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昏黑靜寂無聲,他是還沒有回來嗎?想要去那邊看看,可是身體連一點動的念頭都沒,思緒仍停留在那個夢中。暫時先不去想最后那幕場景,在那之前我所見的是既在既定思維范圍內,卻又超出了理念范疇的東西。既定的是那城墻與石門,與我和古羲在布林鎮下空間所看到的一模一樣,超出的則是那本來該是荒蕪空寂的地方,在夢中卻多了許多古色建筑。
不管夢境是否真的,我都在想著一個問題:會不會那圍城在很久以前原本不是在地下的?這想法可能不合理,可是卻在腦中滋生蔓延,越想越覺得可能,甚至,我生了將那這個夢畫下來的念頭。
起身、開燈,找出畫架,打開剛買回來的畫具又鋪上白紙,說畫就畫。
但提起筆卻不知從何畫起,甚至發現滿腦的畫面正在消褪,我立即不敢有遲疑,能記得多少就畫多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腦中場景全部煙消云散時,我的手也頓止下來。
看著白紙上的......殘畫,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之所以稱它是殘畫,是因為我只畫了畫紙的上半部分,城墻石門之內的小巷、房屋、青磚。我想了想,有兩個場景不會忘,一個是站在城墻前的背影,一個是小巷深處我背后的腳。只不過那背影模糊了只能以陰影線條替代,但那雙腳卻清楚,很快勾勒完整。
一低頭,就見我剛畫完的腳站在側后方,踩得正是軍靴。
驚愕轉身,恍然間才發現天已經大亮,消失了一整夜的人站在身側目光落在我的畫紙上。
倒沒生出什么詭異恐怕的感覺,就是覺得像被抓包了一般。尤其是古羲單刀直入抬手指著畫上問:“你這畫的是我?”
我想否認,但與他腳上如出一轍的軍靴,標志性太強了。
所以古羲下一個問題是:“這是在畫什么?”他有一雙再銳利不過的眼睛,相信城墻與石門這般明顯是逃不過他的眼的,斟酌之后我如實而答:“畫夢。”
“夢?”古羲的視線終于從畫上轉移到了我的臉上。
我對他講述了那個夢,夢境不記得了,夢的過程還是清楚的。他默然聽著,直到我最后筆指角落輕聲說回頭看到這雙腳時,他的眉毛才微掀了下。
他的手指向城墻前那團陰影,“這個人就是你說的郵遞員?”
“嗯,我完全記不起他的輪廓了,在這之前有次也夢見過這個模糊身影,可是后來醒了就忘記了。這次如果不是最后印象太深刻,可能醒來也會把這夢忘了吧。”這其實并不奇怪,人在蘇醒時的霎那,腦思維可能還停留在夢中沒出來,但一旦真正清醒時,夢境轉身就會快速遺忘,所以大多數人都不太記得做過什么夢,偶爾記得的那是因為印象深刻,但這記憶不會保存太久。
通常我們會說昨天我做了個夢,但很少有人會說一個月前我做了個夢。我能記得之前那個噩夢,是因為它在不斷地重復。但近期的,就好比布林鎮上曾兩次入夢,也只在當時蘇醒過來時記得,事后將之遺忘,再記起是在今晚這個夢中了。
人的大腦很奇怪,可能它在夢中的思維模式與現實是不同的,所以夢里能記起以前的夢,夢外卻會遺忘。
古羲沉吟片刻后道:“單以這場景而論,你知道你畫的是什么朝代的建筑嗎?”
我搖了搖頭,對歷史建筑并不太熟悉。
只聽古風低道:“秦風。”
我微微一怔,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這畫上房子是秦朝時期的?那如果夢境是真,難道那圍城是秦朝年代的?”
“歷史不是以風格而論,古往今來都崇尚秦風,后人仿造秦時建筑很稀松平常。”
“那要看什么來辨別年代?”
古羲:“取材質地。”
“我這畫上......”
我話沒說完就見他搖頭,“鑒古在于望、聞、觸、切,別說你現在所繪只是草圖,就是勾勒了顏色也不可能單靠圖紙來鑒別其年份。”
聽他如此說知道在理,目光劃過畫紙時驀的眼睛一亮,指著那城墻與石門問:“這你應該看過也摸過啊。”沒料他橫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地丟來一句:“你是在考我地質學嗎?”
