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張寧約好見面的地方,竟然是慶余亭,據說這個亭子最早是胡雪巖同志捐獻的,毀了好幾回了,后人又造起來紀念他。事實上這個八角的大亭子在十余年后就再也"慶"不起來了,由于道路改造的原因,又由于在它附近寸土寸金的地價,所以它就為城市建設、為GDP、為房地產商而壯烈犧牲了。
只是沒想到當時,1995年的春天,它還健在著,里面偶而還有些老頭老太在那兒閑聊論道。我站在亭子里唏噓感慨了半天,有一種故人已駕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的感悟。
忽然我又想起,張寧怎么會約在這個地方呢。這地方離小宣的家倒是挺近的,往東走不遠就是大學路,難道是這個原因不成?說實話,這個張寧雖然外表粗魯,內心倒也有些癡情種的味道。
我等了約三五分鐘后,就看到張寧穿著件黑色的夾克衫走進亭子,他的胡子已經刮得干干凈凈,一張臉顯得白凈了許多,而且精神也不錯,至少不象以前那么陰鷲了。我突然覺得這次見到張寧,他以往身上和臉上的那股子痞氣已然消失了,確乎如同小宣跟我說的那樣,廣東之行后,他變得成熟了。
張寧首先問了我的身體狀況,我說還行,一下子還死不了。
他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潔白牙齒的一笑。
張寧看我精神還真不錯,他也很高興。接著就說中午快到了,要請我吃碗老湯面。
我說哪家的老湯面,我以前還吃過“好娟面館”的面,真是很懷念那個味道。
張寧喜上眉梢地說:“不去那兒吃了,到我的店里吃吧。”
我發出噢的長長一聲,表示驚訝和贊嘆,又問:“你開面館了?在哪兒呢?”
張寧說就在這亭子旁邊,慶春路上的某個拐角,走過去五分鐘的樣子。
我們向他所說的面館走去時,張寧說他從小就長在這附近,以前經常到慶余亭來玩。事實上,他第一次見到并認識小宣就是在這個亭子里。當時小宣正在亭子里避雨,而張寧則以街頭痞子般的糾纏功夫認識了小宣。
那個時候,陳紅的哥哥突然之間就鐵了心要上大學,再也不跟他們這班混混一起混玩了,所以張寧感到那段時間是他最失落的時候,沒有了玩伴,也沒有了樂趣。卻沒想到認識了小宣,使他的人生又發生了新的改變。
人總是在不斷地改變中才認識自己的。張寧也不例外,認識小宣之后,雖然流氓氣息并沒有太多的改變,但他卻輕易不再滋事了。
陳紅的哥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心里始終藏著這樣的疑問,不知為何,我越來越想了解他。也許上天注定了我和他之間,有著某種神奇的關聯吧。
到了原來家友超市的旁邊,我看到靠西的一側馬路邊,拐彎的地方正有一家面店,店面不大,看起來還比較干凈,里里外外裝修得還挺有些品味,引人注目的是店門都是刻意使用了仿古的門窗,還有個香案擺在進門的地方,搞得跟后世的茶館似的。
我一開始還沒注意到店門上楣的招牌寫的是什么,只是掃了一眼就進了店,突然我的腦子里掠過一些熟悉的字,這些字就寫在那個招牌上,我急忙倒退出門,再往招牌上仔細地看去。
我的神吶,那招牌上赫然寫著"八百碗老湯面"!
這個八百碗老湯面曾經是后世的我,或者說真正的那個我,最喜歡光顧的面店之一。到2009年,它正好有十四年的歷史,在杭州的知名面館中,也算是一枝獨秀,在全省擁有三十多家連鎖店,是第一個進行連鎖經營的超級面館。
我驚訝地合不攏嘴了,真沒想到,這個后世聞名的大品牌,居然是張寧開的!
“怎么了?”張寧好奇地問道,“你盯著我的招牌看了好幾秒鐘了,有錯別字不成?”
我穩定了一下情緒,畢竟重生之后我見過的荒唐事太多了,已經有點處變不驚的心理素質了。
我說:“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個店名取得真不錯,朗朗上口,從我們做廣告的角度上講,這樣的面館品牌一定會做大的。”
“多謝吉言。”張寧說,“我還指望著到時候你幫我策劃策劃,宣傳一下呢。”
坐下后張寧為我叫了一碗他這兒的招牌面,老湯牛腩面。微微的辣味,鮮美的湯汁,酥軟的牛腩,還有恰到好處的香菜和蔥花,果然就是我后世最愛吃的牛腩面。
“怎么樣?味道還不錯的吧。”張寧自信滿滿地問我。
“不錯呢,真好吃,這口味挺好的,我相信,今后十多年里,我肯定忘不了這味道。”
我感慨地說道。
張寧得意地大笑了起來,自己叫了一瓶啤酒,也不勸我喝酒,只管自己喝了一杯,還說:“我可不勉強你,你戒你的酒,我喝我的酒。”
在我吃面張寧喝酒的時候,我們就談起了這家面館的由來。張寧說他到廣東去找他親戚,在一家外貿公司打雜,后來看到廣州有家老湯面館,裝修得特別考究,味道也很不錯,就萌發了賺點錢回杭州開面館的打算。過了沒多久,剛好他的表哥也有這個打算,就讓他回杭州來,兩兄弟湊錢合股,一起干起來了。光是裝修就花掉了一大半的錢,張寧說他相信能賺回來,杭州的許多面館雖然口味做得不錯,但就是輸在裝修上,大家都覺得面館是“小搞搞”,上不得臺面似的,他張寧就要改變這種看法,把他的面館做成杭州無論環境、服務還是口味全都第一流的最好的面館。
沒想到這個五大三粗的張寧,不但能彈吉他,而且也能燒得一手好菜,自己又喜歡吃面條,中學時就號稱面條大王,所以現在開這家面館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我們又聊到了他的大哥,有意思的是,我直到今天還不知道這位與我有著莫大奇妙關系的大哥到底叫什么名字。
張寧說陳紅的哥哥叫陳宇陽。
我就問:“他真的跟我長那么象?”
張寧說:“很象。要不要我拿他的照片來給你看?”
我說不用了。
過了會兒,他低沉地說:“你們兩個,完全就是同一個人。真的!我不信這世界上會有如此相象的兩個人。”
我苦笑著說:“是呀,我現在真的是胡涂了,我到底是誰?恐怕是連我媽都認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