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沉吟半晌,問道:“你為什么不愿大辦婚禮?”
清月臉頰通紅:“我都已經是一女之母,難不成還要我再穿白紗冒充初嫁新娘?英英穿著小白紗裙,跟在后面牽長尾婚紗?來賓請誰?三十桌人呢,能保證個個都是朋友,都不會笑話?”
“那你也要為人家洪健想一想,他是第一次結婚。”
“他一個假洋鬼子,不在乎這些繁縟禮節。”她拒絕得倒是干脆。
“你能代表他說話?”宋先生合上書本,問道。
在外等候的馮洪健推門而入:“只要月兒不滿腦子想著‘轟轟烈烈辦酒,一年后離婚收場’這樣喪氣的理由,我當然可以接受婚禮從簡。”
清月驚喜地握住他的手,他卻低頭道:“月兒,我還是希望能給你一個婚禮,希望你不要總是活在別人的想法里,擔心別人如何看你。”
“婚禮從簡不代表沒有婚禮,只請親朋至交,這些人誰會嘲笑我?”她甜蜜笑起來。
馮洪健愛憐地看著她:換做其他女子,不知如何張揚,偏偏她這樣低調,真是個傻女子。
基于此點,他一定要給她一段幸福的婚姻,無論是內容或者形式。
一連幾天都是艷陽高照,淡金色的陽光照得整個城市如同在夢境之中一般。
碧藍如水晶的天空中一絲云絮都沒有,一大清早,她就被紅云拖起,去試新裝。
待到高級定制店,她看見那套考究的白紗裙和同色緞鞋,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勁的搖手:“不,不,我不結婚,我不結婚!”
紅云好氣又好笑,一手按住她:“只不過是一套小禮服而已,怎么緊張成這樣?”
清月凝神望她,大眼睛里猶有驚魂未定的神色:“不是結婚禮服?”
為了婚宴,她不知在家同父母爭執過多少次,又不知生過馮洪健多少氣。
她完全理解父母的想法:千辛萬苦養大一個女兒,家世容貌學識人品統統尚可,卻慘遭下堂妻的命運,這些年她見父母背著她長吁短嘆,可是當著她的面卻笑意盈盈。
敏感如她,太知道父母隱忍寬厚的心了。
為了她離婚凈身出戶,寬厚的父母不知遭受多少閑人的白眼,就是自家親戚也曾旁敲側擊地說過:如今養女兒,比養兒子更費錢費精力,就像黏了一手的糍粑,想吃臟兮兮,想甩又舍不得。
清月愣神,她就是這塊糍粑啊,現在好容易有個各方面條件都算不錯的男人,愿意接受這塊爛糍粑,她的父母太需要這個機會在眾人面前揚眉吐氣。
可是,這又何苦?如果再爛一次怎么辦?她輕輕地顫抖起來。
“怎么了?可是冷氣溫度過低?”紅云擔心地問好友。
清月回過神來:“你保證不是結婚禮服?”
紅云豎起三個指頭:“我保證不是,是出席我的訂婚宴的禮服。”
清月驚訝:“你訂婚?怎么你同那個警察要訂婚了嗎?”好大的勇氣,不愧是紅云。
紅云瓜子臉一沉:“怎么,不能找一個比自己小的男友嗎?他愛我,我愛他,愿意試著進入婚姻關系。難道還要報備你宋清月總理批準同意嗎?”
見紅云這樣,她不好意思起來,站在白紗禮服前垂下頭來。
正在猶豫間,時裝店老板娘笑盈盈地走進來:“怎么,不喜歡嗎?還有許多顏色樣式。”她拍一拍手,服務員們將衣架推進來:赤橙黃綠青藍紫,還有火一樣的艷紅色,不乏大膽暴露的款式。
清月連忙指著那套白色紗裙,迭聲說:“就這套好,這套非常好。”
紅云笑起來,松一口氣。
服務員走過來戴上白手套,服侍清月穿衣服,紅云悄悄退出去,同老板娘點一根煙:“嚇壞我,生怕她不愿意穿。”
老板娘笑道:“這是馮先生從紐約專門定制的名家婚禮服,托在我這里,謊稱銷售。”
紅云點一點頭,若是去婚紗喜鋪,宋清月豈不是嚇得奪路而逃?她說:“多謝你配合演這一場戲。”
老板娘擺手道:“那馮先生好心思。宋小姐也真是幸運,有那樣愛她的一個男友,又有你這樣的好朋友。”不禁又嘆氣:“像我,雖然有一個婚姻的軀殼,名存實亡,味同嚼蠟。”
不快樂的人常常喜歡抱怨,可是抱怨又有什么用?難道會使得煩惱少一點?紅云本想同老板娘多攀談一會,不禁熄滅了煙,靜靜地等宋清月出來。
太漂亮了,清月簡直不好意思穿出去。
她一直認為自己已經過了穿紗裙的年紀,不想這紗裙穿在身上,十分的熨帖,就像是按照她的身材量身定做一般,上半身緊緊地卡在胸前,綴滿細細的小珍珠,而裙子卻飄灑開來,釘滿亮晶晶的水鉆,她整個人就像是站在一片水光瀲滟晴方好的湖邊,說不出的清新飄逸。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半晌說不出話來:鏡中這個白皙亮麗的女子是誰?
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去,紅云眼前一亮:“就是這件,包起來!”
服務小姐們又一擁而上,為她換下小禮服,用緞子密密地包起來。
清月掏出錢夾要付款,卻被紅云一把攔住:“你那可愛的小男友已經給了我一張卡。”
她驚訝,尚未發出疑問,又被紅云拖著,在商業區一路游走:修剪頭發﹑做美容,全身護膚,美甲,化妝,全套功夫下來,已經下午三點,可憐她們只能以酸奶果汁等流質食物果腹,清月想叫一客牛排,化妝師小姐眼睛一瞪:“姐姐,你還吃?你的身材已經超出標準了!”
清月又驚又怕,她一直穿最標準的衣服,大家一直夸她豐潤好身材,第一次有人指責她胖,她疑惑道:“什么才是標準身材?”
化妝師小姐指一指自己和助手,臉上得意得不得了:“標準衣架子。”
清月咽一口酸奶,欣慰地想:那她寧愿這樣一直“胖”下去,衣服架子的功用,是架衣服,而不是穿衣服。
直到那套禮服裙拿出時,化妝師才嘆服道:“這件衣服,也只有你才能穿得起來。”
是人穿衣,清月微笑,她知道,衣架子撐不住這件霓裳,而自己像是一顆飽滿的荔枝,水盈剔透。
她看著鏡中那個美麗的女子,雙眼如黑水晶一般熠熠生輝,忽然想:辦一次轟轟烈烈的婚禮,也未嘗不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