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太快太突然了,云妹妹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非禮”,陸非氣得臉都青了。他毫不客氣地推了葉軒一把,想要將他推開,不料葉軒比他高大,武功底子又不弱,竟然沒有推動。
他不好對著葉軒發作,只好對著車夫催促,本來好脾氣的人發起火來更是不能招惹:“快走,我們回府!”
葉軒已經騎上了他那匹黑馬,他坐在馬背上,目光深邃,目送著馬車離去。
陸非無名火起,起身氣鼓鼓地將馬車簾子遮好,再也看不見葉軒。
陸非在馬車里和蘇云聊了起來,但是蘇云頭依著車壁,有些心不在焉,之后干脆瞇著眼睛假寐。
云妹妹明明是第一次和葉軒見面,為什么兩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默契?
陸非按捺不住內心的煩躁不安,他突然想起一事,在蘇云面前故意對著陸婉婷說:“那個葉大人看起來年紀也不小了,怎么還來參加撲蝶會呢?難道他還沒有成家?”那時候的撲蝶會以未婚男女參加為多,已婚人士若是參加,通常攜帶家眷,很少一個人參加。
他眼角瞄了她一眼,蘇云依舊閉著眼睛,一點兒沒有動靜。
他故意對著陸婉婷說道:“婉婷,你方才不是說那男人有龍陽之癖嗎?”
陸婉婷打量他一眼,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斜睨著他道:“他的確尚未成家,不過,你怎么突然關心起他來了?”
陸非酸酸地說:“年紀一大把了怎么還不成家?不會是有什么隱疾吧?”他邊說邊對著陸婉婷擠眉弄眼。
陸婉婷哪里會不曉得哥哥的心思?她扯了扯嘴角:”隱疾倒不至于,葉大人家世相貌才華都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
她湊近陸非,假裝悄悄話其實卻讓蘇云聽得清清楚楚:“只是聽說這葉大人癖好龍陽。
陸非冷笑兩聲: “呵呵,此話當真?”其實就憑葉軒看蘇云的眼神,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傳聞是真的,只是情不自禁地想在蘇云面前戳他的短。
蘇云“……”
她雖然連眼皮都沒有抬,心里卻是另一番思緒:他……他竟然有龍陽之好!這可真是意外啊。……要不要我親自去驗證一下……哎呀,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蘇云的臉上悄悄浮起了紅云。幸虧她掩飾得好,車上其他人都沒有察覺。
陸非的馬車將蘇云送至蘇府,陸非先下了馬車,正要將蘇云攙扶下車,卻見一個身穿黑色鏢師服,披著滿頭灰發遮住半邊臉的男子背手站在蘇府的門口,他年屆不惑,相貌清奇,甚至稱得上豐俊不俗??梢韵胍娝贻p的時候一定是個令女子魂牽夢縈的美男子。他淡然地看著逐漸馳進的馬車,空靈縹緲的眼神拂過陸非的身上時,不卑不吭地朝他行了個禮。
此時正巧一陣大風吹過,拂起男子遮住半邊臉的灰發,露出一道猙獰的傷疤,從左邊眉尖一直貫穿到了左顎,觸目驚心,那張清俊的臉也霎時間變得令人望而卻步。
陸非認得此人,他名叫秦學正,乃蘇府鏢師的頭領,江魁與花梨的功夫便是他親自教導的。此人行事低調,平素待在蘇府深居簡出,只有遇到重大的貨物才會親自出馬運鏢?;ɡ婧徒墓Ψ虿蝗酰虼丝梢詳喽ù巳说奈涔Ω痈呱钅獪y,不過,陸非卻并不太清楚此人的來歷,只是偶然聽花梨提起過,她的師傅本是一個小鏢局的鏢頭,在一次運鏢的途中遭遇流寇因而毀了容,其余鏢師全部被殺,他也從異地流落到長安,所幸遇到了蘇敬宇,憑著自己過硬的功夫一步步成為了蘇府鏢隊的鏢頭。
陸非知道蘇云對秦學正十分敬重,因此他也畢恭畢敬地朝著秦學正行了一揖。
此時,他們后面侍女隨從的馬車也已經趕到了,花梨見到秦學正,興奮地奔下馬車,快步跑到他面前,親昵地笑著:“師傅,您回來啦?這次運鏢還順利吧?您趕了大老遠的路,怎么不進屋去休息?”說著便像攙著父親一般挽著男子的手,要拉他進屋。
秦學正見到花梨和蘇云,他原本如冰山那樣嚴肅的臉上變得柔和起來,他用一種充滿滄桑,略帶磁性的聲音開口道:“這一路挺順利的,貨物已經安全地送到周大人府上了。我昨夜在驛站休息得很好,現在一點兒都不累。我有急事要對小姐說,所以在這里等她?!?
花梨回頭看了蘇云一眼,自覺地退到一邊。
陸非本來還想和蘇云說一會兒話的,不過聽到秦學正這么說,也只好依依不舍地與蘇云作別。陸婉婷和陸非離開之后,蘇云步履款款地迎向秦學正,向他欠身行禮道:“秦先生,您辛苦了。我們進屋說話吧?!?
