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夫人沒有應(yīng)聲。
金萱走近些，給她蓋上一條薄薄的被子，護著腿。
“老太太，不起來散散步嗎？”金萱低聲問道。
陶老夫人飯後都要走一走的。她這會兒卻不太想動。手邊放著一疊信件，是從南寧寄來的。爾宜嫁過去也有陣子了。到底是在她身邊長大的，隔三五天就來一封信問候，親熱的很……看字跡都還是活潑潑的樣子，就不難看出來婚後日子的美滿。
她細細的眉挑了挑，長長地出了口氣，道：“這會子還像是咱們家的女兒，慢慢兒地才變成人家的媳婦兒……”她將熄了火的水菸袋往外一送，金萱忙接在手中。
金萱看看陶老夫人的神情，說：“孫少爺很喜歡七少奶奶。七少爺和少奶奶待他好的很?！?
“當(dāng)然會好?！碧绽戏蛉苏f著，拍手叫回跑遠了的袖猴。“只不是長久之計。何況他們一日日的事情也多起來。大少爺好了，依舊得是他教養(yǎng)自個兒的兒子。”
“大少爺?shù)难邸蠓蛘f日後完全恢復(fù)也許是能的。大少爺還罷了，太太難受的很。過晌太太在大少爺那裡，又不知因何事與大少爺爭論，回來就病了?！苯疠娴吐暤?。
陶老夫人沉默半晌，看看她，說：“等會兒你和陳媽一道，去太太和大少爺那邊看看，就說我說的，讓他們都好好兒養(yǎng)著?！?
“是。”金萱領(lǐng)命退下。
只剩了陶老夫人一個人在屋子裡，逗弄她膝上的袖猴。袖猴吱吱地叫著，想要掙脫陶老夫人的手。
陶老夫人的手背上被抓，白希的手上頓時出現(xiàn)了幾道血紅的痕跡。她怔了下，微笑了。將袖猴捉著，起身走到籠子旁邊，將袖猴放進去。見它還在鬧騰，不禁取了籠內(nèi)的金鎖鏈，將袖猴的一隻腳銬住?？粗浜锉还潭ㄔ诨\子裡著急的吱吱叫的兇，她親手給它換了碗中的水和水果點心，關(guān)好籠門、放下厚厚的罩子來。袖猴吱吱叫了一會兒，終於安靜。
陶老夫人負手而立，手中一串碧玉佛珠垂下來，緩緩地盤弄著，低聲道：“做了錯事，還能不責(zé)罰你麼？”
她望著窗外暗黑的天，起風(fēng)了，厚厚的雲(yún)被吹的迅速動著。
“雨下透了麼？”她自言自語似的問道。
“下透了?！北翅嵊袀€聲音響起來，“奶奶，我來了?！?
陶驤望著祖母挺拔的背影。至少此刻祖母沒有絲毫老態(tài)。而她聽到他說話，轉(zhuǎn)身望著他微笑，那眼睛裡的神采，更沒有老態(tài)……他的祖母，彷彿永遠不會老。
“倒這會兒就回來了，挺早。遇見靜漪了沒有？”陶老夫人伸手過來，搭在陶驤的手臂上，由他扶著自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擡眼望著他。
“瞧見了。讓她和麟兒先回去了。”陶驤道。
“一同回去多好?！碧绽戏蛉肃凉值乜粗阵J。
陶驤微笑，“我想多陪奶奶一會兒?！?
“我還用你陪！”陶老夫人瞪了陶驤一眼，“去見過你父母親了？”
“是。同父親談了談。母親歇了，只問了問情況。沒有大礙?！碧阵J道。
“嗯，你父親，我但願他從此能夠過幾天清淨(jìng)日子。他身體也總不怎麼好?！碧绽戏蛉税櫭?。
“我也很擔(dān)心父親的身體。靜漪前幾日建議父親能夠去北平或上海檢查身體。母親同意，父親卻不肯。還請奶奶千萬想著說一說父親?！碧阵J徐徐地道。他擔(dān)心說著父親的狀況，著急了讓祖母擔(dān)心。
“他又要說你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了。我會說說他?！碧绽戏蛉它c頭。
“姑姑也勸他，總不肯聽。靜漪還同父親建議或者請有名的外國醫(yī)學(xué)專家來，父親也不贊成這樣勞師動衆(zhòng)。姑姑氣的同父親險些吵起來，說他是皇帝，說他設(shè)的是一言堂。”陶驤看看祖母的反應(yīng)，“若父親堅持不肯赴北平，這個方法或可一試?！?
陶老夫人點頭。
對祖孫倆來說，陶盛川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親人，這個話題有點沉重。
陶夫人打起精神來，說：“去吧，忙過這兩日，事情消停些，帶靜漪去南邊泡泡溫泉?！?
