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一晚都沒睡著覺,他在等待天亮后和顧秋妍的會面。他的感覺器官因為數小時的狀態超常而消耗了他大量體力,倒在沙發上之后小可就感到精神委靡,幾近虛脫。這時他卻腦洞大開,只覺得程熊貓、楊嬌、夜鶯這三個適齡姑娘哪一個都挺像當年顧秋妍抱出的那女孩兒。他仔細比對著這三個女孩兒的特點,忽然忍不住笑了,“我這是在想什么呢?搞得像皇上翻牌子似的。”
張湛、小可和顧秋妍再次坐到了一起。這次沒有了葉嬰落在中間調和,小可和張湛在會說之初都謹慎了許多,生怕因為一時失言而再搞僵了局面。
小可把手機放到桌子上,指了指它說:“顧阿姨,這次我帶來了一份音頻文件,是從您家里那首與眾不同的《大悲咒》音軌中分離出來的男人聲音。相信你的筆記本里也存著同樣的東西吧?咱們用播放一下比對比對嗎?”
顧秋妍眉頭緊鎖,搖了搖頭,說:“或許你是對的,這聲音的確有問題。”
“或許?”小可說:“我聽了幾小時這曲子,其間我的感官超常癥達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嚴重程度。您還那么確信您的胎教理療和畸形兒事件毫無關聯嗎?”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對這首曲子的文件本身有了懷疑,因而試著分離它。所以我和你得到了同樣的結果,找出了那段音頻。但是那段音頻能夠影響到你并不代表著它就是“怨嬰”事件的罪魁吧?”
張湛問:“那首《大悲咒》是哪來的?顧老師,你為什么最近才試著分離它?”他的弦外之音自然是:之前你當真不知道這曲子里面有別的內容?
顧秋妍回答說這首曲子是她當年從實驗室搞來的。當年那些嬰兒被運來之時過于哭鬧,荀教授就給那些嬰兒聽這首曲子,之后他們果真安靜了許多,因而得以將實驗順利的進行下去。她在實驗場所被警方攻破的當天趁亂偷出了一份磁帶,后來她又將磁帶中的《大悲咒》轉錄成了數字音頻,因為覺得它有靜氣寧神的作用,她才將這首曲子應用于宏衛社區她的理療當中。
她一直沒懷疑過這東西有問題,直到和小可認識以后,被他的“東方思維以實踐先行”的說法所影響,她才認識到自己數年來以理論先行而延伸出方法論這條路并不暢通。她所達到的理論高度對于實踐的用處并不是很大,反而不如高橋和荀教授做到的多。
小可說:“你不提高橋和他的實驗我還不想說什么。正是他這玩意,”他指了指手機,“昨晚差點要了我的命。它是否就是影響孕婦生出畸形兒的根源暫時無法下定論,但是這男聲會影響到像我這樣身具異能的人,使得異能的表現程度變得很夸張,這事情的結果太嚴重了。每每想到那似吟唱似歌誦的奇怪語言,我都會不寒而栗。”
他見顧秋妍聽得認真,于是繼續說:“今天我來找您,不是想向你證明我是對的。而是希望這種錯誤不要再繼續下去。這音頻既然是從高橋那里弄來的,那么他和荀教授后來去了哪里,你當真一點都不知道嗎?我要找到他們,不能讓他們再繼續害人。”
顧秋妍說:“我早就說過,你這種癥狀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特異功能,你又何必和高橋一樣對異化現象這么感興趣呢?雖然你想要阻止他做壞事這個想法的初衷是好的,但是你又怎么能確定你的執著對全人類的未來而言不是一件壞事呢?
很多時候你為了一個正確的目標卻做了錯誤的事,但你自己還不得而知。”
“就像您一樣?”張湛問。
“你們非要找一個人來承擔所有責任的話,我無話可說。只不過宏衛社區六千多人,我入住這十幾年里孕婦的總數也有數百名,有些沒接受過我胎教理療的孕婦也生出了畸形兒,而聽過那首《大悲咒》的孕婦大多數也都生出了正常的孩子。這你們又如何解釋?”
“我們沒法解釋。小可的突然發病雖然還不足以證明“怨嬰”事件和顧老師您對孕婦實施理療有關,但是我們又不能為了要一個結論而拿人家的生命去做實驗。況且,從棱井生物那種地方偷出來的又會是什么好東西了?”張湛如是回答。
顧秋妍說:“好吧,你們贏了!既使你們沒說服我,我自己也不會再使用這種療法的。或許我應該一輩子研究那些理論前瞻的課題,而不該涉足應用領域的。”
“因為你走的是棱井生物的老路,對這一領域的實踐他們早已趕在了你的前面,就在二十年前,他們做的是什么事情我們不清楚但你是知道的。”小可見顧秋妍有些動容,便繼續加了把火:“顧阿姨,恕我直言。和您接觸這幾十天里,您給我的直觀印象是一名慈詳和藹的長輩、一位懸壺濟世的醫生、也是一個嚴謹執著的學者。但是,您還有很多事在瞞著我們,或者說在欺騙你自己。”
“這世上很多自欺欺人的鬼話,別人未必會被欺騙;但這話說的多了,那人自己反而會信以為真,因而理直氣壯起來。”小可盯著顧秋妍的眼睛說:“您就是那個自欺卻沒能欺人的可憐人。”
顧秋妍的目光閃爍不定,她看起來有些急躁、也有些沮喪。小可和張湛都沒敢打擾她。相信這時候她的內心一定焦灼著,在理想、信念和善惡、良知之間掙扎著。
過了良久,顧秋妍終于開了口。
“其實,“怨嬰”這個詞匯形容的并不貼切。如果非要給這個社區近年來出現的畸形兒事件一個說法,我只能和你們說,這首混著奇怪音頻的曲子其實正是高橋和荀教授那實驗的一部分。那實驗代號叫做“元嬰”,由荀教授主持,他是整個嬰兒實驗的執行者。”
““元嬰”?”張湛看了小可一眼,問顧秋妍:“這好像是在玄幻修真和網游升級里常聽到的詞匯吧?”
