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氈的帳篷內,幾個人盤腿圍成一圈,上的是戴的明使,下是一個錦衣衛百戶,其余還有幾個侍衛馬夫,這頂帳篷及其厚實,以至于厚重的牛皮遮擋住了毒辣的陽光,帳內黑漆漆的一片。
沉默了很久,一個明使,一個錦衣衛百戶,還有六七個隨人在這漆黑的帳篷內關押了幾柱香的時間,帳外人影綽綽,顯然是噶爾丹的武士巡邏。
“張大人,準爾人不愿意與我大明接觸嗎?現在是什么意思?”錦衣衛百戶好幾次欲言又止,但見到大使盤腿不言,只能把話吞進肚子里,最后還是仍不住問了出來。
此次出使的明使姓張,名亭進,乃是七八年前皇上收養的孤兒之一,學的是生僻的蒙古語,畢業之后入禮部學習觀政,如今朝廷聯絡噶爾丹,而學習蒙古語與蒙古文化的人極少,因此將他派了來。張亭進撇了撇嘴:“噶爾丹故意關押我們,無非是想下個下馬威而已,準噶爾部的狀況你們一路來也看到了,草場荒蕪,處在大漠的邊緣,牧民困頓不堪,同樣是蒙古人,準噶爾部與漠南漠北遼東的蒙古人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噶爾丹新即位不久便以雷霆萬鈞的手段鏟除了政敵,吞并了周邊幾支小部落,他的野心大得很哪,恐怕覬覦漠南漠北不是一天兩天了,那里草場豐腴,比之這里要好上無數倍。”
錦衣衛百戶姓鄧,叫鄧通,原本是個破落戶,在南洋混的很不如意,年紀大了,兒女早夭,沒有了牽掛,才被調派來漠西的,他裝扮成一個貨郎,在漠西各處草場出售貨物,對這里的情況較為了解,聽到張亭進的分析之后,鄧通也是點點頭:“最近都在盛傳噶爾丹是繼鐵木真之后地草原雄鷹,而且多是西藏的喇嘛說地,恐怕確有一統蒙古的野心,只是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張亭進一臉恬然:“既來之,則安之,噶爾丹想以勢壓人,逼迫我們服軟,我們身負皇上重托,絕不能向爾丹低頭,只有這樣,盟約才能對大明有利。”
鄧通點點頭:“好,就聽張大人的,咱們一共九個人,就是餓死也不能向爾丹低頭。”
隨從們紛紛點頭。
牛皮氈的帳篷里又陷入了沉默,挨餓的滋味并不好受,而且這干燥地漠西,更難受的是連水都沒有,所有人或坐或臥,在黑暗中保持著沉默,以此來降低體力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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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哈特。”到了第二日晌午。陪著喇嘛講經完畢地爾丹在帳內大聲呼喚。
守在金帳外地胡哈特立即拉開羊皮氈進來:“汗丹。”
“那幾個明使怎么樣?”噶爾丹背著手。舔著干涸地嘴唇問話。漠西地天氣極為干燥。就是他這個汗丹也感覺煩悶。他猜想那幾個明使在沒有食物和水地情況下恐怕不好過了。威嚇是威嚇。但是噶爾丹并不是個蠢人。點到為止地心還是懂地。只是想讓他們吃點苦頭而已。若是死了一兩個。那么與明人地接觸就永遠斷絕了。這絕對不是他想要地。
“回稟汗丹。九個明使仍在帳篷里。帳外地勇士沒有聽到他們呼喚。也沒有進去查看。”胡哈特道。
爾丹轉頭望向垂坐在地地扎西多吉。扎西多吉并沒有說話。閉著眼。念著經文。爾丹只好朝著胡哈特甩了甩手:“你下去吧。去看看那些漢人。”
胡哈特轉身出帳。沉默了片刻。噶爾丹與扎西多吉對坐在一起。沉聲問道:“上師。那些漢人不愿意屈服。是不是再關一天看看?”
扎西多吉張開眸子:“你是汗丹,一切都要自己做主,你希望與大明盟誓反滿嗎?”
爾丹搖搖頭:“滿人和我沒有干系,我只是希望帶領我的部族去漠南、漠北最肥沃地草場去。”
扎西多吉道:“你要去漠南、漠北,蒙古的各王會答應嗎?”扎西多吉眼眸中射出精光,仿佛是對血腥地渴望:“刀兵相見是不可避免的,爾丹,你地部族擁有最彪悍的勇士,擁有最烈的健馬,為什么不用他們,去征服那些早已被錦衣美食遮住了眼睛的王公?”