“是。”陶驤說著起身。
他同祖母道了晚安，離開萱瑞堂。
出來萱瑞堂大門口，他吩咐馬圖二人不必跟著了。那兩人卻不甚放心，見他並不是立即要回瑯園，而是要去馬廄，便沒有聽從他的命令，跟著去了……
靜漪見過陶驤，攜麒麟兒往回走。一路上與麒麟兒說著話，才發(fā)覺麒麟兒這幾年英文學(xué)的頗好了。秋薇聽著他們講話開始用英文，故意叫起來：“小姐，麒麟少爺，這就是九少爺講的，咳咳‘你們又在講鳥語’吧？”
她學(xué)之慎的語氣也學(xué)的頗像，連說話時的姿勢也像極了。靜漪瞧著，不禁想起那日圖虎翼學(xué)陶驤講?法語，“胖豬”“胖豬”的，也甚是逗趣兒，於是便道：“我看你快和阿圖一樣油嘴滑舌了。遠著他些吧，女孩子家的，到底不好?！?
秋薇撅嘴。
麒麟兒轉(zhuǎn)頭問靜漪：“小嬸嬸，九少爺是誰？”
“九少爺啊，是我九哥。麟兒見了他，得叫舅舅……是叫舅舅吧？”靜漪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
“是，麒麟少爺和將來的小小姐、小少爺一起叫。就叫舅舅?！鼻镛笨熳斓卣f，還沒等靜漪真轉(zhuǎn)過彎來，她早就閃到一旁去了。
靜漪哼了一聲，低頭看麒麟兒正眨著大眼睛看她，只好說：“嗯，舅舅，九舅舅?！?
“小姐，福順?！鼻镛毕瓤吹角胺阶T園門前站著的福順。
靜漪看了個大概也知道是福順。瞧那樣子是在等著什麼人，看到他們，忙快步過來請安，道：“去少奶奶院裡，張媽說少奶奶帶麒麟少爺去老太太那兒了，我就在這候著您二位了。少奶奶，我是來接麒麟少爺去見見大少爺?shù)?。不知少奶奶……?
靜漪低頭看看麒麟兒，拍拍他的小腦袋瓜兒，說：“麟兒跟福順叔去吧。替小嬸問爹爹安。張媽預(yù)備了你愛吃的酸乃子，晚些時候送些給爹爹來，接了麟兒回來吃，好吧？”
麒麟兒點頭，高高興興地跟著福順進去了。
靜漪這才擡腳往回走，秋薇嘆了口氣。麒麟兒一離開，靜漪不用打著精神作出高興的樣子來，正有些情緒低落，看了秋薇，皺眉。秋薇便悄悄地說：“看看，再怎麼同您好，聽著見爹爹去了，高興的不得了，顯見著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你又想說什麼？”靜漪眉皺的更緊。
秋薇吐吐舌，做了個抱小寶寶的動作，然後一溜煙兒地跑掉了。靜漪走的慢些，好一會兒纔回去，秋薇已經(jīng)將張媽做好的酸乃子端出來等著她了。張媽看看靜漪，待秋薇上樓去，她才悄悄地說：“少奶奶，有件事要跟少奶奶稟報。”
靜漪點點頭示意她照說。
“聽說大少爺今早讓大少奶奶身邊的小柏姑娘進去影竹園伺候她了。大少奶奶想見見孫少爺，大少爺不許。小柏姑娘出來給大少奶奶拿些東西，過來求我同您說，能不能悄悄兒讓大少奶奶見見孫少爺?！睆垕屨f。
靜漪擡手，手指繞了下耳上的小發(fā)卷兒。髮捲兒短，在指尖繞不過半圈兒，彷彿一個音節(jié)還來不及充分釋放，便結(jié)束了……她搖了下頭，說：“想必她也是沒有法子，纔來求我?？晌也荒芴娲笊贍斪鲞@個主?！?
張媽點頭道：“我也是這麼對她說的。”
靜漪擺了擺手。
“小柏姑娘說，大少奶奶瞧著不太好?！睆垕尩馈?
靜漪上樓去，腳步一頓，旋即繼續(xù)上行。
也許符黎貞也得到了消息？姐妹一場，說不難過，怎麼會？
秋薇將甜品放在了後面的平臺上，說是納涼正好。剛剛下過雨，空氣裡還有點潮溼，也有新鮮樹葉的香氣。靜漪在座椅上安置了，一時倒也把那些雜念都拋開。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一陣腳步聲，是從樓下的石階傳上來的。
她正靠近石欄一側(cè)，轉(zhuǎn)臉去望，就見陶驤快步而行，邊走，邊將身上的槍套解了、外衣脫了……隨手向後面一丟，緊跟著他的圖虎翼便一樣樣地接著。
陶驤的身影很快隱在花木叢中。不知他說了什麼，圖虎翼反而站住了。片刻，圖虎翼回身，一仰頭看到靜漪，怔了下忙躬身行禮。
靜漪略點了點頭。
圖虎翼不一會兒便上來，跟著陶驤跑了一身汗，將一應(yīng)物事放下，不等靜漪問，便說：“七少忽然想游水……我去給送毛巾。”
“我過去看看吧?！膘o漪說。
“是。”圖虎翼像是巴不得這一聲。
靜漪也沒用人去找，自己進房去拿了陶驤的浴袍和浴巾，下了樓。
她一走，圖虎翼長出一口氣。一轉(zhuǎn)眼見秋薇和張媽都看著他呢，撓了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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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今日更畢。依舊是日更一個，有加更和其他變動儘量早通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