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多少人不情愿,不想面對,一輪紅日東升,天還是亮了。
安元志在這天天亮的時候,抱著裝著袁威骨灰的陶罐走到了院中,在院中的棗樹下挖了一個深坑,將袁威的骨灰埋了進去。
用土把深坑填平后,安元志在小土堆前又燒了一些紙線,跟地下的袁威念叨道:“今天先把你埋這兒了,威啊,我得跟著我姐夫再出關玩一回命,我要是能活著回來,就再把你弄出來,我們一起回京城去,要是,”安元志話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有露水從棗樹的枝頭掉落下來,落在了安元志的臉上,“要是我回不來了,我會讓老六子他們過來,要是我們都回不來了,那至少你能入土為安,對不對?”
清晨的小院里聽不到什么聲響,一只黑鴉站在棗樹的枝頭,沒有叫喚,只是靜靜地站在安元志的頭頂,一身的黑羽,在不甚明亮的陽光下,透著莫名不祥的氣息。
安元志蹲在樹下,看這只黑鴉看了一會兒,安元志覺得好像每回這鳥出現在他的面前,自己都不會遇上什么好事,“你這是跟我耗上了?”他問枝頭的這只黑鴉。
黑鴉另跳了一個枝頭,沒有理會安元志。
屋里,上官勇將平安結用繩子串了,掛在了脖子上,然后在兩個親兵的幫忙下,穿上了戰甲。戰甲的破損外已經被修補好,再次被上官勇穿上身后,除了那股沒辦法再被清除凈的淡淡血腥味后,這戰甲看起來如同全新的一般,樣式簡樸卻也因為主人的身經百戰而顯得耀眼奪目。
“元志呢?”上官勇穿好戰甲后,問自己的兩個親兵道。
一個親兵說:“侯爺,五少爺昨晚很晚才睡,這會兒院子里沒動靜,也不知道五少爺起了沒有?!?
“他身邊的兩個小廝呢?”上官勇問道:“他們沒去叫醒他?”
另一個親兵小聲跟上官勇說:“侯爺,那兩個小廝昨天晚上被五少爺趕走了。”
“趕走了?”
“就是送出城去了,”親兵說:“五少爺說他們的武藝最多防身,跟著他沒什么用,讓他們先去北關外躲躲?!?
上官勇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兩人出城去了?”
兩個親兵一起點頭,其中一個說:“他們兩個也不肯走,最后被五少爺在城門口敲暈了,托城中逃難的百姓帶出城去了。”
上官勇走進了安元志住著的院子,見安元志蹲在樹下,喊了安元志一聲:“元志?”
“呱!”黑鴉聽到上官勇的聲音后,大聲啼叫了一聲,從光禿禿,不見一片樹葉的枝頭展翅飛起。
上官勇看著這黑鴉飛遠,低頭再看安元志時,就發現安元志這會兒臉色極其難看。
“我討厭這種黑鳥,”安元志跟上官勇說。
上官勇說:“你討厭烏鴉?”
“正常人哪個會喜歡這玩意兒?”安元志反問上官勇。
上官勇覺得自己大早晨地跟安元志討論烏鴉有點傻,指指樹下的小土堆,說:“袁威?”
安元志點一下頭,站起了身來,跟上官勇說:“以防萬一?!?
萬一他們都回不來了,尸體爛在云霄關外的荒原里,至少袁威還能入土為安。上官勇看著樹下的這個小土堆,跟安元志說:“走吧,吃完了飯,我們出發?!?
安元志跟著上官勇回到了屋中,不一會兒上官勇的兩個親兵端來了早飯。
就要出關玩命,伙頭兵們在今天早上做了干飯,把大蘿卜丟進昨天晚上還剩下的羊肉湯里,又熬了一大鍋熱湯來。
安元志吃飽喝足后,看了看上官勇的左腿,說:“姐夫,你這腿行不行???”
上官勇站起了身,跟安元志還是那句話,說:“沒事兒?!?
安元志抹了抹嘴,跟在了上官勇的身后,嘀咕了一句:“見鬼的沒事吧。”
“一會兒出了關后,”上官勇就當自己沒聽見安元志的嘀咕,跟安元志說:“你自己小心,護好自己的要害,我們是要沖到藏棲梧那里去,沖進敵軍陣中后,你不要戀戰。”
安元志說:“沙鄴人能讓我們沖過去嗎?”
“沖不過去也要沖,”上官勇拍一下安元志的肩膀,最后叮囑一句:“一定要小心?!?
安元志跟上官勇點了點頭,咧嘴笑道:“姐夫放心,我不想死,一定會小心的。”
上官勇這才轉身大步往駐軍地的校軍場走去。
校軍場這里,有將官看上官勇和安元志到了后,跑到了上官勇的跟前,說道:“大哥,人都到齊了,我們出發嗎?”
上官勇點一下頭,說:“傳令下去吧?!?
“上馬,出發!”
