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鬼城,又添新鬼。
覃氏集結全部精銳,突襲馬邦聘。
實際上單就覃氏與馬邦聘之間的實力較量,覃氏要強于馬邦聘。她的兵馬數量多于馬邦聘,裝備之精良更是遠在其上。而且此時四面合圍,誰也想不到她還敢主動出擊,所以這一戰出其不意,本應大勝。
奈何,天不假時,偏偏馬邦聘正與諸部首領合議,偏偏馬邦聘這個腦袋里塞滿了肌肉,只知道硬打硬殺的家伙身邊多了個焉兒壞的李經歷,而李經歷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了當初水銀山上的一幕,并且變造一番,用在了今日之戰上。
這卻不是巧合,也不是馬邦聘的運氣。覃夫人選擇馬邦聘為目標,就是因為他的影響力最大,是率領各路馬氏頭人造她反的領袖人物,所謂擒賊先擒王。
而馬邦聘是馬氏頭人們的領袖人物,他召集各路土官議事,當然要選在他的老巢,就這樣,覃氏夫人適逢其會了。
如果僅是這樣也沒什么,就憑各路土官帶來的那些護衛,全加起來也不過千八百人,再加上馬邦聘本部人馬,還要稍遜于覃氏此次親自帶出來的兵馬,可是李經歷獻計:馬邦聘并未把這些人派出去做戰。
馬邦聘率本部人馬與覃夫人做戰,敵從我寡,裝備上又遜色于覃氏,自然很快落了下風。馬邦聘又存著故意落敗的心思,敗的就更快了。覃夫人大喜,正揮軍猛追,斜刺里一道號炮響起,便殺出了馬斗霖。
馬斗霖率的人并不多,只是因為地形狹窄,又多障礙物,覃氏這邊一時也辨不清他有多少人馬,只是一見他殺出,瞧那旗幟。還以為對方早有埋伏。
覃氏這路兵馬人數與裝備都強于敵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軍心士氣,見此情景自然大驚。而另一側又是一陣戰鼓隆隆,馬斗寧也揮軍殺出。聲如霹靂:“覃大嫂,束手就縛吧!”
馬斗寧率領的人馬也不多,問題是馬斗霖和馬斗寧這兩個小叔子可不是假的。他們突然出現在這里,你讓覃氏怎么想?此情此景下,她能冷靜地分析出對方只是恰好到豐都與馬邦聘議事。于是虛張聲勢?
覃夫人無法做此判斷,也不敢冒這個險,她能做出的唯一的正確選擇就是:撤退!
然而,以那時的通訊條件和兵員素質,撤退是比進攻更加危險的一件事,只有少數軍紀極其嚴明且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得到有序撤退,覃夫人麾下的土兵做得到么?
放眼整個巴蜀,能達到這一條件的,大概只有秦良玉親手訓練的白桿兵,其他軍隊。就是朝廷的正規軍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說是土兵了。
兵敗如山倒,此一戰,覃夫人折損了近千精銳士兵。這一千多名精銳士兵中的六成不是在沖鋒陷陣時被殺的,而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數量遠遜于他們的追兵給斬殺的。
李經歷一戰成名,被馬邦聘當成了活寶。這邊打掃著戰場,馬邦聘就把李活寶搬了出來,問計道:“李先生,接下來馬某該怎么做?”
李經歷一時也是信心爆棚,頭腦無比靈活。他一邊拼命搜刮著腦海中《三國演義》的一些涉及軍事的情節,一邊緩緩答道:“事不宜遲,兵貴神速。如果不想讓覃夫人看出馬土舍你是虛張聲勢,就得順勢進逼。再度圍困石柱府!”
馬邦聘從善如流,立即摩拳擦掌地道:“好!我這就去!”
李經歷忙道:“土舍且慢,你需如此這般……”
李經歷咬著馬邦聘的耳朵嘀咕一番,馬邦聘全盤接受,立即領著一班來此議事的同宗叔伯、兄弟,浩浩蕩蕩殺奔石柱府去了。 ωwш◆t t k a n◆C〇
東城、西城、北城。圍三缺一,而這圍城的三面也充分利用了地勢,較寬闊的一面是真的大軍壓境,另外兩面山多林多,就多扎草人掩映于林間充數,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是真正的士兵,在那兒虛張聲勢。
當然,在此過程中,馬斗霖、馬斗寧等人也是派出信差,迅速趕回本部提調兵馬,只要覃夫人沒有膽量主動出擊,窺破他們的虛實,那么只要給他們一點時間,覃夫人再想出擊時,就會發現她面對的確實是大量的圍城兵馬了。
圍三缺一,既是因為馬邦聘現在沒有足夠的人手,同時也是為了幫覃夫人制造出逃的機會。只有她叛逃播州,才會徹底暴露自己的意圖,被馬家徹底拋棄,也只有那時,朝廷才會改變態度,立即釋放馬千乘,并扶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圍城中,剛剛敗退回來的覃氏夫人眼見城下旗幡招展,兵馬如云,不由得焦躁起來。她的本意是借此一戰打擊敵人士氣,趁機分化瓦解,可惜因為大敗,反弄得自己士氣低迷。
究竟要不要走?覃夫人猶豫起來,就這么走,她不甘心,可是不走,她也明白,再想挽回敗局的機會已經不大了。
南城外,高山竹海內,田雌鳳也在緊張思索著對策。她不惜余力地想幫楊應龍壯大力量,可覃夫人如果能一統石柱,甚或帶領一支人馬叛逃播州,對楊應龍都是極為有利的事,田雌鳳卻又十分排斥。
這兩者倒是并不矛盾,因為她有私心。她想幫助丈夫擴大力量,是希望在丈夫奪取天下后,她能掌握更大的權力。如果是為自己培植對手,她當然會全力防范。
眼下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預料發展,甚至比她規劃的還要理想。覃夫人已經窮途末路,她能做出的選擇,很可能就是率軍叛逃了。如何……把她留下呢?
