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暮色里,一頭白額吊睛虎垂頭喪氣的走在官道上。這種猛獸出現在官道上就已經夠嚇人的了,偏偏它的背上還騎著個人,可就更讓人心驚膽寒了!
虎背上坐著個灰頭土臉的年輕人,頂著一腦袋亂蓬蓬的如同個鳥窩的頭發,赤腳上沾滿了泥巴,渾身只有一條破爛不堪的短褲蔽體,看上去比乞丐還要落魄幾分。
在他半裸的胸膛和后背上,除了半塊墨色玉佩外,赫然還橫七豎八布滿了無數傷痕,一道道觸目驚心!
這些傷痕有的是刀劍所傷,有的是火焰炙傷,有的像是猛獸撕咬過,還有腐爛之后愈合的巨大瘡疤。有些是老傷,有些卻是新鮮的結疤,有的深入肌體深處,有的橫跨整個脊背,天知道他經歷過什么樣的苦難,又怎么會受這么多的傷!
就連他的臉上也有兩道刀疤,一橫一豎交叉成一個十字,宛若某種封印銘刻在額頭中心。
虧得天色已晚,官道上幾乎沒有人跡,不然看到這樣古怪的一幕,只怕會被嚇出毛病來。
夕陽照映著這一人一虎寂寥的背影,一路送著他們來到徐陽城外。
徐陽城是東磐界第二大城市,因地處重要商道而發展起來,城市繁榮富庶,人民安居樂業。
遠遠看著高高的城墻,年輕人的喉頭“咕嚕”滾動起來,吞了下口水道:“虎兒虎兒你快些跑啊,不然我餓極了把你烤了吃!”
老虎猛地打了個激靈,似乎能聽懂年輕人的話一般,撒開四條腿賣力的奔跑起來。
“慢一點慢一點,別摔著我!”年輕人又一拍老虎的腦袋,憤憤的道,“你不知道我餓的沒力氣了?”
老虎覺得委屈極了,明明是你讓我快點跑的,現在又說怕摔著。有本事你自己走路啊,干嘛騎著我?
委屈歸委屈,它可不敢招惹背上的煞星,只能放慢一點腳步。
年輕人這才滿意的揉了揉老虎頭頂的絨毛,另一只手揉著肚子自言自語道:“餓死我了……”
老虎跑到距離城墻還有數百米的地方,停下不動了。不是它膽子大要忤逆年輕人的意思,實在是附近已經有了人煙。
比如城外那個茶攤里的老板,就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盯著它看,一副白日見鬼的驚嚇模樣。
年輕人也覺出味來,一翻身從老虎背上跳下來,回頭拍了拍它的腦袋道:“一路辛苦你了。”
老虎老老實實任由年輕人撫摸,心里只盼著這煞星趕緊走人,老子好回到山中稱王稱霸去。
“去吧!”年輕人擺擺手。
老虎如蒙大赦,小貓般的嗚咽了一聲,轉身撒腿就跑。它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只在官道上留下了一片塵埃。
遣走了老虎,年輕人晃晃悠悠的走進茶攤,看到老板呆若木雞的模樣,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老板渾身一抖,這才從驚恐之中清醒過來,結結巴巴的道:“你……你看到方才那頭老虎了嗎?”
“什么老虎?”年輕人眨眨眼睛,“沒看見啊。”
“沒有?”老板往官道上看過去,哪里還有半點老虎的蹤跡。
“莫非是我眼花了?”老板百思不得其解。
“老板,先別管什么老虎了。你這里有吃的嗎?”年輕人抽了抽鼻子,一屁股坐下來問道。
老板搖搖頭道:“我這
里只賣茶,不賣吃食。要想吃東西,城里面有的是館子。”
其實老板有些話不好意思說出口,就沖年輕人這一身打扮,恐怕是一文錢都掏不出來。換成任何一個店家,只怕都不愿意做他的生意。
年輕人無可奈何的苦笑一聲,起身往徐陽城里走去。
直到他走遠了,茶攤老板還揉著眼睛往官道上看,口中嘟嘟囔囔個不休。
徐陽城門口有個油餅攤前,油鍋里正炸著香噴噴的油餅,一股濃郁的香氣飄在空中。年輕人才一走進城門就聞到香氣,不禁猛吞口水。
他一閃身就出現在攤位前,兩眼放光的看著焦黃的油餅。對大多數人來說,那只是普通的油餅。可對一百六十八年來只吃過九條半巖漿蚯蚓的他來說,這個油餅攤就是仙境。又酥又脆的油餅就好像不穿衣服的仙女,勾得他目不轉睛,恨不得一下子撲上去全都吞進肚子里。
“喂,你站在這里半天了,到底買不買?不買不要擋著我做生意!”攤主瞪了年輕人一眼。
也難怪攤主的態度這么不爽,實在是年輕人活脫脫就像是個氣概,站在攤位前讓其他人都不愿靠近了。
若非畏懼年輕人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攤主早就把他趕走了。
“我想買,可是沒錢,能賒幾個嗎?”年輕人的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道。
“小本生意,概不賒欠!”攤主斷然拒絕。笑的再燦爛有個屁用,能當飯吃能當銅板花嗎?不能!
