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風燥熱,吹得人心頭滾燙,連頭腦也跟著滾燙起來。
讓人有發燒的錯覺。
心跳好快……
肯定是跑得太快了。
缺氧讓他心口微痛,腳步不知不覺就慢了下來。
街角有路邊攤,烤架下火焰升騰,香料撒下去,受到高溫的炙烤,與外焦里嫩的肉串之間,便產生了更為親密的關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隔著老遠,就讓人垂涎欲滴。
人們三五成群,喝著夜啤酒,咬著羊肉串,嘻嘻哈哈,好像全都沒有煩惱。
誰也不知道,對面坐著那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的人,回家卸下面具,會不會哭成狗。
有年輕的媽媽推著小推車,孩子坐在上面,一手緊緊抓著搖鈴,一手緊緊握著防護欄,瞪大眼睛,好奇的四處看。
有大爺哼著京劇遛狗,有孕婦挽著男人的手,笑得一臉溫柔……
恍惚間聽到跳廣場舞的熱心大媽問他——「小伙子?你這是咋的啦?」
他也沒有回答。
等他喘不過氣停下腳步,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就已淚流滿面。
這世間這樣好,婉寧也這樣好,但他不夠好。
從小,家里就培養三個孩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郭瑞不僅學習好,體能也很棒,憋著一口氣,愣是跑出去十幾里。
沒帶手機,也沒帶錢,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都沒有,但他并不想回家。
找個花壇坐下,旁邊是個老小區,生活氣息很濃,入住率也很高。
郭瑞一抬頭,就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燈。
空氣中彌漫著晚餐的味道,不知多少人家,正在等候歸人。
他有很多房子,但注定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在燈下等他回家。
因為他不想。
或者說,害怕。
他穿著短褲,剛坐下沒多會兒,就有蚊子嗡嗡嗡的貼了過來。
實在無福消受,忙又站起,失魂落魄的往前走。
恰如婉寧所說,自家哥哥們如此優秀,她又哪里看得上其他人?
喜歡他,好像是必然的事。
婉寧于他,何嘗不是如此?
有個婉寧這樣優秀的妹妹,青春期的時候,又怎會不為她心動?
郭瑞開竅比較晚,正是婉寧出落得亭亭玉立,天天收情書收到手軟的時候。
婉寧都知道他不是自家親生的,他自然也知道。
他只是寄養在干爸干媽家的小孩,與婉寧不論是從血緣還是法律上來講,都沒有關系。
他們在一起,完全沒有問題。
但……
郭瑞覺得不合適。
干爸干媽養育他,只是因為他家沒有合適的監護人,心疼他,可憐他,出于朋友情誼養大他,并不是為了他家那三瓜倆棗。
他們對他有大恩,他這種出身如此糟糕的野山豬,絕對不可以拱了人家精心養育的、水靈靈的小白菜。
愛情很大可能不會長長久久,但親情一定會長長久久。
愛慕之心剛剛萌芽,他就狠下心掐掉了。
心動一次,掐滅一次,心動無數次,就掐滅無數次,直到心如止水。
不知不覺,又到了這棟樓。
路口蹲著一排圓溜溜的大石球。
坐在石球上,一抬頭,就能看到當年他媽媽墜樓那個窗口。
這棟樓已經挺舊了,因為當年那場命案,更是蕭條了好幾年。
后來轉手之后,新的老板請了港島大師開光做法,又把這棟樓裝飾一新
,才重新繁華起來。
從前,每當他內心蠢蠢欲動的時候,就會到這里來冷靜冷靜。
所有人都瞞著他,但互聯網是有記憶的。
他找到當年的新聞看過,知道他媽媽,就是在這里被他爸爸推下樓的。
遺傳是說不清的東西。
他害怕自己也會像那個男人一樣,滿身都是冷血的基因。
越是喜歡,越不能失去。
他覺得自己只要想想和婉寧在一起,就是一種褻瀆。
這輩子,能有一份熱愛的事業,讓他為之奮斗一生,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其他的事,不要想,也不能想。
往常這一招百試百靈,不管多么心動,一到這里,都能冷靜。
今天坐在這里,卻冷靜不下來。
婉寧說的話,不斷浮現在他心頭。
她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在跟他表白嗎?
她是認真的嗎?
是隨口開玩笑?
還是因為身邊的朋友都開始談戀愛,也想談一談?
郭瑞坐在石墩子上,心亂如麻。
一會兒覺得自己年輕氣盛,應該勇敢的試一試,一會兒又覺得不能冒險。
他感覺到了久違的痛苦。
明明只是陪婉寧吃頓飯,怎么就這樣了呢?
她喜歡他嗎?
她不是只把他當哥哥的嗎?
