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象雕塑一樣擁抱著,站在李蕓的床前,一直抱著。我說不出話來,只覺得渾身冰涼。李蕓沒有流淚,也許她早就流干了眼淚,想再流淚已經是做不到了。
上課鈴聲響徹了整個校園,我們靜靜地聽著鈴聲,依然擁抱著。
過了一會兒,李蕓掙開我的懷抱,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大包東西,一邊打開尼龍紙一邊說:“我在那兒過了頭七,送媽媽火化上路后才回校,那幾天胡里胡涂的,都沒有給胡老師打電話,也沒有給你寫信,我的腦子亂極了,就象瘋子傻子一樣。”
她把打開的包裝紙揭開,然后笑著說:“你看,龍游發糕,我給你帶了很大的一塊龍游發糕,你一定喜歡吃的。”
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又抱著李蕓,在她的額頭她的脖子上親吻著,我知道自己也快要流淚了,但那算什么?算是懺悔的眼淚還是為李蕓難過的眼淚?
“小蕓,對不起。”我說。
李蕓說你怎么了?
她撫摸著我的臉說:“你干嘛說對不起?”
我說:“也許是因為我沒辦法幫你,你一個人面對的太沉重了。”
李蕓自言自語地重復道:“也許?也許。你真的愛我嗎?”
我點頭說是的。
李蕓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水果小刀說:“你要是不愛我了,我就殺了你。”說著她又笑了,削瘦的臉上洋溢著甜蜜的愛意。說著她還把小刀在我眼前輕盈地揮動了一下,還問我怕不怕?
我當時的臉色肯定非常難看,李蕓看著我笑得更厲害了,然后她用小刀切下一小塊發糕說:“我去用熱水燙一下,等下給你吃啊。”
這是1991年的秋天,社會在加速地發展和進步,物質的車輪越轉越快。但是我卻對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越來越恐慌,事情的發展已經超過了我的想象,我只是想平安地度過這段該死的重復的歲月,沒想到重復之后卻完全變了樣。
李蕓回校后很快恢復了平靜,也許平靜本身也是一種瘋狂,總之她又開始安靜地讀書,安靜地坐在我身邊為我削水果吃。包麗娜也好久沒見了,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再也沒去過社團中心,干脆把心思全放到文心書屋上倒也心安理得。
但是我畢竟還掛著社刊主編的名頭,所以這天校廣播臺在照例播放了文心書屋的一分鐘廣告,宣告了一些特價書目錄和簡介后,又緊跟著播放了一則通知,就是通知所有育新文學社社刊編輯,明天晚上七點在社團中心會議室開會。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和李蕓一起吃完晚飯,我們打了些飯正要往書屋去給蔡曉紅送飯,這些日子來李蕓很積極地投身到我的販書生意中去,甚至也和我一起去見過郭明以及最早認識的那位出版社編輯。不過我倒是對這個書屋的小生意越來越無心打理了,感覺現在我是為了臉面為了社團中心為了蔡曉紅在堅持著開這個書屋似的,也可能純粹是因為無聊。除去了英語四級這個心頭大患,其它功課很容易就混過去了,所以空閑時間也在增加。隨著時代的快速變化,整個社會的商業都被攪動起來,唯獨我卻越發感到空虛。
我無精打采地和李蕓并肩走出食堂,正往書屋走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汽車喇叭響,扭頭一看,看到后門那兒有一部黑色的高級轎車正鳴著喇叭往宿舍樓前開。之所以稱其為高級轎車,是因為那上面的奔馳標志格外顯眼,而這個時代,別說奔馳了,就算是個桑塔納開過來,也算是個高檔轎車了。看到這車,我就想起來另一個我當年是如何駕駛著小車聽著音樂飛奔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駕馭的快感再次回到我的手上。
李蕓也看到了這輛黑色的轎車,她的眼睛里明顯閃過一絲驚疑,然后又轉為憤怒和鄙視,接著就拉住我的手,飛快地走向書屋。
我們給蔡曉紅送上了飯,順便又幫她清理了一下書刊,李蕓在擺放書刊時顯然有點魂不守舍,眼睛根本就沒看雜志和書,堆得亂七八糟的。
我問李蕓你怎么了。
李蕓楞了神,半天才反應過來,說有點不舒服,想回寢室了。我說那你回寢室吧,我去開會。李蕓點點頭便離去了,一路上也是眼睛望著地面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差點被一輛自行車撞到。
遠遠地就看到那輛黑色的奔馳停在我們那幢宿舍樓前,路過的學生都好奇地拿眼睛瞄著這輛豪車。從車里鉆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距離稍遠,有點看不清楚容貌,但感覺氣質很好,戴著眼鏡,風度翩翩,十分儒雅,看年紀,似乎不年輕了。
我看到李蕓低著頭,徑直走向那位站在奔馳轎車旁邊的男子。我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感覺李蕓似乎就是沖著這個男子去的。而那個男人也站在那兒,面朝著李蕓一動不動。
走得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亮的路燈下的男子的臉龐,這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雖然有些滄桑,但同時也極英俊,可以說,他年輕時是一個標準的帥哥,如今年紀雖大,但風韻猶存。
中年男子臉上似乎有點驚訝,也有些茫然,但是當他看到李蕓已經走到他眼前時才叫了一聲,小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