未等我反應就聽他又道:“中國東部在寒武紀以前以變質巖為主,古生代以各類沉積巖石為主,燕山期則以火成巖為主。現在你覺得一塊石頭能鑒別出哪個朝代了嗎?”
呃,中國不過是五千年歷史,石頭的形成卻累以萬年來計。是我太過心急了,根本都沒深思這些,失落之余撲了一鼻子灰,總有些難堪。于是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可就在劃轉眸的瞬間似乎看到他眼底隱約的笑意,突的我想到一個事。
在祭盤底下古羲翻轉局面將謝小琴制住時曾說過她沒文化,因為我胡亂編撰的張大千那幅《松山仙境圖》不過是上世紀的,而他一口肯定那個圍城至少是千年以前。
那就是說一定有什么讓他鑒別出了年代,這會他是故意不說的。
有了這么一線索再去想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我也學他橫了一眼后道:“一塊石頭自然不能鑒別出年代,但是一塊被打磨過甚至雕刻了的石頭,對你來說應該不難了吧。”
古羲牽起唇角笑了起來:“現在學會琢磨我心思了?”
“那你是說還是不說呢?”
他伸手在我腦袋上一拍,“去給爺弄點吃的去。”
我瞪眼,這人居然大老爺似的坐進沙發里了。過了幾秒,我只得悶著聲咬牙問:“你要吃什么?”他把兩腿往茶幾上一翹,漫不經心地說:“你看著辦嘍。”
看著辦?那就是最難辦。這人嘴巴說刁鉆吧,也能在各種環境下都適應,可要說隨意吧,那絕對不是他古羲的標簽。昨天在生鮮超市有買一盒阿根廷紅蝦回來,好像有見過他挺喜歡吃蝦的,于是我進廚房取了幾只大蝦出來先解凍,然后用佐料給腌制后在鍋里煎了兩分鐘。本來想熬粥,但想古羲那耐心是等不了,所以就把牛奶熱了熱再煎了兩片吐絲直接端出去了。
可我前后也不過忙了十多分鐘,再出來時卻見古羲已經橫躺在那閉了眼。
我放下盤子走近,這是睡著了?可剛走到他身邊就見長臂伸來,猝不及防被拉著跌在他身上,腰上被控住。懊惱地去瞪他,“不是說要吃東西嗎?還不起來吃?”
他也不睜眼,只懶洋洋地道:“說說你做了什么。”
“蝦、牛奶、吐絲。”
他評價:“差強人意。算了,告訴你吧,你的思路確實是對的,鑒別石器的年代必須得從它的工藝。但是即便鑒別出來了年代,也不能成為論斷的依據。”
我一怔,也不掙扎了就趴在他身上問:“為什么?”
他微瞇開眼,星眸目光落于我臉上,“因為不同的石器分處于不同的年代。石門上是浮雕圖案,從工藝以及雕刻手法看是至少在千年以前,而那攀附在老樹上的石盤底部的八卦和刻字,卻是出自兩千年前的秦朝。”
我的眼睛一亮,秦朝!剛剛他也說我畫的建筑是秦風,又一次與秦朝相關了,這是否代表了......還沒深入去想,古羲就洞察了我的心思,淡淡否決:“一個秦朝的石器用來作為祭盤,只要是后來有能力者都可以辦到,那代表不了任何意義。相反的石門上的浮雕以及那古城墻的壘筑,反而更能表明這座圍城應當建立于,”他頓了頓,輕吐一個字:“宋。”
宋?那豈不是與秦朝隔了一千多年?為什么一個空間卻有兩個朝代相差如此大的石器?問題一出來我就自有了答案,因為此答只有一個解:就是宋代人得到了這個秦朝的石盤,然后在布林鎮建造圍城并布下奇門遁甲陣。
目的,無可知。
今天之前我或者會想成圍城存在的意義是城墻內的秘密,可是當有了這個夢后,我不確定了。假如夢是真的,那它就是曾在地球表面,城墻也曝光于外,那么何來秘密可守?
想了一陣想不通又抬眼去看古羲,想問問他的意見,可見他眼睛又閉上了,長睫遮了瞳仁之后少了那些乖張肆意,整個人都好似變得柔和了。腰間的掌好似松松垮垮地鎖著,卻如了他的性格霸道地宣誓著主權,敢保證只要我欲圖起身,他定能醒過來并將我鎖的更緊。
不管他有否真的睡著,我都聞著他懷中溫軟的氣息選擇安靜地伏在他身上。
這一刻,世界是安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