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驚恐
岳青平接到了易星月的電話,讓她來同城醫院見個面。不等岳青平回答,那邊掛了。岳青平穿了一件灰色風衣,去了醫院。
易星月頭發梳得整齊,臉上化過妝,顯得那么干練、美麗、皮膚膚保養得很好,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到臉上的皺紋,她穿著一件暗紅色的風衣,顯得高貴、雍容,看上去才四十歲的樣子。雖然住在醫院,此刻卻不見病態,反而很有精神。
岳青平微微鞠禮:“夫人好。”
“小平叫我夫人嗎?”
“還是叫夫人好。”岳青平微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阿姨和幾年的媽,也沒叫出你那份親切和真心,她想,大概有些人心是真的捂不熱了。
“恨我嗎?”易星月看著岳青平一臉平靜,她記得小時候,她在她前面很羞澀,長大后很小心,嫁入任家后有些討好,只不過,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喜歡她。她永遠是那付樣子,從容,不緊不慢,不斜不疾。
“不恨。”岳青平輕輕搖頭,“有恨的從來都是夫人您。”
“你知道了?”易星月問,她以為岳君來永遠不會告訴她,任之豐也不會告訴,這兩個最愛她的人不會讓她特意去見識人性的陰暗和殘忍。
“知道一些,不過不知道全不全。”岳青平緩緩說。
“小豐到目前為止,沒有回過家。”易星月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他創辦了越越投資,以懷念你的爸爸媽媽,他設下了一個大大的圈套,將我越豐的投資引向城東,知道越豐在城東投資多少嗎?一百億。”她笑起來,“我養大的兒子,為了你,對付他的親媽媽,我不得不承認,你很厲害。告訴我,越豐現在要倒了,你是不是做夢都笑出聲了?”
“夫人,這不可能是他做的,您要相信他。”越豐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難,現在電視上天天報道城南的大手筆力城地產,城東的大手筆越豐集團。
“相信他?他已經承認他想把越豐引向城東。”易星月笑了,“你為什么這么毒,你明知道越豐是我易家幾代以來的心血,卻把它毀了,還親手毀在我兒子手中!這是你求之不得的結果吧?”她猛地湊近她,“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我的命呢?”
“夫人,我沒有。”岳青平微微后退,臉色不變。
“我求他,讓他回家,讓他接任越豐集團,他一聲不響,掛我電話,他明知道我在要城東砸下幾十億,明知道貿易大樓將建在城南,他一點消息也不給我,我養大的兒子卻讓你調教得如此高明,告訴我,你會妖術嗎?”
岳青平低下頭,不想看她那張被怨恨充滿的臉。
“我拿走越越集團,你一直很恨我吧?可越越集團明明就是易家的,你憑什么恨我?憑什么教唆我的兒子陷害我?啊,你說啊,憑什么?”
“我沒有。”
“你如果不抱怨,不生氣,不恨,他會忍心這么對我?”易星月聲音大起來,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了,“你將我的孫子改姓,也就罷了,你怎么能讓他對付他親生的母親?”
“夫人高看我了,我真的沒有。”岳青平暗嘆,任之豐做這一切,確實是為了她,可她真的不想啊。“請夫人相信我,越越集團本是你家的,還給你也是常理,我并無怨氣。跟之豐離婚,是因為他太痛苦了,夾在我和你之間,我選擇退出,成全你們母子。請相信我的真心。”
“你會這么好心成全我?我奪回財產,騙你嫁給小豐,又挑撥你們的關系,你會成全我?”易星月笑起來,她仇恨一生,陰暗一生,怎么會相信岳青平會對她好?
“夫人不相信沒辦法,青平言盡于此。”岳青平不想談下去了,易星月臉色越來越難看,只怕病情加重。
“你現在滿意了吧?稱心了吧?你身子里流著付家的血,有心狠手辣的基因,我果然沒看錯你。”易星月惡狠狠地瞪著岳青平,剛進來時所顯示的那份的雍容和美麗沒有了,被仇恨和厭惡取代。
“夫人,我要走了,您保重。”岳青平站起來,微微晗首。
“岳青平,你在我面前永遠保持那平靜、淡泊的表情,你知道我有多想撕碎你的偽裝嗎?明明恨著,明明毒著,卻在人前擺出一付清心寡欲的模樣!你這個卑鄙虛偽的女人!如果我告訴你,你的父母死在我手中,你還會擺出那付表情來嗎?”易星月哈哈大笑起來,她就是要撕碎她的臉,撕碎她的心,讓她永遠痛苦,永遠怨恨,永遠得不到幸福。
岳青平驀然轉身,冷聲說道:“如果真死在你手里,你以為我爺爺查不出來嗎?”
