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反反復復,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挨過。
一眨眼,夏天光顧。
距離貓廊村一里的馬鈴薯地里。
沈婆和沈士林各朝一頭,賣力的揮動鋤頭。栗子拖了個麻袋跟在二人身后,仔細挑撿沒被鋤頭鏟破的馬鈴薯。
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片云,沒有一點風,頭頂上一輪烈日,底下的一草一木都沒精打采地、懶洋洋的。
沈家這塊地是在山腳下開辟的,稍微一抬頭,望見的都是層層疊疊無邊無際的大山。
栗子滿面是汗,濕透的頭發黏噠噠粘在被曬得通紅的臉蛋上,撿完面前的馬鈴薯,她呼出一口熱氣,正準備挪到下一個位置繼續時,聽到沈婆在前面啞著嗓子喚她。
她趕緊起來拍拍手上的塵土,墩墩跑了過去。
這邊的沈婆杵著鋤頭把,舔了舔干裂的嘴皮,用袖口揩了揩汗珠子,一雙枯眼望著奔來的栗子,“你挨過來點,有個事情要你去做。”
沈士林聞言也停下了鋤頭,扭頭看著母親。
得見沈婆騰出一只枯手,用彎曲的食指指著側面的山谷,“在它后面有一汪泉眼,早上帶來的水喝完了,回去取太繞遠路了,你拿上空瓶,到那取水去。”
“好!”栗子糯糯應了一聲,便轉身到地埂邊的背籮里翻找空瓶。
沈士林習慣性的皺了皺眉頭,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可栗子已拿上空瓶跑遠了,最后,他面色歸為平靜,轉身繼續揮舞鋤頭。
這邊栗子帶著神圣的使命一般,興沖沖的進了山。
自從崔淑芬肚子日趨變大,沈婆和沈士林對她越來越忽視,一家人的重心全部圍繞在那個還未出世孩子身上,沒有人管她的感受,平日就只有需要跑腿的時候才會叫喚她。
山里的布谷鳥不停叫喚,栗子早就好奇這種看不見只聽得到聲音的東西是什么?若不是現下帶著‘使命’,她倒真想一探究竟。
貓廊村四面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山,如果不是有人嘗試鋪路走出去,怎么也不會有人發現這座小村。
栗子聽從沈婆的指令,氣喘吁吁的翻過了面前大山,一路前行,她并沒有找到沈婆所說的泉眼,迎接她的是一座接一座望不到邊的山脈。
她不死心,依舊固執的找著沈婆所說的那處水源,頭頂那抹烈日隱隱有下垂的趨勢,她精疲力竭,依舊一無所獲。
直到樹林里又出現那奇怪的“咘唂”聲,她心底才隱隱有些害怕,慌亂狼狽的往回走,卻怎么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她急得滿頭大汗,不停在原地打轉。
頭上的日頭逐漸沒入山巒,那奇怪的“咘唂”聲也消失了,周圍的大山完全靜了下來,那樣深沉,就好像疲倦了一天準備熟睡的人們。
天色越來越暗,氣溫也開始降了下來。
栗子從來沒有這么慌亂恐懼過,身上舊布縫制的衣裳不知什么時候被刮得破破爛爛,頭上的小辮子也散了,手上還被樹枝掛出了幾道血印子。
正在長身體的她早上就吃了一小碗飯,現下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每回只要多盛一些飯,她總能細心瞟見沈婆那張垮下去的臉。以致于到現在她都以為,多吃飯是一件錯事。
一輪明月升起,照亮了粗糙的樹干,還有一匆匆荊棘、怪石頭、滿山遍野樹的隊伍,還有栗子那因為曝曬蛻皮的鼻間和臉頰。
她緊緊抱著空瓶子,雙腿脫力發軟,在心底給自己打氣,卻不慎被絆倒。
這時,那奇怪的“咘唂”聲又在遠處響了起來,她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來時聽到的也是這個聲音,找到那聲音的來源處,說不定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想到這,她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抓著樹枝借力朝那聲源處一步步摸索。
這也得虧她從小尾隨沈婆走山路干農活,要是尋常這般年紀的孩子,只怕早就體力不濟哭暈在地了。
隨著那“咘唂”聲愈來愈近,她驚喜的發現了來時的小路,歡騰的奔了過去,就差要掉眼淚了。可緊接著,她捏了捏手里的空瓶,心里升起了一絲不安和愧疚:
回去后怎么和奶奶交待?她會不會嫌我笨?
而后,她甩了甩頭,似乎是想要甩去心里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待她終于摸到山下時,總算看到了那塊熟悉的馬鈴薯地,在地埂邊的小路上,有一顆顆移動的黑點迎面而來,再走近一些細瞧,她才發現,那是人,是出來尋找她的貓廊村村民。
為首的是鄰居趙香蘭,再然后是李大嘴……
栗子忽然覺得心頭一緊,鼻間酸澀,不知怎么就哭了出來。
“那是不是栗子?!?”
李大嘴首先發現了她。
眾人一個箭步朝她跑了過來。
“喲!可憐的娃。”李大嘴望著眼前狼狽的小人兒心疼極了,蹲下身子一把將栗子攬了背起來。
栗子哽咽半天,結結巴巴吐出幾個字:“水…我沒有…找到,找到……”
眾人一聽皆沉了臉,趙香蘭哽咽著撫了撫她發頂,“真是個傻孩子……”吸了吸鼻子,趙香蘭又笑道:“栗子你知道嗎!你媽媽給你添了一對雙胞胎弟弟,以后有人陪你玩了!”
“可不是嘛!下午那會兒我去找淑芬借針線,看到她的時候羊水都破了,嚇得我趕緊找人來通知你奶和你爸,當時你家亂作一團,我們回過頭來才發現你不在。”李大嘴直咂舌:“要我說,淑芬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那啥來著,一下給沈家添了兩個帶把兒的。”
眾人笑笑,趙香蘭輕輕推搡了下她,“你呀!自己大字不認一個,還盡學著那秀才吐詩!”
栗子趴在李大嘴的肩膀上,回首望了眼寂靜的大山,聽著那奇怪的“咘唂”聲,想到自己有了兩個可愛的弟弟,她甜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