義廉恥在哪里？”

這些人不是都認為她是封建愚昧的女人，最討厭這一套嗎？斯蒂蘭偏偏要用這一套來戳他們的心窩子。

時代確實是在進步，可是連責任都拋棄了，這是可行的嗎？

趙雯被斯蒂蘭給氣得不行，手指顫抖著指著她說不出話來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這里胡言亂語，這是新式自由戀愛，說了你也不懂。真是晦氣！”

趙雯撂下這么一句話之后，就氣沖沖的轉身離開了。

她再待下去怕是要被氣死了，真是和無知的人說話就是晦氣。

斯蒂蘭收起了之前趙雯來的時候撂下的一疊錢，還不少呢，最起碼這段時間自己和賀珉可以過得好一點了。

賀珉之前一直在房里偷看，他都聽見了那個女人和自己娘說的話了。

原來她就是自己的爹后來娶的妻子，為了她就不要他們母子的。

趙雯在賀珉看來就是城里漂亮有錢的大小姐，賀章在賀珉心里的印象更壞了。

他就是個喜新厭舊的男人，和戲文里的負心漢沒有什么兩樣，他長大以后絕對不要做他那樣的男人，讓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傷心。

于婉然不過才二十三歲，說起來趙雯都比她大上一歲的。

只不過鄉下姑娘不比城里的大小姐，在她們還在學校上學的時候，她們基本上就都成親當娘了。

這確實是好的一方面，斯蒂蘭想在這個時代，她也應該去學一門生存的技藝來。

就算是她會彈琴會詩文，可是一個村姑身上是不可能出現的。

尤其是賀珉，這孩子還沒有上過學，幸好他年紀不算大。

斯蒂蘭將必需品都買好了之后，就讓賀珉去洗澡，她都給他買了新衣服。

賀珉一天的笑容都沒有落下過，他從來都沒有過過這樣的好日子，有新衣服穿，這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斯蒂蘭花了很長的時間將自己給打理好，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樣一身臟亂的過了好幾天。

頭發身子都洗了好幾遍之后，斯蒂蘭才感覺清爽多了，也穿上了新衣服。

以往于婉然和賀珉都是衣衫襤褸的，哪里有這樣的好衣服穿啊？

而且斯蒂蘭還買了許多大米和肉，這讓賀珉的眼睛都冒光了，這些東西他幾乎都只在很小的時候吃過，他還以為那是自己的一場美夢。

為了慶祝他們的新家和新生活的開始，斯蒂蘭特地做了好幾個菜，有葷有素。

這樣的一頓飯，對于賀珉來說簡直是在天堂了。

本來斯蒂蘭以為賀珉會大快朵頤的，可是他卻居然一粒粒的數著米，舍不得吃。

這看得斯蒂蘭好笑又心疼，她夾了一塊肉放進賀珉的碗里安撫道：“珉兒多吃點，還有很多，不用替娘省下來，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賀珉聽見了斯蒂蘭的話之后，這才忍不住流著口水將這些飯菜都吃得精光了。

賀珉想要幫斯蒂蘭收拾碗筷，被她給拒絕了。

平時這么懂事貼心的孩子，她早就高興極了。

可是賀珉受了太多不是正常孩子的待遇，斯蒂蘭只想先將他給養好。

洗碗了碗筷收拾好了之后，斯蒂蘭擦了擦手，對賀珉道：“珉兒，娘送你去上學吧。”

孩子一定是要去讀書的，不然的話，終究對他之后不好。

斯蒂蘭的話讓賀珉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唇瓣都顫抖了起來。

在這個活命都艱難的時代，讀書更是奢望，遙不可及。

賀珉還是覺得不能相信，更覺得家里支撐不起，即使是賀章已經給了他們不少錢了。

“娘，還是算了吧，我們，”

但是賀珉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斯蒂蘭給打斷了。

“珉兒，如今的投資也只不過是為了將來更好的收獲罷了。你讀書有出息了，將來能夠更好的讓娘跟著你享福。”

斯蒂蘭的話說服了賀珉，讓他沉重的點了點頭。

他自然知道供養一個讀書人有多不容易，因而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認真讀書，不辜負自己的娘親的期望。

不僅僅是賀珉去學校，斯蒂蘭決定自己也要去學習。

她想著以后賀珉是要上戰場的，那她就去學醫，在他受傷的時候能夠救治他。

因而斯蒂蘭進入了一所護士學校學習，母子兩人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雖然賀章給的錢不少，可是他們也不能坐吃山空。

斯蒂蘭是想自己出去干活，不想賀珉小小年紀就身上擔著這么重的膽子的。

可是賀珉堅持，他想要幫斯蒂蘭減輕負擔，因而就去送報送牛奶了。

而斯蒂蘭也找到了一些零散的兼職，如發傳單之類的活計干，也能夠掙些錢。

賀章和趙雯一直都如臨大敵，生怕斯蒂蘭過來鬧，繼續糾纏，可是事實上他們母子倆根本就忘了這對夫妻兩了。

這天斯蒂蘭在大街上發傳單的時候，風將單子都吹散到了地上。

斯蒂蘭連忙俯下身去撿起來的時候，卻正好一輛汽車行駛了過來。

這讓斯蒂蘭心頭一驚，還好它在距離斯蒂蘭幾步遠的地方及時的停了下來。

還不等斯蒂蘭舒出一口氣，車門就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