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rt--> 水自然沒有低處往高處流的道理,但如果將這高低差異分別用水閘阻斷,修建出巧妙的水渠增加水流的沖擊力,那么原本相當于一馬力的水流,可以發揮出十馬力,甚至一百馬力的力量。一個一馬力的流量可以擴充成十馬力或者一百馬力順利地沖進稍微高處一點點的地勢,如此綿延不絕地加以利用,最后會是何種情形?
之所以說運河的修建為蕭逸在靜安王朝的勢力擴充賺取了第一桶金,這不是夸大其詞。此事也只有蕭逸能做成,便是隨便換做另外一個人,也休想讓山腳下的大海,變成濤濤運河橫跨整個京城。
試想,有著這般河道的運河,其地形該多么奇特詭異?一個不小心,便不知會在哪一處觸礁或者擱淺,你原本以為水勢柔緩的河段,瞬間就變成洶涌澎湃的怒江,膽大妄為之徒,怕是做了落水鬼都未必反應得過來自己是在何處中彈。所以,便是駕船技術最高超的船夫,也不敢在深夜冒冒失失地行船。
偏偏眼前這些人就敢冒天下大不韙,蕭逸實在很好奇。
那些箱子顯然極重,四個抬夫抬一只看上去都十分吃力。這么重的箱子分別運上大船,很顯然是在分散重量,也就是說,箱子的體積并不占地方,但箱子的重量卻不容小覷。
這世上什么樣的貨物能重得怕大船承受不住?蕭逸知道的有幾種,第一,黃金或者銀子。未開封的官銀若由礦藏運往京城,船身吃水會很深,怕遇到暗礁時擱淺,通常會分散用幾艘大船同時押運。
第二,官鹽。鹽巴乃是靜安王朝的國之大脈,鹽運乃是水寇眼中最大的肥差,比官銀之類還要實用值錢,所以從古到今,官鹽都是匪盜最喜歡的東西。朝廷只要涉及到運送官鹽,都會慎之又慎,別說大晚上運送,便是白天,也會有重兵隨行。且鹽巴一旦遇水損失極大,因此,朝廷運送官鹽時,為防止過重船體吃水太深導致官鹽受潮,或者遇到漲潮、水寇等特殊情況,一般都不會將官鹽集中在一艘船上押送。一艘船上最多用四分之一來裝載官鹽,其他都是押運的士兵。這般分散開來,即便受到損失,也不至于全軍覆沒。
第三,兵器。兵器乃生鐵鑄造,其重量絲毫不亞于真金白銀,每年兵部運送兵器,都會利用運河,同上兩種一樣,為了迷惑居心叵測之人,也為了安全考慮,一般都不會只開動一艘船。
所以,這般專門選擇夜深人靜時避人耳目地押運,卻又趾高氣昂興師動眾,箱子里裝的無非就是這幾樣東西。
不管是這幾樣的哪一種,都需要大量的兵力隨行,因此,這些所謂的抬夫,并非常人。
可是放眼望去,沒有一只箱子是有兩人抬運的。這樣的箱子,里面裝個人絕對沒問題,只是,即便是黃毅那樣的彪形大漢躺在里面,最多也只要兩個人抬就夠了,若是秋兒,便是一個人都能將箱子背起來就走,怎么會四個人抬著都如此吃力?難道,秋兒不在箱子里?
蕭逸微不可查地蹙蹙眉,這些人倒是來頭大,大半夜往船上裝貨,竟連開箱檢查都免了,也不知那紫衣男子亮出來的是什么牌子。
正尋思,那紫衣男子已收回牌子,從袖袋中取出一包東西丟給了士兵,幾名士兵的態度立刻變得更加客氣,臉上諂媚的笑容便是坐在船艙里的蕭逸都看得清清楚楚。
蕭逸眸中突然滑過一道精光,他知道那紫衣男子是何人了。單從此人丟錢袋的動作和派頭,蕭逸心中已經有了七分把握。
是他?好一條蒙過所有人眼睛的惡狗。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突然出現在這里,且又和秋兒被擄一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說這個商隊沒有問題,怕是連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
蕭逸并未移動,此時情況尚且不明,秋兒又不曾露面,對方人手太多,自己孤身一人,一旦輕舉妄動將會前功盡棄。
他將窗簾掀得更開一點,目光緊緊跟隨著紫衣男子的一舉一動。
那祖孫倆從頭到尾都沒有睡著,此時看見蕭逸目中精光四射,一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兒上。但見蕭逸對他們不聞不問,不由地順著蕭逸的目光,同時將視線投向窗外。
所有的大木箱看起來都很沉,均由四人抬著走,紫衣男子正在一旁吆喝著指揮,碼頭上飄蕩著他尖銳的公鴨嗓音:“小心著點兒,都是主子最看重的東西,要是打碎了,瞧不要了你們一個個的小命兒!”