年輕人無奈嘆口氣,口中嘟囔道:“要是跟賊娘們一起出來,她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偷來幾個,是大胡子也好,把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丟進油鍋里炸熟就著油餅一起啃了,一號……你有沒有辦法弄來幾個油餅,哥真的快要餓死了……”
他這副自言自語的樣子落在旁人眼中活脫脫便是一個餓傻了的叫花子。
“哪里來的臭叫花子,滾開滾開!”背后忽然傳來一聲不耐煩的斥罵。
年輕人回頭一看,身后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渾身穿的都是上好綢緞,十根手指頭上戴著十個金燦燦的金戒指,活脫脫一個暴發戶。
“王老板來了啊,快請里面坐。”攤主湊過來,一臉諂媚將胖子引到最干凈的一張桌子旁。
“來五個油餅,兩碗豆腐腦,記得多來一點澆頭。”胖子顫巍巍坐下,高聲吩咐道。
“王老板稍等,這就來!”
年輕人又餓又氣的看著胖子胡吃海塞,正要發作的時候被人一把拉住,把他連拉帶拽拖到一邊的小巷子道:“你是新來的吧?千萬別惹那個胖子,他是王家的旁系!”
這好心人是個十八九歲的乞丐,穿的同樣破破爛爛,可比起年輕人來算是齊整多了,至少他有衣服有褲子還有一雙破草鞋,不像年輕人只有一條破破爛爛的短褲。
“很厲害嗎?”年輕人問。
乞丐壓低聲音道:“王家的人當然厲害,他在城東開了一家當鋪,黑心著呢!”
“原來是個開當鋪的……”年輕人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膀。
“這種人咱們惹不起的。”乞丐擺著手道,“我都盯你半天了,你是不是餓了?跟我走吧,我帶你喝粥去。”
“我沒錢!”年輕人搖頭。
“不要錢的粥!”乞丐笑了。
年輕人眼睛一亮
:“不要錢就好,快帶我去!”
“別急,就在陸家祠堂那邊。今天是陸家舍粥的日子,煮了滿滿三大鍋粥,夠你敞開肚皮吃的。”乞丐道。
兩人并肩而行,往城東陸家祠堂走去。乞丐一邊走一邊問道:“這城里的乞丐我都熟,可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從哪里來的?”
“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來。”年輕人含糊答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乞丐又問。
“我叫鄧小閑,你叫我小閑就好了。”撫摸了一下胸口的墨色玉佩,年輕人答道。
玉佩只有半截,表面模糊的鐫刻著“鄧小閑”三個字,正是他名字的由來。
“小閑……蠻好聽的名字,我叫阿通。以后咱們就是朋友了,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跟我說!”乞丐拍著自己的胸脯道,“對了,我還有件破衣裳,你要不嫌棄的話,就送給你了。瞧你這一身疤,不穿件衣服遮住,只怕不給你喝粥呢!”
兩人來到城東陸家祠堂的時候,鄧小閑已經穿上了阿通送的破衣裳,雖然還是一副落魄的樣子,到底不用打赤膊了。
祠堂門口燈光通明,把黃昏照映的如同白晝,一群人聚集把這里圍得水泄不通。
“這么多人,不會都是來喝粥的吧?”鄧小閑嗅到一股粥香,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喚起來。
阿通搖搖頭:“今兒也是陸家擺擂臺招家丁的日子,這些人都是來湊熱鬧的。”
他說著壓低了聲音又道:“你瞧瞧這些人的樣子,一個個歪瓜裂棗的,就憑他們也想當陸家的家丁?簡直就是笑話!”
“家丁還這么挑剔?”聽說這些人不會跟自己搶粥喝,鄧小閑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心里還是有點疑問。對這個世界他已經有些陌生了,就如同一個新生的嬰兒般對很多事情都覺得新鮮好奇。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連這個都不知道?”阿通道,“陸家怎么說也是徐陽四大家族之一,家丁都得五官端正身體強健,還得武功高強才有幾分機會!”
“這要求也太高了吧。”鄧小閑訝道。
“大家族對家丁的要求自然高!如果是王家或者李家,還更離譜呢!”阿通道。別看他只是一個乞丐,對于城中的很多事情卻是了如指掌。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鄧小閑若有所思道,“是不是當了家丁就管飯?”
“何止管飯,每頓都有肉呢,聽說每個月還有二兩銀子的工錢!”阿通咽著口水道。
“有肉!還有銀子!”鄧小閑兩眼放光,“好,咱們先喝粥。等喝飽了之后,我就去當家丁!”
阿通目瞪口呆的看著鄧小閑,心說這家伙該不會是傻的吧,他以為陸家是街邊的公共茅廁嘛,想進就進?
“咕嘟咕嘟……”鄧小閑捧著個破碗,一仰脖把一碗粥全都倒進肚子里。
抹了抹嘴,他又鉆進領粥的隊伍里去,阿通兩眼發直看著鄧小閑,口中喃喃道:“第十一碗了,就算是稀粥,這肚量也夠大了。這小子到底多久沒吃飯了?”
“一百六十八年了……”鄧小閑站在隊伍里,也在計算著同樣的問題。雖然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來了,卻知道自己身上一共有多少道疤痕。過去的一百六十八年他每一年都會受刑一次,每一次都會在身上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到昨天為止,他身上正好有一百六十八處疤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