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據實以答
“無憂說,你一定會答應。”以然勝利地笑,望向無憂的眼中寫滿了激賞與信任,而無憂的眼仁忽然變得很黑很黑。“無憂說,不論是為了幫我忙還是為了怕警察再麻煩你,你都一定會答應。”
是了,我忘記最了解我的人其實應該是無憂,她總是比我們自己更了解我們每一個人。
我于是據實以答:
“我們乘吉普車走高速到西安,旅途非常順利。一路游山玩水,沿途在汽車賓館休息……是,他用假身份證登記,一切依足手續,沒人查問過……他的身份證姓名?我告訴你們也沒什么意義,因為他肯定已經換了。”
“他沒有同什么人聯系,他說過親友是世上最不可信任的,只相信孤軍作戰。”
“我們在山里自給自足,他負責打獵,我負責采摘,有葷有素,三菜一湯,還有飯后甜品,物質極大豐富。”
我說得興起,盡情描述起山林生活來:
“榆錢錢的顆粒很小,翠綠的,成串長在樹枝上,單個看很像圓形方孔錢,所以叫榆錢兒。可以成串捋下來,味道青中帶甜,很爽口。我們的早點主要靠它,有時也采野果,比如桑椹,酸棗,但是不大容易飽。”
“蘑菇湯最容易做,扔進水里加點鹽就行了,連味素都不需要。魚湯要麻煩些,因為先要去腥,姜蔥也有,都是野生的,用量的把握要不斷試,同我們買的家蔥不大一樣。”
“最常吃的野味是麻雀和野兔。有一次我們獵到一只懷孕的兔子,鐘楚博要殺,可是我不忍心,建議可不可以養幾天,等它生產,鐘楚博說野兔是不能家養的,非氣死不可。我不聽,堅持要養一養看,結果,不知道是這一只兔子特別溫順呢還是因為當了母親不舍得死,居然真被我養活了,果然生了兩只小兔子……”
男警打斷我:“這里沒有人聽你講天方夜譚。”
“是你問我我才說,我說的都是真的。”
“聽起來很浪漫呢。”女警嘻笑,“好像魯濱遜與星期五。”
哦,我一愣,這段故事我倒也讀過的,只是從來沒有同自己聯系過,現在想想,還真是有點像。
女警追問:“那只兔子后來你們殺了沒有?”
我凝視她:“如果是你,你會殺嗎?”
“不會。我家里養著兩條小狗,有一次得了狗瘟,朋友勸我讓它們早死早托生,可是我哭了整整一下午,怎么也下不了手。自己養的東西,怎么舍得殺?”
我微笑,總是這樣,女性,首先是一種母性,警察也不例外。我很想同這女警談談她的小狗,可是男警已經頗不耐煩:“不要再說這些與本案無關的問題。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線索,可以幫助我們盡快抓到鐘楚博。”
“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如果我有線索,我早當警察去了。”
問案一直持續了三個鐘頭,直到醫生來干涉,說病人必須休息了,兩位警察才告辭。臨出門前,那女警猶自回過頭來追問:“那只兔子后來怎么樣了?你們殺了它嗎?”
“沒有。”我回答她,“我也不舍得。”
她放心了,沖我擺一擺手離開。
我用雙手墊在脖子下面,想起那次為了兔子同鐘楚博發生的爭執。
“你不能殺死它。我養了它半個多月,親手為它接生,已經當它是朋友了。”
“別扮菩薩裝慈悲了,別忘了這之前你至少吃了有十幾只兔子。”
“那怎么好相比?那些兔子我又沒養過,沒感情嘛。”
“誰說過喂養過就不能殺了?人家養雞養豬還不就是為了殺?像你這樣,全世界的人都吃素好了。”
“這不一樣啊,養雞本來就是給人吃的。”
“有什么不一樣?雞是給人吃的,兔子就不是給人吃的了?弱肉強食,自然規律,你這叫逆天行事,懂不懂?”
“哦,我是逆天行事,你倒是替天行道?”
那一次,我們足足吵了有一個小時,最終以我的勝利而告終。其實我心里很清楚,這樣的小事,他一定會依我的,吵一場,只是為了尋找話題打發無聊罷了。
其實鐘楚博真的很順從也很遷就我,在大多情況下,他都不是一個計較的人。他沒什么不可改變的原則,不能違背的良心,永遠只憑情緒做事,沒有是非對錯,沒有善惡標準,活得自在而唯心,如天馬行空,放蕩不羈。與他相處的日子里,我曾經真心快活。我想念山林,想念松風鳥語,想念明亮溫暖的篝火,以及我們的“洞房”。
下雨了,雨珠淅瀝地敲在窗上,像一首不成調的曲子。
無憂進門的時候,手中的傘一徑地往下滴著水,臉上不知是汗還是雨,有種濕潤的流光,身上穿著件黑緞繡花束腰蓬袖的民國小襖,白色長裙,裙擺上印著點點水漬,整個人清新雅致,像一朵初開的水仙花。
我驚喜:“這么大的雨,你還來看我?”
她微笑:“這樣的天氣,最容易傷春悲秋了,你又是那么敏感的一個人,難保不會胡思亂想。”
一種溫暖的感覺立刻包圍了我,我不由笑了:“真是的,就在你進門前,我還在背誦那首李煜的詞呢。”說著,我當真背誦起來:“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無憂安慰:“想家了是吧?不過沒關系,你就快出院了,那時,就‘夢里不再身是客,大被酣眠’了。”
她給我拿來了宋種的鳳凰丹樅,她的珍藏。可惜病房里茶具不全,白糟蹋了好茶,可是對我已經是仙露一般了,不禁搶過牛飲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