……
傳令聲響徹了整個校軍場。
數萬衛國軍騎著馬,依次從轅門而去。
原本讓人看著人滿為患的駐軍地,在衛國軍們離開之后,一下子空寂了下來。
云霄關的百姓這一次沒有再躲在家里,而是從家中走了出來,目送著朝廷的兵將們從他們的眼前走過。
安元志看看站在街道兩邊的人群,跟上官勇小聲說了一句:“他們這是要干什么?是來給我們送葬來了?”
上官勇瞪了安元志一眼。
安元志撇一下嘴。
“送葬要這么多人嗎?”騎馬走在安元志身旁的老六子說:“這是一城的人啊?!?
“你就這點出息?”安元志好笑道:“就想多點人給你送葬?”
“五少爺,”有將官沒好氣地看了安元志一眼,說:“你能不說送葬這兩個字嗎?我怎么感覺我這會兒是自己在往死路上走呢?”
“閉嘴,”上官勇訓了安元志一聲。
“有人哭了哎,”老六子這時跟安元志說:“還是看著我哭的。”
安元志看了一眼老六子說的,為他掉眼淚的人,發現這是個年輕的女孩,站在人群里哭得很傷心,“人姑娘是看你可憐,”安元志白了老六子一眼。
“可憐?”老六子說:“她認識我?”
“先想辦法活著回來吧,”安元志說:“你要是喜歡,這姑娘又沒許了人家,回來后,我替你去這姑娘家里提親?!?
老六子先高興,等跟著隊伍走出這條街了,才反應過來不對,跟安元志說:“這事不對啊,少爺,你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
“她一定住那條街上啊,”安元志說:“就在那條街上找,你還怕找不到這姑娘?”
老六子這才放了心,自己沒再被安元志忽悠一次。
大軍到了南城門前,上官勇帶著自己的部下們下了馬。
“侯爺,”有御林軍的將軍在上官勇一行人下馬之后,跑到了上官勇的跟前,說:“圣上讓你們衛國軍站最前面去?!?
上官勇點一下頭。
“這是為什么啊?”袁誠小聲問了安元志一句。
安元志笑了笑,說:“因為我們戰死的可能性最大?!?
“風家的小姐,”袁申這時拉了拉安元志的袖子。
安元志順著袁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風玲跟程氏夫人,還有四個姐姐站在人群里。
見安元志往自己這里看過來,風玲沖安元志揮了揮手。
安元志望著風玲一笑,笑容里,帶著些安元志自己也說不出來的意味,出關前再看風玲這姑娘一眼,安元志覺得高興,同時又悵然若失,覺得這是最后一眼,自己真的是不甘心,只是這個時候,自己除了去關外,還有何路可走?
風玲看著安元志跟在上官勇的身后往前走去,目視著安元志越走越遠,風五小姐久久回不過神來。
世宗站在城門前,見衛國軍也悉數到了后,世宗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命人給衛國軍們送上了壯行的烈酒,還有白銀。
用籮筐裝著的白銀,高高地壘出了堆尖,有數百筐之多,整齊地碼放在衛國軍們的眼前。
這么多的白銀,讓人感覺眩目。
衛國軍們拿著發到手上的白銀,大半的軍士,這輩子都還沒見過這么大錠的銀子。
“朕謝謝你們,”世宗跟衛國軍們道。
將士們聽到了世宗的這聲謝后,都有些受寵若驚,自己的君王跟自己說謝謝?
“圣上,”一個衛國軍中的老校尉突然大著膽子喊了世宗一聲。
世宗看向了這個老校尉。
“圣上,”這個老校尉說:“小人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這錢小人拿著也沒用?!?
不知是誰起了頭,銀錠被輕輕地拋到了地上,不多時,地上鋪了一層白花花的銀錠。
將軍們不說,兵卒們也知道,這一次出關,自己活著回來的機會不大了。
世宗看著地上的白銀,沖上官勇揮了一下手。
三聲炮響。
“出關!”上官勇翻身上馬之后,大聲下令道。
踩著用白銀鋪出來的路,云霄關中最后剩下的數十萬大軍出了關門。
沙鄴人的軍陣橫列在荒原的那一頭。
上官勇騎馬立在祈順的軍陣之前,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鼻尖,云霄關今冬的第一場雪終于是飄落了。
上官勇往西北方望去,往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就是京都城,他心愛的女子此時不知在做什么,天剛蒙蒙亮,那個叫安錦繡的女子也許還在睡夢之中。
此時的京城帝宮里,安錦繡獨自一人站在帝宮的望樓上遙望南方,京都城的這個清晨細雨紛飛,灰蒙的天空里,有性急的候鳥已經開始南飛,這一年轉眼又要過去了。
上官勇拔出了自己的戰刀,遙指對面的沙鄴軍陣,大聲道:“我與諸位黃泉再見!殺……!”
上官勇躍馬沖向了自己的敵人,身后跟著他的兄弟們。
京都城,那個叫安錦繡的女子,縈繞心頭如同一個讓上官大將軍沉迷的美夢,卻最終還是要醒來,讓血色彌漫自己眼前的整個世界,迎接未知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