田雌鳳垂下眼眸,急急分析著:“此時我再不出手,天王獲悉此間詳細情況后,必能猜破我的用心,從而遷怒于我。但……,把覃夫人帶回播州,我就是引狼入室!”
“我得救她出城,再讓她喪命半途,如此一來,就是她時運不濟。與我沒有干系了。但要置她于死地……,我帶來的人里,田家心腹族人很可靠,不用擔心。其他人尤其是天王派來的人,就得尋機支開……”
田雌鳳思索良久,漸漸有了主意,回首對葉小天道:“葉長官,情況危急。看來還得麻煩你去一趟石柱城!”
葉小天道:“夫人盡管吩咐!”
田雌鳳正色道:“石柱岌岌可危,再想挽回頹勢已不可能。應該壯士解腕,盡快棄城而走。我希望你能說服覃夫人,叫她率領余部迅速突圍!”
田雌鳳道:“方才我觀山下形勢,馬氏族人采取的是圍三缺一之法,南面是來得及突圍的。你若說服覃氏,便讓她拋棄輜重,只帶細軟,由南城突圍,我會在此接應。引她回播州去!”
葉小天爽快地道:“好!那我便再去一趟。”
葉小天先前已經對她分析過,即便自己被馬氏族人抓住,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也沒有性命危險。再加上他正在逐步樹立在田雌鳳的影響下漸漸成長、堅強起來的形象,此時答應的爽快,田雌鳳也不生疑,反倒欣慰于自己的一番苦心調教不曾白費。
此時石柱南城雖然沒人圍困,可尋常百姓自然也不會在此時進城了。南城門緊閉,吊橋高掛,戒備森嚴。葉小天帶了幾個人。還沒到城下,就遠遠被人發現了。
葉小天帶人在城頭守軍警告聲中高舉雙手來到城下,亮出覃夫人此前送給他的腰牌,城頭守軍驗過后。瞧瞧四下果然沒有旁人,這才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去。
葉小天一路行去,情形與上次又有不同。街頭一個行人都沒有,就連那些一向擠滿了百姓的糧米鋪子,如此也是門窗緊閉。有的連做生意的幌子都摘了,街頭只有巡戈的兵丁,而且一個個垂頭喪氣,顯然士氣全無。
葉小天因為有腰牌在身,很快就被領進土司府,這一次還是那些人聚集在大廳中,一個個神態壓抑的很。覃夫人這一次卻沒有高高坐在上首,見到葉小天時,她已經站在那里,迎在廳中。
“葉長官!”
“覃夫人,這邊的情形我們已經了解一些了。田夫人建議,覃夫人立即棄城,暫遷播州,再圖后計!”葉小天也不拖延,馬上說出了田雌鳳的建議。
這一次,覃夫人沒有計較如何與田雌鳳爭鋒,她道:“我正與諸位頭人商議此事。”
葉小天掃了眾人一眼,道:“諸位頭人怎么說?”
現場還是一片沉悶,覃夫人苦笑答道:“有幾位頭人,不舍離去!”
葉小天又看了眾人一眼,從他們的表情也能看得出覃夫人說的是哪幾個人。這些人都是土舍、頭人,世居其地,鄉土意識尤其濃厚,要他們背井離鄉,的確不太容易。
葉小天道:“諸位頭人,你們想得岔了。想當初,楚霸王項羽何等威風了得。韓生勸他留駐關中可成就霸業,項羽及其部屬卻思念故鄉,不肯答應,結果呢?不但霸業未成,故鄉也淪為他人治下,自己身死功消,目光何其短淺。
諸位今日留下,縱然不死,也必失去馬氏寵信,來日還有什么前程可言?播州楊天王乃一代人杰,你們與覃夫人暫避于播州,來日楊天王必會出兵助你們重返故土,那時榮歸與此時俯首,你們該如何選擇?”
葉小天這番話果然說的眾人意動,覃夫人見了忙趁熱打鐵道:“楊天王與本夫人……乃兒女親家。來日楊天王必會替千駟做主,派援軍幫我們殺回石柱,諸位何必舍不得一時遷離?
等我們再回石柱,本夫人絕不會忘了諸位追隨之功,今日馬邦聘等人的領地,一定會分賞于你們。如今敵軍圍城,再猶豫不決,這一切可都成了水月鏡花,談不上了!”
眾頭人互相看看,交頭接耳一番,終于紛紛表態:“我們愿意追隨夫人,前往播州,就請夫人下令吧!”
葉小天微笑起來,他想把馬千乘扶上土司之位,而且要送給馬千乘一個比較純粹、干凈的班底。這些懷有二心的土舍、頭人們如果留下,介時說是誤信夫人之信,如今幡然悔悟。馬千乘初登大位,能夠悍然舉起屠刀么?還是把他們一股腦兒打掃干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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