婉寧從來不是盲從的人,她很有想法,也很獨立。
同學們都在早戀的時候,她在忙著學習忙著比賽,忙著辦畫展。
從大一這年起,爸爸以他們已經成年為由,取消了每年的積分賽,開始鼓勵他們真正獨立,她才稍微松了口氣,覺得有時間可以談談戀愛了。
沒想到稍微下了點功夫,就發現瑞哥身邊這么多虎視眈眈的女孩子。
雖然她家瑞哥和她哥她爸一樣,男德滿分,絕對不會和哪個女孩子不清不楚,但近水樓臺先得月,也保不準哪天鐵樹開花,老房子著火……
該下手時就下手,下手晚了啥也沒有。
郭瑞從小就對她很好。
哥哥與她一樣大,偶爾兩人還要打架,瑞哥卻從來不會兇她。
郭瑞體貼溫柔,做事細致嚴謹,他動手能力很強,很有想法,還長得好看,最關鍵的是,符合她的審美。
她當然喜歡。
就像吃席的時候,面前就擺著自己最喜歡的那道菜,當然沒有理由推動轉盤。
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自己對郭瑞的心意,但她知道郭瑞的心結。
也知道太早談戀愛,耽誤彼此進步,怕是要害得爸媽對瑞哥有不好的想法。
畢竟郭瑞比她大,兩人在一起,家里人肯定以為郭瑞帶壞她。
現在兩人都大了,她也能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是時候了。
剛郭瑞狂奔出門,她也不急。
不緊不慢的補了個妝,買了十點的電影票,又幫他把包和鞋子之類的東西收拾好,才下樓開車。
直奔目的地,找個停車位停好,安安靜靜的玩了幾局游戲,遇到菜雞她也不氣,心平氣和的等了四十多分鐘。
果然,這呆子光著腳,失魂落魄的來了這里。
很久以前,她就發現了郭瑞這個秘密。
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這里。
知道緣由,婉寧心疼得很,但每次都只是默默的陪著他。
天長日久,哪里停車方便,視野更好,他又偏愛哪個石頭墩子多一些,婉寧全都知道。
等他情緒差不多平復了,婉寧才打開車門,拎著他的鞋子走過去。
「一雙好鞋,可以帶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再是著急,也不能光著腳出門啊!」
郭瑞突然看到她,一臉驚悚,見她拎著自己的涼鞋,又忍不住臉紅。
要是婉寧一直跟在他身后,那他邊跑邊哭,她豈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和頌寧熱愛學習,都有一點點近視,但婉寧卻是走藝術路線的,光線不好都不喜歡拿畫筆那種,更別說熬夜做題了,眼神那叫一個好。
她肯定看到了吧?
但見她一臉平淡,又忍不住憋屈。
敢情她扔下個深水魚雷,就他自個兒被炸得外焦里嫩?
她追上來,不會是來看他笑話的吧?
郭瑞抿著嘴,穿上鞋。
正要走,婉寧又把他手機遞了過來。
郭瑞揣上手機,還是不吭聲。
「嗯,剛有人給你發信息,我幫你回了下。」
回了就回了唄,有什么關系。
他比婉寧大,更早得到專屬于自己的手機,婉寧總是偷偷借了玩,他每天都會掐著點兒讓她玩十五分鐘。
所以對于婉寧動他手機這種事,早就習慣了。
反正密碼都知道。
再者,婉寧也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幫他回消息,肯定是覺得有那必要。
婉寧看他一眼,直接挽住他胳膊:
「嗯,好幾個姐姐問你吃飯了嗎?晚上有空嗎?我說你晚上要陪女朋友看電影。」
郭瑞:「……」
這種毫無意義的消息,回它作甚?
還有,他哪來的女朋友?
剛這么想,就覺胳膊一緊。
有種直覺,他要是敢反駁,肯定會橫死街頭。
罷了,等他再組織一下語言的……
「我還跟她們說,你累了,在睡覺。」
婉寧瞥他一眼,說話越發放肆。
然而郭瑞根本就不懂這話的殺傷力在哪里,還在那想,婉寧明明知道,他都是十一點睡……
婉寧氣死!拉著他就走!
「我要回家了!」
他打算裝鴕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婉寧死死的抓住他的手,看著他不說話。
眼眶卻是立刻就紅了。
婉寧是三人里四肢最發達的那個,這些年沒少靠體育賽事賺積分,如果她想,她能當場給郭瑞一個過肩摔。
但她沒有。
她只是輕輕的拉著他的手,目光堅定的看著他,他就沒法走。
兩人沉默的上了車,郭瑞嘆了口氣,自覺的坐上了駕駛座:「我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婉寧都沒說話,郭瑞終于組織好了語言。
「婉婉,我倆不合適。你現在還小,還沒有遇到合適你的人,才會誤把親情當了愛情,等過幾年畢業了,思想成熟了,肯定會遇到那個適合與你攜手一生的人的。」
郭瑞口水都要說干了,婉寧才點點頭,擰開一瓶水遞給他。
趁著等紅燈,郭瑞趕緊接過水喝了半瓶。
跑了那么久,他的確很渴。
接過剩下的水,擰上蓋子,婉寧才道:
「小學的時候,班上就有同學早戀。我懂愛情和親情的區別。」
見她沒有哭,郭瑞心情放松下來:「哦?什么樣的區別?」
婉寧沒說話,直到車子入庫,熟練的停在了她的車位上,她才一把摟住郭瑞的脖子,毫不猶豫的捧著他的臉,在他嘴巴上狠狠的親了
一口。
見他臉紅脖子粗,還掀起他t恤,摸了一把垂涎已久的腹肌。
練得還怪好。
「喏,懂了吧?」
婉寧淡定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不會這么對別人。」
郭瑞「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妹啥時候變成女流氓了?!
「你什么你?給我記住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喜歡我!」
話罷,又摟著他啃了幾口,完了還不忘掏出口紅,淡定的補了個妝。
郭瑞就像被人戳破了大秘密,連呼吸都輕了!
「對了,你別想躲著我。我要是找不到你……」婉寧淡定道,「我就把照片發家庭群里,說你對我始亂終棄。」
「照片?什么照片?」
婉寧趁他沒解安全帶,一屁股坐他腿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摟著他脖子,一邊拍,一邊親。
「這個系列,名叫霸王硬上弓。也許我還可以辦個展覽。」
兩人氣喘吁吁的分開,郭瑞都要跪了!
「這是什么霸總劇情?!」
心里這么想,沒想到竟然脫口而出!
婉寧奇怪的看他一眼:「寶貝,這不是劇情,這是愛情,你可別弄錯了。」
郭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