“哈哈,吃驚了吧?內心不平靜了吧?”易星月瘋狂大笑,“岳君來那老鬼,你以為他是神仙?我只打了一個電話,呯,你父母就撞車了!痛快啊!痛快啊!怎么你就沒在車上呢,一并死了多好!”易星月突然停下笑,惡狠狠地盯著她,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像一條喪失理智的狗。
她直直走向岳青平,“你怎么沒死呢?你搶走我的兒子!搶走我的孫子!毀了我的公司!像你這么惡毒的人,怎么就沒死呢?”一步一步地逼近岳青平。
岳青平突然害怕,那眼神,那語氣,恐怖了!易星月瘋了!意識到這點,她轉身向門沖去,拉住了門柄,卻被易星月撲上來,掐住了脖子。“想跑?來了還想跑?你父母死在我手上,你也死我手上,算是成全你岳家人!去地下團圓吧!”她加大了力度,死命地掐著岳青平,眼睛珠子幾乎要鼓出來,滿目兇光。
岳青平雙手拉住易星月的手,使勁往外拉,可易星月的手像鐵鉗一樣,頂著她的喉嚨,她喊不出來,呼吸不過來,臉漲得通紅,一雙腳使勁踢門,想以此引起人的注意。太大的響動終于引來了大批醫生,沖進屋里,頓時大驚,立即將岳青平從易星月的手里解救出來。
岳青平撫著脖子,在門邊蹲下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那種窒息的感覺太痛苦了,她全身一陣發冷。易星月還在掙扎,企圖再次沖過來掐住岳青平,口里歇斯底里地喊:“我要掐死你!掐死你!岳家的女人全部該死!不得好死!”
“你為什么這么恨岳家的女人?”岳青平喘息著問道。
“為什么?我為什么?哈哈哈!”聲音慢慢低下去,最后人軟到了床上,剛才注射的安神的藥物起作用了。
醫生將岳青平拉出來,“不要再刺激她!她的精神要崩潰了!”看著岳青平的脖子,露出恐怖的青色手印,同情地問,“你沒事吧?要不弄點藥擦一擦。”
岳青平搖搖頭,遲疑了一下說:“今天的事還請你們保密。”
醫生點點頭,住在這層病房里的,都不是簡單的角色。他們做醫生的不敢多說半個字。以前這里發生一件事,被一護士不小心說出去了,第二天護士就撤職了,連本行都混不下去,后來在菜市場賣了個攤位賣菜。這些人能量太大,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岳青平豎起大衣的領子,慢慢離開醫院。
清明節就在這幾天,同城清明上墳信奉前三后四,也就是清明節前三天和后四天,都是上墳時間,大街很多鋪面上擺出冥紙和清明吊。那些清明吊真好看,五顏六色的紙,剪成各式各樣的形態,生生將這個懷念亡人的日子染上一絲喜慶來。岳青平停在商鋪前,挑了幾盞清明吊,又買了幾疊冥紙,又轉到花店,買了幾束鈴蘭。滿滿一大堆,她一樣一樣搬到計程車上,直往白云山公墓去。
此時的白云山應該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節,老遠就能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從無間斷。往這條路的車很多,白云山門口,長長一條車龍,有人開車走,不到兩分鐘,就有車擠進原來的縫隙,從車上走下來的人大都手里捧著花和清明吊往白云山公墓走。岳青平走下車的時候幾乎被花和清明吊淹沒。滿山的清明吊在風里飛揚,煞是好看,春天的冷冽被沖淡幾分。岳青平細細地觀察,哪一座墓碑是空的,哪一座墓碑上的花多、清明吊多,爺爺生前笑著對岳青平說:“小平啊,爺爺死后,每年清明你要來看我啊,死人嘛,不望節,不望年,只望清明一吊錢,你可不能讓爺爺死后連酒都喝不起。”那時爺爺身體健壯,岳青平摟著爺爺的脖子輕輕捶打他的背,怪他胡說亂說。后來爺爺病重了,又笑著對岳青平說:“小平啊,爺爺死后,你每年記得要去看爺爺啊,讓爺爺看看咱的乖孫女好好的,快快樂樂。”那時,岳青平淚流滿面,偎依在爺爺肩上,對爺爺說:“爺爺,我會好好的。”
爺爺和爸爸媽媽的墳上,青草繁茂,綠悠悠一片,岳青平將懷里的東西放下來,花,每座墳前一束,清明吊,每座墳前一掛,冥紙,每座墳前一疊。以前每年清明來,都會買鞭炮,任之豐點,她捂著耳朵跑得遠遠的,后來沒人點了,她又不敢點,索性沒買了。鞭炮聲大概也就是給故人有個提示,表示親人來看望你了。她想,她不需要,爺爺時時看著她,怎么會不知道她來了呢?她在爺爺墳前坐下來,身子靠在碑石上,撫摸著上面的字,喃喃地說:“爺爺,我該怎么辦?”她耳邊縈繞著易星月的話,“我只打了一個電話,呯,你父母就撞車了!痛快啊!痛快啊!”爺爺,這是真的嗎?她要不要去追究真相?如果是真的,她還有勇氣和任之豐復婚嗎?可如果不追究,她能安然、能放得下嗎?那是她的親生父母啊!“爺爺,告訴我,我該怎么辦?”她將頭俯到膝蓋上,痛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