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從革還是答應了荊軻的賭局。
賭的可不光是趙國明年會不會派李牧上陣,還賭李牧會不會全殲秦軍。
至于全殲的定義,就是在一次會戰中消滅九成以上的敵軍。
這賭局對呂從革來說,即使輸了也損失不大,無非是讓出一些酒業的收益。
可一旦贏了,荊軻承諾過,會去找到那位朋友,雙手奉上無刃劍。
且不管是真是假,這都足以讓呂從革動心,而看他的態度,似乎很有把握能帶回那劍。
荊軻在濮陽城中漸漸有了屬于自己的風評,無論是口碑、信譽、風度,都頗受好評,他做的承諾,可信度很高。
損失在可接受的范圍內,可能的獲利又是巨大的,這種以萬一去押一萬的穩贏賭局,何樂而不為?
而且……
“全殲秦軍?愚蠢。”
呂從革冷笑一聲:“只有秦軍全殲別人,自長平之戰之后,還從沒有哪一國能對秦軍形成重創的,縱使五國聯軍兵臨函谷關,秦軍一出,無不退散。
“更別說王翦至今從無敗績,桓齡是他帳下最得意的將領,該說是全殲趙軍才對,荊軻那小子也太妄想。”
老仆林普在旁煎茶,欠身笑笑:“那這無刃劍豈不是主君的囊中之物?只怕他輸了不認賬,主君就沒跟他立個契?”
呂從革搖了搖頭:“不認賬倒不至于,他雖年少狂了些,但還算的上規矩,況且當著老夫人的面,他不會食言。
“只是他這賭籌拋得略顯隨意,讓人覺得事后會生變故,畢竟……世上沒幾人真的見過那劍,到時隨便拿來一把烏黑的棍子,旁人也沒法辨識真偽。”
林普濾掉樹葉草稈,倒出一杯淺黃色的茶湯,邊道:“不如去放些風聲,叫世人都知道這個賭局,讓孟氏器行的來鑒,或是募些懂劍之人前來甄別,荊軻若顧及名聲,就斷然不會食言,肯定會送來真劍。”
呂從革皺眉瞥了眼這個老蛔蟲,怎么這時笨了起來?
“世人皆知?那‘那位’不也知道了?知道我也在打無刃劍的主意?”
林普正要端來杯子,登時暫停了動作,片刻才恍悟過來,輕拍一下腦門:“瞧瞧老奴這腦子,唉……”
呂從革盯著杯口縹緲的熱氣,看著杯子放到面前:“也罷,姑且信他,只是他選錯了人,非要分我呂氏的羹,也不怕燙口。”
他抿嘴淺嘗茶湯,回甘一陣,覺得味道不錯,點了點頭。
林普見主人滿意,便跟著附和:“初生牛犢,挫個幾次他就明白了,呂氏幾代數十年經營,望塵莫及,豈是他一朝一夕就能追趕的?”
呂從革慢慢吹茶,眉頭凝起一片陰云。
雖說這次的賭局贏面極大,但荊軻自信篤定的表情卻讓他不能完全放心。
一個二十歲的小子,怎么就讓自己這樣介意?
……
……
“阿——阿——阿嚏!”
二十歲的小子打了個噴嚏。
噴得腰都彎了。
何伯要來扶他下車,關切一句:“東家穿薄了?”
荊軻惺忪地搓搓鼻底,擺擺手跳下車:“不礙事,您老停好車也進來坐坐吧,點些吃的別客氣,算我頭上。”
何伯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笑得淳樸:“多謝東家體恤。”
然后目送他走進濮陽城最頂級的食肆。
今天是和呂從革作賭的第二天,荊軻與姜雅約了在白馬閣見面。
這里恢復了經營,但生意大不如前,又臨近年底,廳中客人寥寥。
而真正的貴客從來不坐大廳,穿過走廊,后院喧囂熱鬧。
他被領進最里面的一處包房,姜雅已經備好酒食,在案邊點燃一爐熏香,輕扇兩下讓火星充分燃燒,頓時騰升起一縷纖細的白煙,繚繞而上。
這香氣艷麗霸道,讓人覺得很有攻擊性,荊軻一進來就趕忙退出,背過身又打了一個彎腰的噴嚏。
這香一定有毒!她想害我!
“蒼術、艾葉、沉香、麝香、老山檀、玄參,此香去寒去濕,就是味道沖些,初聞之人不太習慣,習慣就好了。”
姜雅合上小爐蓋,輕飄飄地說道。
她仍在喪期,卻早已脫了麻衣素服,穿著如以往,雍容明艷。
金珠玉釵統統掛上,她才不想為了一個討厭的亡夫折了自己的品味。
荊軻眼淚都要出來,揉揉眼睛在她對面坐下,一臉受虐的無辜。
姜雅細媚的靈眸瞄他一眼,斟了兩杯酒:“還有五日,今年就算過完了,你我約定的期限將至,怎么?自信如你,這郡卒營怕是拿不下來了?”
他嘆了口氣:“五日的確拿不下來,但如果你愿意等,就能分到這杯羹,好吃得很。”
她稍挑眉角:“怎么說。”
“具體的不方便說,但只要等到明年秦趙交戰便有分曉,到那之后呂氏就會讓出郡卒營的生意,所以我來是想請你寬限一段時間。”
“呵,你又抖了什么機靈?秦趙交戰與此事有何關系?”
荊軻杯到口邊,抬眼看她:“你信我嗎?”
“不信,”她回答得相當利落,勾起嘴角,“跟你又不熟。”
“嘖。”
他頓下杯子,比劃一個二:“吶,我跟你算算,之前咱們說好了三家,衛君府和縣卒營這兩個,我是不是很快就搞定了?半個月都沒到,到現在已經開始賺進,我們五五分,你是不是躺在家里就拿到錢了?”
她垂目笑笑,的確是躺在榻上小憩的時候,管事就帶人把錢成箱搬了回來。
荊軻繼續說:“而郡署跟呂氏的合作很緊密,酒只是一個方面,一直拿不下郡卒營是因為沒有突破口,現在有了,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我已經跟人約定,郡卒營的酒業只是他一句話的事,唯一需要的就是等,等秦趙開戰,等戰事的結果,然后么,繼續躺著拿錢就好了。”
姜雅稍想片刻,眼里閃過一絲驚異:“一般人怎會一句話就能落定?你莫不是直接找了呂公?”
他點點頭:“對啊,你看,我都能找到他,你還有什么理由不信我?”
“信不信是一回事,可我為什么要等?還要等戰事的結果?這就像……賭局?你是不是……跟他打了賭?”
荊軻暗自嘆了口氣:這女人還真精,三兩下就猜到了。
“為什么不等呢?你還有別的事好忙嗎?”
“……”
姜雅剜他一眼,自己還真沒什么好忙的。
吳均死了,吳家的許多生意沓了線,只剩一家食肆和酒坊。
白馬閣就這么維系著,生意火不起來但也淡不下去。
酒坊的老主顧都是吳均在外地的關系,也隨著他的死而不再繼續,目前接的都是荊軻帶去的單子。
宴請的帖子再沒來過,日子相當清閑。
“美味是需要等待的,左右無事,你不想看看這個賭局的結果嗎?”
她閉目輕笑一聲:“罷了,就當湊個熱鬧,那酒坊冠的誰家名,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但倘若你輸了,會是什么結果?”
他輕抿一口酒,嘴角微揚:“我不會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