這嗓音很奇怪,正常男子斷不會發出這種聲音,且不會用這般口氣說話,聽得叫人平白無故覺得肉麻。
不知道是夜里運河上太空曠,還是這男子的聲音喊得太突兀。有名抬夫腳下一滑,險些跌倒。好在他們抬的這只箱子似乎特別重,竟是由五個人一起抬著走,這名個頭矮小的抬夫雖沒有抬好,那箱子卻連晃都沒有晃動一下。
蕭逸狹長的鳳目一瞇,眸中已蓄積了厚重的情緒。
但見紫衣男子跨前兩步,突然伸出纖纖玉手,捏了個蘭花指狠命在那抬夫額頭上一戳,怒道:“瞧你這小樣兒,竟是沒有聽見本尊方才的話么?若不是還有活沒干完,此時便將你的腦袋摘下來給爺爺當夜壺!”
這般的言語、動作,再沒有懸念,此人乃是一太監,而且,能指揮得了這么多艘官船夜間裝貨起航,可想而知,他還不是個普通的太監。
蕭逸唇邊涌起一個冷笑,打得好算盤,堂堂天子腳下,竟敢走這步棋,當真是膽大包天。
這太監罵完人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火光登時將他的臉照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張慘白如紙的臉,卻是布滿皺紋,只是,面上擦著胭脂,被火光一照,竟像是剛剛吸過人血的紙人,看得人全身汗毛聳聳。祖孫倆不由自主地同時一抖,這一抖,才發現自己竟能活動,卻連驚呼都忘記了。
蕭逸在看清楚那太監一張鬼臉的同時,已猛地站起身,那祖孫倆還未看清楚,他已嗖地一聲躍了出去。
李德喜,果然是他。這個八弟和九弟口中因今早玩忽職守,導致勤政殿有大耗子鉆入,打碎擺設,咬毀奏折,已經被父皇下令杖斃的總管太監,此時出現在這里,就在天子腳下,這說明了什么?
當初父皇給他和上官云清的密旨能在勤政殿失竊,并被掉包,蕭逸曾懷疑過皇祖母和皇后。雖說勤政殿女子不得入內,但后宮之內,只有皇祖母和皇后才擁有最大的權利,更何況,除了皇祖母和皇后,也再無人可以如此近距離地接觸父皇,甚至,連父皇與上官云清單線聯系的信鴿都能舉手擒來。
但一直以來,蕭逸都沒有證據,皇祖母對秋兒那樣喜愛,處處維護著秋兒,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皇后雖不討喜,卻是八弟和九弟的生母,平時也算循規蹈矩,從不惹是生非,怎么看也找不出破綻。
即便這樣,蕭逸依然不敢馬虎,他派出好幾撥人馬去調查皇祖母和皇后,均一無所獲。此事擱淺了許久,但蕭逸卻始終不曾忘記。
一直到今早,聽說了勤政殿鬧耗子之事,他才開始懷疑李德喜。只可惜這李德喜死的太快,死的太是時候,死的太蹊蹺,他剛揪住點狐貍尾巴,線索便斷了。蕭逸只能感嘆李德喜身后的主子太狡詐,竟早一步借父皇之手殺人滅口了。
不料,此人卻能再見到李德喜。
好,來得當真好!他就不信,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李德喜都出現了,秋兒他們還能藏得住嗎?
這般大批量地、興師動眾地運送物資,甚至不惜被發現后造成的慘重后果,有著殺身成仁的味道,像極了秋兒常說的武士道精神,倭人最崇尚的東西,不成功便成仁。這種機會不可能有許多次,所以那幕后黑手才敢興風作浪,大白日地血洗靖王府,便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一方面將京城的所有目光都引到靖王府血案上去,另一方面偷偷運走物資,還順道帶走秋兒,當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計謀。
如此,他便將這完美之局攪上一攪。
頃刻間,蕭逸的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沐之秋此時糾結得肝腸寸斷,一醒過來她就發現自己渾身綿軟無力,奇怪的是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受人控制的木偶,面前那個人做什么,她就會跟著做什么。就好比現在,前面那個人在抬大箱子,她明明非常拒絕這么做,卻鬼使神差地跟著一起抬了。
好在她的思維并沒有被人控制,她可以聽,可以看,可以聞到氣味,唯獨不能說話,甚至不能發出聲音。
她知道自己的外形已經被人改變了,單是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兒,她都知道眼下的自己不是沐之秋,甚至不是個女人。身上那股帶著男性荷爾蒙氣息的汗水味兒熏得她一陣陣惡心,她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做到的,但這些人確實做到了。
她被精神病丟出地牢,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御花園的綠萼梅樹下時,就感覺到大事不妙。那一刻,她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懷里的木釵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她隨時裝在袖袋里的藥包、銀針,和裝蜂蜜的小瓷瓶。
她所有的殺手锏在同一時間不見了,精神病將她放出來,卻拿走了所有她可以自救的東西。狗日的,當真了解她,怎么沒連著她的小褲褲一起拿走?沐之秋恨得牙癢癢。
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當聽見有人大喊:“那里,梅樹下的那個人是不是靖王妃?快叫靖王爺過來,快點,快點!”時,她就知道精神病的新一輪游戲開始了。
那么巧?她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雪地里,躺在御花園內,躺在綠萼梅樹下,正好被蕭逸的人馬發現,怎么可能那么巧?這是一個局,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都設置好的局,就像是一出皮影戲,那個人在拉著操縱桿控制,為的就是看見蕭逸和另外一伙人爭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