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的這天,亓灝在進宮赴宴的時候,果真是沒有派人知會顧瑾璃。
愛月抱著換洗的衣物進來了,待看到顧瑾璃此時端坐在菱花鏡前面,她愣了一下。
只見顧瑾璃身上竟一改往日的清淡風(fēng)格,換上了一襲亮眼的緋紅色長裙。
髮髻也已經(jīng)梳好,描眉畫脣後的顧瑾璃,臉色要比前兩天的憔悴相比紅潤許多,增了幾分生氣。
愛月眼珠子一轉(zhuǎn),問道:“主子,您這是打算要出門?”
顧瑾璃“嗯”了聲,站了起來,“是要出去。”
“主子,您該不會是現(xiàn)在就要走吧?”將懷中衣服往桌子上一放,愛月的眼睛裡閃動著激動的明亮光芒。
顧瑾璃搖頭,“我要去宮裡一趟。”
“您要進宮?”愛月聽罷,瞪大了眼睛,小聲道:“可是……王爺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了呀!”
“主子,軒世子派人說,馬車已經(jīng)等在外面了。”這時,荷香從外面進來了,她看著顧瑾璃的眼神也與愛月一樣,都是充滿了驚訝。
因爲(wèi)顧瑾璃還沒有把今日要與陳澤軒一同進宮的事情告訴給兩個丫鬟,所以她們二人吃驚也很正常。
愛月嚥了口唾沫,說話有點結(jié)巴起來:“主……主子,您……您要和軒世子……啊?”
顧瑾璃點點頭,語氣平淡道:“若憑我自己,是沒資格進宮赴宴的。”
“所以,我也只能藉著軒世子的光去赴宴了。”
“那您要是真打算在宴會上,跟王爺和離?”
“主子,奴婢陪您一起去吧。”荷香知道,顧瑾璃這次破例主動進宮,一定是有原因的。
起先還不明白,在聽了愛月這句話後,她秒懂了。
宮裡危機四伏,雖然有陳澤軒護著顧瑾璃,可是荷香如果不跟著一同前去,這心裡總歸是不踏實。
顧瑾璃想了想,點頭道:“荷香跟著去,愛月留府中。”
“主子,讓奴婢也去吧?”愛月撅著嘴,有點不滿。
“你留在府中,有什麼事情好有個照應(yīng)。”顧瑾璃拍了拍愛月的手,解釋道:“如果真能和離成功,你還得留在府中善後。”
其實,真和離了話,也就沒什麼可善後的工作了。
只有兩個丫鬟和小紅狐貍,纔是現(xiàn)在顧瑾璃心上最重要的。
府中的一切,她帶不走,也不想帶。
畢竟是去宮裡,老皇帝那樣性子陰晴不定的人,倘若出乎她的意料,真的發(fā)怒了,那愛月豈不是也會受到牽連?
讓愛月留下,不過是少一個牽掛罷了。
“呃……行。”單純?nèi)鐞墼拢灰誀?wèi)顧瑾璃是將衆(zhòng)人2託付於她,便難得痛快的答應(yīng)了。
捏了捏愛月的臉,顧瑾璃笑著離開。
轉(zhuǎn)過身後,只有荷香發(fā)現(xiàn)了顧瑾璃脣角的笑意一點點淡去。
出了芙蕖院後,收到顧瑾璃要與陳澤軒一同進宮的消息的下人們,三五成羣的站在一起,都對顧瑾璃行起了注目禮。
他們看著她的眼神,與她昨日從大牢裡回來的神色一樣,鄙夷至極。
顧瑾璃擡頭挺胸,目不斜視,陽光照在她豔麗的衣裙上,憑空生出了一股貴氣,直逼人眼。
荷香跟在顧瑾璃的身後,同樣挺直了腰背,主僕二人一同出了寧王府的大門。
“顧側(cè)妃。”到了馬車旁邊,雷子對顧瑾璃行了個禮:“世子在車上等著您。”
顧瑾璃點點頭,上了馬車。
荷香與雷子坐在外面,雷子手裡的馬鞭落下,馬車便載著顧瑾璃往宮裡跑去了。
馬車上,陳澤軒靜靜看著顧瑾璃,見她精心打扮過,身上的衣裳爲(wèi)她本就傾城的容顏更添一絲豔光,他的眸光沉了沉。
顧瑾璃被陳澤軒一盯,不由得有些不自然,動了動身子,她不好意思道:“怎麼,哪裡不對勁嗎?”
陳澤軒搖頭,聲音喑啞:“沒有。”
顧瑾璃望著陳澤軒的眸子有些微顫,訕訕道:“那你爲(wèi)何這般看著我?”
陳澤軒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顧瑾璃,半晌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嘆道:“好看。”
顧瑾璃一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耳垂一紅,低下頭裝作什麼都沒有聽到的樣子。
宮宴仍舊是設(shè)在老地方,由於是太后開了金口,特意爲(wèi)陳澤軒舉辦的這宮宴,所以前朝、後宮所有參加宮宴的人都來得特別早。
反而,今日宮宴的主角在大家酒過三巡之後,還未出場。
亓灝捏著酒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王爺,顧側(cè)妃她……”這時,杜江附在亓灝耳邊,低語了幾句。
面色一變,亓灝深邃的眸子像是在寒池裡浸過一樣,猛地迸發(fā)出兩道寒意。
緊接著,守在大殿外面的小太監(jiān)高喊道:“軒世子到!”
