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意逼人。蒼翠的竹林裡,一座墳塋煢煢孑立,藍色衣裳的女子跪於墳前,低垂著眼簾,看不出情緒。
旁邊,黑衣的男子靜靜佇立,彷彿守護的神祇,屹立不倒。
跪了一會,女子起身迴轉,男子沉默地與她並肩而行。恍惚間,好似一對結伴回家的戀人。
回到木屋,女子走進了廚房,不大一會,裊裊炊煙自煙囪冒出,飄蕩在木屋上空,不斷變換著形狀,好似一幅幅抽象的畫作。
廚房門外,冥夜注視著在裡面忙碌得身影,不知在想些什麼。
“爲何一直看著我?”女子頭也不回地問道。那目光,讓她不舒服。
“你……怎麼總是帶著面紗?”雖然相處不過幾天,但他發現她不管什麼時候,臉上都罩著那淡藍色的面紗,即便吃飯也是掀起小小一角,只露出光潔的下巴和朱脣。
“身爲護衛,難道不知不當問的別問嗎?”女子利索地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了忙碌。
“你不是我的主子,琉心姑娘。”在她師父的墓碑上看見的。初見到這個名字,他想,能配得上這樣名字的人,一定是擁有琉璃般玲瓏剔透的心。
“但我可以拒絕回答。”回頭,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再說話。
夜半,繁星滿天,彎彎的上峨眉月高高掛在山尖,銀亮的光華灑滿山谷,給所有一切都披上了夢幻的輕紗。淡淡的薄霧嫋嫋娜娜,半遮半掩著靜謐景色。
呼,急速飛掠時帶動的風聲,一條黑影穿梭在樹林間,極快地往山谷深處而去,不消片刻,已站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邊。藉著月光,可以看見他身上猙獰的傷口和乾涸的血跡,頗有些膽戰心驚。
柴門“吱呀”一聲開了,冥夜出現在眼前。暈黃溫暖的燭光傾斜出來,在木梯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怎麼就你一個人?”在看到下面的人後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楞了一下。
那人身體忽然一顫,驀然跪倒在地,雙手舉過頭頂,一大把藥草奉於他面前,“這是教主命我帶回來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穩。
冥夜揹著燭光,看不清表情,“教主呢?怎麼沒有回來?”
琉心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見草藥已經採到便去接了過來。往回走時,她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我們採藥時遇到了狼羣,教主爲了藥不被狼羣毀了,便撲上去採,結果……”
琉心腳步一頓,驚愕地瞪大了眼。
“就你一個活著?”冥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是。”
“我知道了,你下去療傷吧。”淡淡的口氣。
“等一下,”琉心忽然開口了,“你傷得不輕,跟我來拿些藥吧。雖然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卻也比一般的要強。”
那人看了冥夜一眼,見其點頭,纔跟琉心去了。
冥夜擡頭看著天上的皓月,神情變幻莫測。
你可真守時啊,說是三天,還當真辦到了。不過,晚一、兩天也沒事,琉心不是說了,幫你拖幾天嗎?可是,如今人有救了,你呢?
天矇矇亮,籠罩在山間的霧氣還沒有散去,所有的一切看上去欲遮還露,頗有幾分意境。
木屋裡,冥夜扶起慕塵言,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琉心坐在對面,舀起一勺湯藥。冥夜捏著慕塵言兩腮,使其嘴巴張開,好讓琉心能夠順利地把藥喂進他嘴裡,然後再使他嚥下去。就像這幾天喂他吃飯、喝水一樣。
倆人間已有了默契,不消一會兒,便把藥喂完了。
“他什麼時候能醒?”把慕塵言放下,冥夜問道。
“這纔是第一次藥,今天還要再喝兩次。明天應該能恢復些許意識,不過不會醒來,要清醒就到後天去了。”再是醫術高超,吃藥治病總要有個過程,更何況他還傷的那麼嚴重。若是立竿見影,那就不是大夫,而是神仙了。
“那我明天再走。”不是擔心慕塵言,他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死是活也與他無關。只是因爲琉心一個人沒辦法。
“哦。”淡淡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不多問,不好奇。
冥夜見對方這般冷淡得態度,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既然簫弄弦死了,那他也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裡。不過夜鶯教現下羣龍無首,江湖上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在得知消息後一定會來圍剿,畢竟沒人會放過這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這下可熱鬧了。
飛角重檐的亭子,四面掛著輕盈的白紗,嫋嫋娜娜。哀怨的琴音自裡面幽幽飄出,更添秋日愁緒,寂寥蕭索。
