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對自己兄弟身體的厭惡,加之身體康健的魂體也會強大,起初兄弟的反抗十分劇烈。他要不是這些年的折磨淬煉出他人無可比擬的精神力,早就被反噬了。
鄔梅說,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個六皇子的魂魄徹底滅掉,他就能同那具健康的身軀真正合二為一,成就新生。當然,如此一來,他的本體也會因魂不歸位而自然死去。在鄔梅第一次施展魂術之前,他幾乎完全沒考慮,直接點頭答應。
他覺得恨了對方這么多年,如今終于能報仇,無聲無息滅掉魔鬼兄弟,同時獲得強壯的身體,又不引起他母妃的懷疑,實在是完美的計劃。
然而,一上身之后,他對兄弟身體的憎惡出乎自己意料。只喜歡吃喝玩樂,尤其好女色,荒淫無度的那些記憶被他接收,還發現他的兄弟對他毫無內疚之情,而對于雖然供著好吃好喝,卻剝奪了十二年自由的母妃,也沒有他想像中的半點不滿,反而為了討好母妃,心安理得甘當一個廢物,得過且過。
他是個愛干凈的人,無法用這具骯臟的身體和愚蠢的腦袋代替本體。所以,他決意同歸于盡!
這個想法,他并沒有告訴鄔梅。說實話,關了近六年,他本來的性子就不算好,遭到至親和得力幫手的背叛,讓他無法對人打開心扉。
當回六皇子,借口落水生病要靜養,清理鏡月殿的人事,同時換新的宮人進來適應他,期間想了很多。盡管無法揣測到母妃隱藏雙生子的目的。然而母妃舍棄他,將兄弟養成了廢物,除了統治大榮的野心,他認為不會有別的原因。而他的父皇,即便不知他的遭遇。但身為天子,身為一家之主,卻也是貪色誤國,昏庸無用,眼皮底下是非不分。他另外兩位同父異母的皇兄,個個沒用。空有爭權的心,想當皇帝也不過為貪圖更多的享樂。他要復仇,殺之后快已過于膚淺,既然要用他這條命來換,干脆將這個骯臟腐敗的大榮一起帶到地獄里去好了。
因此。在鄔梅助他殺了景胖子之后,他說要化名景胖子的侄子景荻,將錦繡山莊騙回手里,所以還需要自己的身體在外走動。
鄔梅十分聰慧,看出他不想拋棄自己的本體,倒也同意了,并致力幫他找解藥。不過,也沒抱多少希望就是了。景胖子已死。緩解劑都沒有的情況下,又不可能將耗命力封昏沉的另一個六皇子弄清醒來問。她提醒他,同時保住兩具身體的時限也就大半年。如果找不到解藥的話,他必須做出取舍。
也是巧,或者,照鄔梅的說法,冥冥之中有天意。鄔蘅的離世讓大國師終于能將鄔梅母女接回帝都,與他前后腳離開了瑤鎮。合另一天能強者可達之力,將魂術施展到最佳。并能時常看顧他本體的狀況。
封魂,使他兄弟處于一種幻境。如果他離開,本尊要么昏睡不起,要么意識渾噩,尤其對女色的愛好到了聞香就沖動的本能發情,根本沒腦子聯想到自身的異狀。再用筮術控制,虛實之間,那位反應不過來,意外地好控制。
他不在的這六年,經由景胖子大換血,幾乎已沒有可用之人。但幾乎,并不代表全部。原本照顧他的老太監之義子小坡子代父盡忠,和紅影里應外合,近身控制著他兄弟的本魂,不露半絲破綻。紅影雖是鄔梅找來的,但紅影之母是他的乳娘,當年裝傻分不出雙胞胎而僥幸逃過一命,出宮后將獨生女送去學藝,是唯一對六皇子的大變樣產生懷疑的人。正因乳娘讓女兒四處尋查真相,才遇到了鄔梅。這讓他愿意相信,也許天道真存,天理仍明。
他抱著這樣同歸于盡的決心,對兄弟的黨羽出手狠辣,沒少見血殺命,迅速培植起自己的暗勢力,悄聲無息把錦繡山莊拿了回來,錦繡山莊下的新骨干都效命于“荻主印信”,而非泫瑾楓,如今蟄伏在各地,等他一聲號令,東山再起。
要說意外之意外,大概是他怎么也沒想到,南月蘭生會從他的記憶里長大跳出,再一次,以前所未有的近距離,出現在他面前。他以為,她只是童年的夢。他以為,他命不久矣,無需重逢。
要是她傻乎乎的就好了,那么,他不會想活下去,不會在要不要換身體的問題上更加遲疑。但她偏偏是那么吸引他的明光,狼群中無畏,蹭桌友活潑,玲瓏水榭裝白傻的可愛和倔強,湖上飛奔向他時,帶給他心底的震顫,讓他每見她一回,想活下去的心愿就強一回。
泛起的溫柔成為他的弱點,驚醒了沉睡的兄弟,封魂之術受到沖擊震裂,連鄔梅和可達都以為無力支撐下去的時刻,蘭生的桃木簪出現一縷神奇的紫氣,增強他的心魂。
鄔梅曾說過,她和可達的能力不足以支撐魂術太久,而他自身的活愿太弱,一旦離本體,而他兄弟的魂力正好強過他,他極可能迷失。如果能有任何令他心喜的東西,一件足夠,帶著不離身,或者可以一擋。所以,他那日看蘭生攀桌友,突生一念,一頓飯錢換她一根舊簪子,結果成了他的護命符。
鄔梅知道后,制作了護魂符給蘭生,不是真為了讓女兒避有婦之夫的爛桃花,而是借女兒的風之能,護他的魂。但凡蘭生出現的地方,他用六皇子的身體就要輕松得多。相反地,蘭生若有個病啊疼的,他也會感受得到。
同時,鄔梅三番兩次催他早作決定,因為魂術的能量越來越弱,她的天能越來越弱。盡管他那么厭惡用兄弟的身體,但他的身體一日弱似一日,令他沒有選擇。
然而,轉機又出現!