他這一聲尖細的嗓子,引得衆(zhòng)人都停下了觥籌交錯,紛紛轉(zhuǎn)頭往門口方向看去。
隨即,小太監(jiān)像是受驚似的,又哆哆嗦嗦的補充了一句:“顧……顧側(cè)妃到!”
大家原本聽到陳澤軒來了,只覺得他姍姍來遲有些不妥。
畢竟讓大家等了這麼久,即便是壽星,也不該如此失禮。
待見到她身後跟著進來的顧瑾璃後,大家的眼睛險些要瞪得掉出眼眶。
“軒……軒世子怎麼會和……”
“可不是嘛,這兩個人怎麼會勾搭在一塊去?”
“嘖嘖,難不成傳言都是真的?軒世子和顧側(cè)妃有一腿?”
“哎喲,快別說了,沒看到寧王爺?shù)哪樁季G了嗎?”
……
亓灝的臉色,不至於到了發(fā)綠的地步,但是卻明顯的難看的厲害。
他沒料到顧瑾璃會與陳澤軒一同進宮,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陳澤軒如同沒察覺到亓灝那吃人的眼神,一臉的坦然。
隨著一點點的靠近,顧瑾璃只覺得亓灝那目光像是在一下下的凌遲她。
她的心,越跳越快,掩在長裙下的兩腿,走起路來也有些發(fā)抖。
但是,現(xiàn)在的情形,已容不得她退縮。
在場的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了他們二人身上。
顧成恩拿著筷子的手青筋暴起,心頭的憤怒不亞於亓灝。
他以爲(wèi),顧瑾璃如今與亓灝情變,自己便可以有了機會。
可是,看著這樣子,顧瑾璃似乎選擇了陳澤軒!
可惡,他們二人,何時生的情愫?
老皇帝本就因爲(wèi)陳澤軒晚來而不滿,眼下見那本不該出現(xiàn)在大殿上的顧瑾璃也來了,他眉心突突跳起。
這一男一女,分別都是他心裡的刺,如今竟聚在了一起,這可真是好!
皇后悄悄打量了一下老皇帝微怒的面色,壓下不自覺彎起的脣角。
太后的老臉跟老皇帝一樣,面部肌肉同樣抽了抽,拉得老長。
陳澤軒揚著熟悉的笑容,對老皇帝和太后行禮道:“軒有事情來遲了,還望皇上和太后恕罪。”
顧瑾璃頂著老皇帝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巨大壓力,垂眸恭敬道:“瑾琇給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請安。”
說罷,她福了福身子。
老皇帝冷哼一聲,幽幽道:“不知軒世子究竟是爲(wèi)了何事,竟讓滿朝文武等到現(xiàn)在?”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陳澤軒知道老皇帝生氣了,但他面上卻絲毫不顯慌張。
故作沉吟片刻,他將目光移到亓灝身上,似笑非笑道:“不過是在進宮的路上遇到了同樣進宮的顧側(cè)妃,便耽擱了點時間罷了。”
“哦?”老皇帝眼中冷意更甚,將話題冷不丁的丟給了亓灝:“老四,朕竟不知,何時你府裡的妾侍還需要軒世子來觀照了?!”
這“妾侍”二字,老皇帝咬字咬的極重,聽在大家耳中,又多了一絲不明的意味。
一來,身爲(wèi)“妾侍”,除非得到特許,否則是沒有資格進宮赴宴的。
二來,既然是亓灝的“妾侍”,那麼又怎會被陳澤軒帶入宮呢?
老皇帝說這話,除了要當(dāng)衆(zhòng)讓顧瑾璃下不來臺之外,也是在間接的拿著顧瑾璃來打亓灝的臉。
亦或者說,也是在暗示陳澤軒與顧瑾璃之間存在著不清不楚的關(guān)係。
總之,老皇帝此話,絕沒有什麼好意。
亓灝聽罷,一張俊臉看上去要比剛纔還要陰寒。
但是,他卻緊抿著薄脣,一言未發(fā)。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他心裡是憋著一團火的。
倘若他開口,真不知道衝動之下自己會說出什麼話來。
所以,他不如保持沉默。
老皇帝見亓灝只是死死的瞪著陳澤軒,卻並沒反應(yīng),他大手一揮,對陳澤軒道:“軒世子落座吧,不過世子讓這麼多人等著,該自罰三杯纔是。”
他只是讓陳澤軒落座,卻並未理會顧瑾璃。
所以,顧瑾璃若是繼續(xù)保持著剛纔行禮的姿勢不動彈,難免像是個一動不動的傻子。
在陳澤軒準(zhǔn)備往坐席方向走的時候,他給顧瑾璃使了個眼色。
顧瑾璃會意,便在衆(zhòng)人目瞪口呆中擡腳就要雖陳澤軒走。
“顧……”
“站住!”