各種在深秋依然蒼翠的綠植種滿園子,其間點綴著盛開的花朵,儼然一副春天生機勃勃的景象。甫一見到,倒教人產生了進入春天地錯覺,但那琴音,卻讓人倍添傷感。
“宮主。”一名粉衣女子匆匆走來。
“什麼事?”珠落玉盤般的女聲,動聽卻也冷冽,好似冬日最寒冷的堅冰。
“剛剛飛花護法傳來消息,說夜鶯教教主死了。”
“錚!”琴聲忽停,原來是繃斷了琴絃,“拿來我看!”女子的聲音依然冰冷而沒有感情,只是眼眸裡卻閃過一抹微不可見地詫異。
粉衣女子趕緊把紙條呈了上去。
寥寥幾行,女子卻看了半晌,末了,她忽然冷冷一笑:“哼,簫弄弦,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秋槿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陪你玩一玩!”五指收攏,脆弱的紙張被捏成了一團。
雲霞谷。
陽光透過窗櫺撒進室內,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無數塵粒在光柱中起舞,金光閃閃,好不漂亮。
慢慢地,它移到了慕塵言臉上,好像被神祇眷顧的人類,沐浴著太陽的光輝,神聖不容褻瀆。只是他的眉頭卻緊皺著,好像在忍受什麼痛苦,又或者在做什麼不好的夢——
湛藍的天空一碧如洗,萬里無雲,晴朗的好似孩童的世界,沒有一絲煩惱,沒有半點陰霾,永遠都是那麼澄澈,純淨,美好,讓人無法去破壞,不忍心去摧毀。
花園裡,兩個精緻如瓷娃娃般的孩子嘻鬧玩鬧著。女孩追逐著前面的男孩,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彷彿隨時都會摔倒。但即便如此,她也依然執著地追逐著前面的男孩,口中發出軟軟糯糯的呼喊:“哥哥,哥哥等等我,把花花還給嫣兒……”稚嫩的童音帶著不加掩飾地急切。
“你追到我我就給你!”男孩回頭得意的笑著,揚了揚手中開得正豔的紅色牡丹花。
“又在欺負妹妹?”一個渾厚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伴隨著聲音,一對中年夫婦出現在了花園裡。
男孩急忙止住了腳步,規規矩矩地走到了中年夫婦面前,怯怯地看了一眼男人,“爹爹……”聲音細若蚊吶,隨後又對著婦人低低喊了一聲:“孃親。”
“把花還給你妹妹。”男人沉聲道,嚴肅的樣子讓男孩渾身一顫,有些懼怕。
男孩聞言把花遞給了纔剛剛跑過來,仍氣喘吁吁的女孩,接著又擡頭偷偷看了一眼父親,雙手攪著衣襬,看上去非常忐忑不安。
“你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是這樣,別嚇著孩子。”風韻猶存的婦人嗔怪地瞪了一眼丈夫,蹲下身把男孩拉到自己面前,愛憐地用手帕擦著男孩滿是汗水的臉龐,“滿頭大汗的,也不知道歇歇。玩累了吧?以後不要欺負妹妹了,知道嗎?”
男孩見狀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燁兒不累!燁兒知道了!”
“哼,孃親就知道疼哥哥,不疼嫣兒了!”一邊的女孩卻不高興了,嘟起了粉嫩嫩的小嘴,把頭偏向了一邊。
婦人忍不住笑了,把女孩也拉到了面前,將兩個孩子一起摟在了懷裡,“孃親愛嫣兒,也愛嫣兒的哥哥。你們都是孃親的心肝兒,孃親怎麼會不疼你們呢?”
兩個孩子聞言都開心地笑了,站在婦人身後的中年男人也露出了笑容。
突然,場景變幻了,所有的美好被火光、鮮血、慘叫以及猙獰的面容所代替。男孩轉眼已變成了十三、四歲的少年。
他站在大門前,火光充斥了他的視線,呆呆地看著眼前正在被火光吞噬的家,不知所措。
忽然,他想起了妹妹,爹爹還有孃親。
巨大地恐懼佔據了他的心,他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滿面惶恐。
看著四周的屍體,他的心劇烈跳動著。突然,急切而又零亂的腳步在大廳前驟然停下。他瞪大了雙眼,看著一把插入他父親胸口的劍被毫不猶豫地拔了出來,猩紅的血液隨著拔出得利刃飛濺而起,在他的眼中無限放大,飄灑在空中。
彷彿被施了法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麼緩慢,卻又異常鮮明。
父母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火光中,妹妹渾身是血,蜷縮在角落裡,不知是死是活。眼前,掠過得是昔日相處的日子,那般美好,那般快樂,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地笑容,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成爲一具具屍體。
“爹!娘!妹妹!”他衝了進去,扶起了孃親,觸手所及卻是一片粘稠,沾滿了他的手心。
他搖晃著父親的身體,希望得到一絲迴應,但除了流淌的鮮血,再沒有一樣會動的東西出現在他眼中。他絕望地流下了眼淚,連一開始地恐懼都煙消雲散,但是——
“沒想到你竟然回來了。這可是你自己來送死的,不能怪我。”所有的魅惑在此刻都變成了猙獰,曾經溫柔注視他的雙眼被殺意充斥。彷彿來自地獄的魔鬼,吞噬一切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生命。
他楞楞地看著對方,沾滿鮮血的利刃朝自己劈來,那般陌生而猙獰的模樣彷彿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