雪日,貞宛來黏他,他好不容易推拒,卻讓玉蕊看了個正好,也正好讓他找到理由擺脫貞宛,追了出去。不料連螞蟻都不忍踩死的玉蕊竟能砸他腦袋,他剎那離魂,身體滑撞了山石,令暴躁兄弟陡然醒轉,惡行惡狀問趕來的蘭生是誰。
那之后,他從自己的身體里醒來,鄔梅對他說得第一句話就是,太遲了。
誰知六皇子摔得不輕,傷及大腦,盡管魂體歸位,身體卻作廢,再讓可達封睡。而與此同時,他身體的狀況忽然好轉不少。據鄔梅推測,極可能是他兄弟在毒里用了某種孿生補命的咒力,也就是說,孿生兄弟中,一人的命數越強,另一人的命數越弱。如今他兄弟的身體廢了,就解開了這種無形的惡咒,毒雖霸道,卻說不定能找到根治的方法。
鄔梅請動了遙空找解藥,但有關雙生子的事卻一點沒有透露。
就在等待著消息的時候,他用最后幾張魂符占據了已是活死人的兄弟身上,聽蘭生裝著給六皇子讀書,結果她卻在那兒跳來跳去,絮絮叨叨自己說自己的,像足小時候的模樣。還有她的紫風,居然對他的魂體極有幫助,連帶胃口也好了起來,吃得下正常的兩餐,甚至還會覺得肚子餓。然后,他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不需要兄弟的身體,但需要六皇子的身份,才能和她名正言順當夫妻。活死人的身體會日漸消瘦,他的身體日漸恢復,身形容貌差不多接近時,就可以安排景荻死亡,自然而然,與兄弟調包,重回六皇子泫瑾楓的生活,蘭生是六皇子妃的生活。
法子想好了,接下來就是實施。
搬空錦繡山莊,遣散掌事伙計,派人唆使奎雷,獻龍袍計嫁禍六皇子。借三哥之手,殺盡六皇子最后一批親信;借龍袍案,讓六皇子淡出人們不滿的視線和各方勢力的緊迫盯人;借奎雷拉他落水,溺斃叛徒,換成活死人,自己躲在鏡月潭下的密室,等人走光了才游上來,回到新門里,躺著裝活死人,直到三哥當上太子,一切落定才“醒來”。
即便醒了,也不能久留,三皇子剛成太子,父皇可能心軟,他必須離開。因此,早聯絡好北平王叔和惠公主,惠公主陪演了六皇子失寵記,再“押”他去北關“受罰”。
從蘭生在聽濤觀落水,到他前往北關,將近一年的時間里,幫他的人越來越多。然而,他能擺脫同歸于盡的絕望,皆因蘭生;他最終以自己身體活下來的毅力,源于蘭生。
雨聲響,水聲響,風聲響,坐在水亭里的他說話聲不大,她卻聽得一字不漏。
“故事如果要往細里說,三天三夜都講不完。”路走寬了,有奇遇,有幸運,但陣雨還沒下完,他已經收尾。
她眼里尚敷一層淡淡的水霧,張口半晌,掙不出自己的聲音。
“你不用安慰我,但引紅豆一句話,我遇到了你,今后就只有好事了。已經過去的事,既然不會令任何人愉快,不提也罷。若不是你知道了雙生子的秘密,我本來想著能瞞你多久是多久,被自己的母親和兄弟害到這么慘,真應了那句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痛楚,沒有哀傷。
從雨簾里望出去,一片明夏的綠意,她輕輕靠上他的肩頭。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他強大,她亦不柔弱。
“我遇到的,一直是你。”最最慶幸的,就在于此。
“你遇到的,一直是我。”最最慶幸的,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