顧瑾璃還未走出去兩步遠的距離,只聽到老皇帝和亓灝同時不悅的開口。
老皇帝掃了亓灝一眼,自知亓灝是沉不住氣了。
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後,老皇帝瞇著眼睛道:“顧瑾琇,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瑾琇知道。”到底是一代帝王,老皇帝氣場太強,還是讓努力做出鎮(zhèn)定自若模樣的顧瑾璃捏緊了袖子。
“既然知道,那麼是誰給你的膽子進宮來,污了軒世子的生辰宴!”老皇帝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惱聲對賈公公吩咐道:“來人,將這個不懂規(guī)矩的女人帶下去!”
“皇上……”顧淮聽罷,下意識的就想站起來爲(wèi)顧瑾璃說情。
雖然顧瑾璃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但失了亓灝寵愛的她,多少還是讓人看著心疼。
所以,顧淮怎能沒有點惻隱之心呢?
然而,顧淮的屁股還沒離開座位,卻被他右手旁的顧成恩給按了下來。
顧成恩對顧淮搖了搖頭,示意他暫且按兵不動。
陳澤軒上次從別院裡救走顧瑾璃的事情,顧成恩這輩子是永遠忘不掉了。
一塊到手的肥肉,就這麼被陳澤軒給劫走了,如此奇恥大辱,他怎可能忘?
想著陳澤軒當(dāng)時那滿眼緊張心疼的樣子,要說他對顧瑾璃沒有心思,鬼都不信!
顧淮不解的看著顧成恩,不明白爲(wèi)何向來維護顧瑾璃的他,現(xiàn)在爲(wèi)何會坐視不管了。
顧成恩將目光落在陳澤軒身上,暗示顧淮,只要有陳澤軒在,就根本沒有擔(dān)心顧瑾璃的必要。
顧淮從未將顧瑾璃與陳澤軒二人聯(lián)想在一起,接受到顧成恩的暗示,他仔細的打量起來陳澤軒,見陳澤軒面色淡淡,臉上仍掛著波瀾不驚的淺淺笑意,但眼睛卻一眨不眨的定格在顧瑾璃身上,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果真,像顧成恩所想的那般,在兩個禁衛(wèi)軍上前靠近顧瑾璃的時候,陳澤軒在第一時間擋在了她的身前。
陳澤軒動作,無疑於是在挑釁老皇帝。
老皇帝犀利的老眼閃過一道冷光,“軒世子,你這是何意?”
太后喜愛南陽王,自然也會愛屋及烏,對陳澤軒不一般。
她猜到了老皇帝留陳澤軒在京城中的用意,故而才費盡心思的要爲(wèi)陳澤軒舉辦生辰宴,爲(wèi)的就是要讓老皇帝及朝中百官都知道,陳澤軒是得太后看重的。
如果誰想對陳澤軒動手,至少也要顧忌一下太后。
可是,陳澤軒是堅決不能與顧瑾璃這個惡毒又討人厭的女人糾纏不清的。
太后雖然心裡對陳澤軒略有不滿,但也怕老皇帝因此而借題發(fā)揮,遷怒於陳澤軒,所以輕咳兩聲,給陳澤軒臺階下:“軒世子,今兒的宴會是爲(wèi)你準(zhǔn)備的,你快些回座位上坐著。”
這意思也就是讓陳澤軒退回去,不要攙和顧瑾璃的事情。
可惜,陳澤軒卻如沒有聽懂太后話裡的深意似的,對太后嬉笑道:“有勞太后關(guān)心,不過剛纔來的時候坐了一路馬車,軒坐的久了,站會也沒事的。”
“既然皇上和太后都說,生辰宴是爲(wèi)軒準(zhǔn)備的,所以宴會只要圖個高興就好。再說了,人多也熱鬧嘛,何必如此計較呢?”
太后被陳澤軒的話一堵,啞口無言,心裡越發(fā)的不滿起來,暗罵陳澤軒是個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
自己費盡周折的想保他和南陽王,然而人家卻不領(lǐng)情,真是……
顧瑾琇不願連累陳澤軒,她從他身後站了出來,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直接開門見山:“皇上,瑾琇自知身份卑賤,沒有資格出現(xiàn)在您面前,但是,瑾琇今日是爲(wèi)了……”
“爲(wèi)了什麼?”這話,不是老皇帝出口發(fā)問的,而是亓灝。
他眼睛如同數(shù)尺深潭,幽暗的深不見底,讓顧瑾璃沒有勇氣與他對視。
咬著脣,她看著腳下被風(fēng)吹起如同搖曳的花瓣的裙襬,一字一句道:“瑾琇,要與寧王爺和離。”
“砰!”亓灝手中的酒杯,應(yīng)聲而碎。
尖銳的杯子碎片,扎得他滿手是血。
大殿裡安靜極了,連空氣都像是靜止了一樣。
衆(zhòng)人張大嘴巴,不可思議的看著顧瑾璃,如同看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