“元嬰這個詞匯在道家自有一套說法。而高橋給這個實驗起如此的代號,正因為這個實驗的意圖在于:在胎兒到嬰兒轉變的先天和后天交匯階段創造出具有超能力的嬰兒。
所以元嬰計劃當年的實驗對象都是那些“赤子”。這個實驗是由高橋確定的研究方向,荀教授設計的實施方法。”
小可問:“荀教授有什么背景來頭?這種實驗總不會找個算命騙錢的神棍就能像模像樣的做下去吧?他是研究什么領域的?”
顧秋妍搖了搖頭,說:“我并不知道他的背景。這人在學術界和醫學界都無籍籍之名,甚至無從查起他的真實身份。我只知道他的理論很強調后天環境和干預對人的影響。而且他于生物學應用方面很有心得,“元嬰計劃”中啟發赤子超能力的全套流程都出自于他的手筆。
我也是在分離出獨立的音頻文件后聽到了那聲音,才確定了這首《大悲咒》大有問題的。如果我能早些年發現這一點,就不會持續數年的堅持做這種理療。”
張湛說:“如果?如果你自一開始就沒曾做過這種理療那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高橋他們的那個完整的實驗已經害死了數百名嬰兒;而你所應用的又只是那套實驗方法的一部分而并非完整的體系。其結果很有可能會比高橋的實驗更嚴重。宏衛社區十數年來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版本實驗的實驗場,只出現十幾起畸形兒事件可能已經算是最小的損失了。”
小可很認同張湛的說法,他見顧秋妍的頭上也冒起了冷汗,便問她:“您說您是在聽了分離出的那段音頻后才確信那《大悲咒》有問題的。您的意思是這段音頻里的男人聲音就來自于荀教授?”
顧秋妍點了點頭。
張湛噢了一聲,若有所悟的說:“這荀教授未必是個科班出身的教授,他的那套亂七八糟的實驗方法和結果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但是這聲音片段卻涉及到心理學、生理學和更為玄妙的精神力,這人當真是……”他想象不到更多的詞匯來總結對荀教授的評價。又嘆了一口氣。
“那套實驗方法最好就此被世人遺忘了為好,但是你說他們的實驗結果不得而知這一點,我看未必。”小可說:“顧阿姨當年可是救出過一個一歲多女嬰的。你別忘了那個小姑娘。”
“可是顧老師已經聯系不上寄養那女孩的人家了。”張湛說到這里突然提高了聲音,“這不是重點,對吧?”他見小可贊同似的點了點頭,又說:“你是說那小女孩就是通過了赤子期的實驗而活了下來的異能者,“元嬰”計劃中唯一成功的實驗品?”
“對,人造異能者。”小可說:“那組異化基因的特性顧阿姨還沒研究出來,但高橋他們已經以實踐先行,用活體創造出了一個異能者來。”他又問顧秋妍:“是不是這樣,顧阿姨?”
顧秋妍重重的嘆道:“是啊。那姑娘如果沒有被異能反噬而死的話,現在也該長大了,我真想見一見她的面。”
張湛問:“什么叫異能反噬?”
“我昨天的樣子就是唄!”小可代為回答了。
顧秋妍恩了一聲,說道:“
每一種異化現象都是進化的眾多分支之一。但是,只有最主流的那一部分異化群體才是最能適應環境、最能保證生命延續的。很多異能都違背了生命求生求存的常識而被自然淘汰了。試想,那些具有異能的人為什么沒能成為人類的主流呢?
只因為他們的大多數異能都會帶來相對的負面影響,也就是需要付出額外的代價才能得以生存,那些異能實際上也就是在反噬他們的生命。異能者不但是人類中的異類,實際上又是可憐的弱勢群體而已。”
張湛聽了顧秋妍的解釋,又結合小可的癥狀,很快理解了異能反噬的后果。他出神的望著小可的手機看了半天,想象著那曾聽過荀教授以怪異語調吟誦著奇怪語言的女嬰,她在數百名實驗嬰兒的尸體中頑強的活了下來,并身具誰也不知是何種類的異能。
那個本應該像他一樣享受著正常人生的女孩兒,此時可能正堅強的對抗著那異能對她生命的反噬,孤獨的活在世界上一個未知的角落。
張湛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但愿那姑娘能活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