對于滿人冊封的蒙古各王,喇嘛們既帶著敬畏,又埋藏著仇恨,百年之前,喇嘛是蒙古草場上最受人尊敬的上師,就連成吉思汗對喇嘛也是極為推崇,可是自從滿人入關之
人信仰的薩滿教開始在草原上盛行,依附滿人的蒙嘛的態度逐漸有了變化,甚至有人驅逐、鞭撻喇嘛,一些漠南漠北的蒙古人也開始摒除從前的信仰,這對于西藏來說,絕對是極大的危。
爾丹被扎西多吉撩撥的血氣沸騰,十萬準噶爾人只能蝸居于沙漠的邊緣,而那些早已失去了傳統的蒙古人卻占據著最肥沃的草場,鐵木真的子孫居然向滿人臣服接受冊封,他霍的站起了身,胸膛猶如小山丘一樣起伏,可見他在盡力壓制自己的情緒:“可是上師,我們的實力還不夠,若是漠南漠北的蒙古人聯合在一起,再加上滿人……”
“所以蒼天給你送來了漢人,去吧,先和他們盟誓,奪取草場,一切都是暫時的。”
“好。”爾丹大吼一聲,盟約必須盡快締結,他不能再忍耐了。
這個時候,胡哈特又進了金帳,手按胸膛,低著頭顱道:“有一個明使昏過去了,汗丹,是不是給他們清水?”
“不必了。”爾丹負著手:“去,宰殺最嫩的羊羔,送上最甘甜的美酒,召來最好的女人,宴請明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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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張亭進再執著節杖進入準爾部金帳時,卻又是另外一番的光景,美酒佳肴早已擺上了案子,正中是一堆火篝幾個女仆正細心的翻烤著羊羔,左右兩側坐著堆滿了笑容的準噶爾貴族,而噶爾丹已熱情的迎了出來,捂住了張亭進的手:“上使跋涉千里而來,本丹還如此怠慢,實在罪過罪過,上使的節操也令本丹嘆服,若是讓本丹一日不吃飯倒還勉強過得去,若是一日不喝水,恐怕早已屈服了。”
令張亭進驚異的是,噶爾丹的漢話說的極好,雖然有些話用詞不太標準,但是已經讓張亭進很是吃驚了。
張亭進坐在噶爾丹之下,下的準噶爾貴族開始紛紛敬酒,張亭進自然知道蒙古人以酒待客,喝得越多,表示對主人的款待越是滿意,因此放開肚皮大喝起來,等女仆上來了熟羔羊,張亭進吃了一口,隨即開始進入正題:“本使一路走來,看到的是準噶爾部的勇士騎術彪悍,勇力過人,汗丹麾下有如此壯士,恐怕就連吾皇看到了也要稱羨的。”
爾丹笑道:“哪里,哪里,明軍的事情我已聽扎西多吉上師說了,漢人的勇士才是精銳中的精銳,以一克十,關內誰可匹敵?”
張亭進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只是,本使心里有一些問,不知汗丹可否解惑?”
不待爾丹言,張亭進繼續道:“準噶爾部有最英勇的戰士,健馬如云,戰刀如林,為什么要守著這貧瘠的漠西風吹日曬呢?”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停止了喝酒,噶爾丹明知這個漢人在挑撥他,也忍不住有些尷尬,其他的貴族臉色也凝重起來,他娘的,好日子誰不想過啊?咱們要人有人,要馬有馬,待在這個憋屈的地方,平時連喝水都要掐著數,人家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銀翡翠,吃的是精細烹的美食,我們呢?人最怕的就是比,更何況準噶爾部的貴族一向自以為部族的勇士是全蒙古最好的,~在這里實在是件丟人的事。
氣氛驟然冷淡下來,金帳內一片默然,只聽到無數粗重的呼吸,張亭進已笑了起來:“這一次本使前來,便是奉了大明天子敕命,助汗丹奪取關外草場,從此之后,我大明皇帝關內為皇,汗丹于關外稱汗,互助守弱,永結兄弟之邦。”
張亭進這一下忽悠的夠狠的,什么關外之地盡歸汗丹其實就是扯淡,反正皇上授予了他全權,原本就是來忽悠準噶爾丹起兵的,可是自張亭進口里說出來,入了噶爾丹的耳朵里卻不一樣,噶爾丹怦然心動,他是有野心的,卻并沒有奢望整個關外,只是希望能夠在漠南搶奪草場尋覓一個水草豐富的土地而已。他濡了濡口,左右張望著兩畔的貴族,看到他們的眼眸中也滿是貪婪,人的野心是無窮的,雖然大多數人知道漢使只是隨便說說,但是漢使的話卻在他們的心里勾起了驚濤駭浪,是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咱們準噶爾人有十萬控弦之士,十萬可戰之兵,有什么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