秦學正點點頭,隨她一同步入府中。
蘇云從來不把秦學正當作下人看待,還尊稱他為先生。也許旁人看來有些納悶,但是只有秦學正與蘇云心知肚明,他們之間為什么會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仿佛他們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了。
事實上,秦學正與蘇云,不,確切來說應該是鄭淑音,的確是多年以前就已經認識了。秦學正是他的假名,他本名鄭子憲,早失怙恃,十歲的時候被鄭淑音的父親鄭玉伯收為養子,寄養在鄭家。他心思沉穩,才華橫溢,琴劍書史無不通曉,長大之后自然成了鄭玉伯最得力的助手。他相貌俊朗,早已與鄭淑音的二姐鄭如月互生情愫,鄭玉伯也是不反對他們的,本想擇取吉日將兩人終身定下。這樣一個原本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好青年,沒想到卻因為鄭家突遭橫禍而受到波及,他因在異地省親而僥幸逃脫一劫,卻被官府緝拿追殺,他走投無路之際不得不自毀容顏,從此隱姓埋名去了深山中做了一名不起眼的樵夫。
他在深山中一呆就是數年,當年驚天動地的宮廷政變逐漸平淡下來,已經坐穩皇位的趙晟慢慢淡了斬草除根的心思,鄭子憲方才有機會重新回到長安,他化名為秦學正,想要打探出鄭家三位小姐的下落,可惜當年鄭玉伯的親族與部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費盡周折,好不容易才打探出前太子妃鄭如意如今依舊留在宮中,可惜消息全無;二小姐鄭如月被貶為官妓;而三小姐鄭淑音被告陷害德妃,已被賜死。
那段日子,他發瘋似地找遍了全長安的大小官坊,卻始終沒有找到鄭如月。他拖著落魄的身子在曾經門庭若市的衛國公府邸前借酒澆愁,那時候的衛國公府已經在抄家之后被一場莫名的大火燒毀殆盡,成了一片廢墟。
他心如死灰,醉倒在冰天雪地的大街上,又哭又笑,失魂落魄。身邊的路人指指點點冷嘲熱諷,沒人愿意過來扶他一把,他在他們的眼中不過是個失心瘋的乞丐。積雪逐漸蓋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四肢冰冷麻木,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涌上他的心頭。他其實已經生無可戀了,還茍活在這個世上做什么?不如早早歸去,也好與疼愛他的養父母還有兄弟們團聚。
正是在他凍得快沒有知覺的時候,他感到有人在不停地輕推自己,有個女孩稚嫩的聲音熱切地呼喚著他:“子憲哥哥,子憲哥哥?!?
他睜開迷離的醉眼,見到了蘇云。那時候才五歲的她站在衛國公府門前的一棵龍柏樹下,雙眼蒙著水霧,靜靜地看著自己。她見到了他臉上那道猙獰可怕的傷疤之后,并沒有像其他的孩子那樣驚嚇地跑開,反而臉上掛著一種超出她這種年齡應該有的沉痛和悲傷。雖然他的容貌改變了不少,但是蘇云憑著前世的記憶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即使已經爛醉如泥,鄭子憲幾乎在剎那之間就已經認出來,她是鄭淑音,因為這個世上只有鄭淑音一人會這么叫他。他已經不記得那天蘇云對自己說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同她一起到了蘇家。他只記得當他酒醒過來的時候,這個眼神像迷一樣的女孩告訴他,她父親已經買下衛國公府的舊宅,正準備重新修葺,問他愿不愿意做他們蘇家的鏢師。鄭子憲自此便隱姓埋名留在了蘇府。
酒醒之后,鄭子憲再沒問她是不是鄭淑音,不過當蘇云抱著鳳凰鈴彈奏出前世鄭淑音最愛的那首曲子的時候,她的指法,她的姿態,她的神情都令他想起了幼時的鄭淑音。
衛國公府雖然已經化為廢墟,但蘇云對舊宅之中殘留舊物所表現出來的愛護和癡迷也令鄭子憲疑惑。原本鄭玉伯屋里的一把四腳被燒黑的太師椅,她硬是留了下來不讓人丟棄,還專門請人加以修繕。原本花園里有一架秋千,雖然在大火中被燒毀,但是蘇云卻在同樣的位置重新建起了一架幾乎一模一樣的秋千。
她看著鄭子憲時的表情,與他說話的方式,不經意間的一個動作,以及對于某件事情的評論看法都留著鄭淑音的影子。
有一回當時四下無人,鄭子憲忍不住說了一句:“我總有一種感覺,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你了?!?
本以為年幼的蘇云會笑他瘋癲,熟料她卻低頭沉默了,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她嘴角一個神秘的微笑。他當下就明白了,她果然就是鄭淑音沒錯!雖然這看起來多么讓人匪夷所思,但是他卻深信不疑。
于是,他以鏢師的身份留在了蘇家,并且單獨教導蘇云練武,加上蘇云異于常人的勤奮與刻苦,蘇云的武功突飛猛進,只是蘇云為了免人口舌,她會武功的事情僅幾個親信知曉。
鄭子憲從來不問她為什么變成了蘇云,他只是感謝上蒼,讓鄭淑音還能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他們相互之間默契十足,暗中四處打探找尋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鄭玉伯舊部。不久之后,他在洛陽的月香閣中找到了花梨,她的祖父乃前朝御史大夫劉兆,鄭玉伯被冤陷之后他在御前求情而遭迫害。蘇云找了個借口,去求蘇敬宇將花梨贖了出來。
不過直到半年之前,鄭子憲費盡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當年同鄭如月一同淪為官坊女子的丫鬟,方才得知鄭如月早已被刑部尚書魏浩然強行納為四姨太,原來那魏浩然早已覬覦鄭如月的姿色,趁鄭家落魄之際便將鄭如月搶進了門,當時的鄭如月不過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縱然她千般萬般不愿意,可哪里反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