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路偏師的成敗關乎俺答的戰略部署,他甚至爲此加快了大軍行進的速度,只爲牽制蔣慶之。
蔣慶之得知大軍在快速接近,必然不敢傾巢出動攔截圍剿他的偏師。
只需有一路成功繞過大同,俺答覺得就算是成功。
可沒想到竟然兩路都失手了。
他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隨即把怒氣壓下,不動聲色的問道:“可是蔣慶之親率大軍出擊?”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兩路偏師爲何都失利。
“攔截左路的是明軍……顯章侯杜賀。”
“杜賀?”俺答看了脫脫一眼。
“杜賀乃是武勳,是靠著投靠蔣慶之纔有了領軍的機會。”脫脫執掌密諜,對這些消息瞭如指掌。
“武勳……大明的武勳不是一堆爛泥嗎?”吉能低聲道,但恰好能讓周圍的人聽到。
“杜賀領軍多少?”有人問。
“一萬!”
“一萬,沙雷領軍七千。這……不對!這不對!”吉能都不敢置信,“以大明守軍的實力,別說是一萬,就算是兩萬也攔不住沙雷!”
信使說道:“明軍中有京衛……三千。”
吉能不知該喜還是該擔憂,“就三千京衛擋住了沙雷的鐵騎?”
“剛開戰,我軍猛攻,大同邊軍不敵,隨後上來的便是明人的京衛,那些人……死戰不退,且戰法了得。”
使者說的苦澀,“剛開始那些京衛看著頗爲緊張,可沒多久就展露了實力。那顏讓小人轉告大汗,明人京衛,不可輕視!”
俺答看看周圍那些將領和貴族,那些不加掩飾的震驚代表著士氣在下跌。
——明人京衛沒見過血,不堪一擊!
這是出發前瀰漫在王庭的樂觀態度。
但此刻蔣慶之卻用兩支京衛新軍的表現給了這種樂觀當頭一擊。
他是故意的!
俺答擡眸看著南方。
蔣慶之是故意的!
他是想通過此舉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俺答彷彿看到蔣慶之站在大同城的城頭,被一羣文武官員簇擁著,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俺答,你要如何應對?
“兩軍交戰,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俺答的語氣很溫和,“何況我軍並未敗。本汗當初交代過摺合臺與沙雷……”
俺答微笑看著衆人,“大同周邊都是明軍,一旦被明軍糾纏住了,以蔣慶之用兵之能,定然會以大軍圍剿。
摺合臺和沙雷機敏,一擊即走。本汗敢打賭,此刻蔣慶之正爲了沒能圍剿本汗的兩支偏師而懊惱不已。哈哈哈哈!”
趙全退後一步,如此能看到所有人的神色。
他看到那些將領有些不自然,看到那些權貴一臉興奮……真特麼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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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全心中一冷,聯想到了林思源之死,以及蔣慶之再築京觀。
此刻想來,蔣慶之絕對是故意的。
在趙全這等人眼中,除去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螻蟻,生死不過是數字罷了。
就爲了被虐殺的幾個將領百姓,蔣慶之大發雷霆,殺氣騰騰的斬殺了九百餘俘虜……這不符合趙全的三觀。
趙全知曉京師君臣最喜的便是異族俘虜,職位越高越好。
越是職位高的異族俘虜,越能滿足大明君臣那種天朝上國的優越感。
林思源乃是俺答麾下智將,一個活著的林思源被送到京師,能讓蔣慶之的威望暴漲三成。
可他卻毫不猶豫的斬殺……據聞是親自出手斬殺了林思源,並把林思源的頭顱放在京觀的最上方。
如今想來,蔣慶之寧願捨棄大功也要斬殺林思源,定然是爲震懾俺答和麾下。
摺合臺和沙雷爲何這般謹慎?
便是被蔣慶之的雷霆手段嚇到了。
趙全陰笑道:“好一個蔣慶之,好一個長威伯!”
趙全突然想到了聖女的使者,回身盯著使者,“你不走還等什麼?”
使者此刻從容淡定了許多,“趙教主對此戰依舊自信嗎?”
趙全眼中都是陰鬱之色,“兩支偏師並未敗,不是嗎?至於此戰,你且回頭看看。”
使者回頭。
此刻大營後方正在做飯,無數炊煙升起。恰好此時無風,那些炊煙筆直朝上,看著就如同一個巨大的陰雲正在升騰。
遮天蔽日!
蔚爲壯觀!
“蔣慶之手中能倚仗的不過是兩三萬京衛罷了。可這裡有十萬大軍。每一日都有源源不斷的部族依附,這一戰,必將如摧枯拉朽!”
“看。”有人也發現了這個壯觀的景象,衆人隨之看去,不禁驚呼。
“這便是本汗的無敵雄師!”俺答也忘卻了受挫的失望,陶醉在這種氣氛中。
飯後,俺答召集人議事。
“在大軍抵達之前,以小股斥候和遊騎遮斷蔣慶之的耳目,不斷襲擾守軍。”
俺答看著諸將,他放棄了在主力到達之前的所有部署。
趙全站在中間,心中想著使者走之前的話。
——聖女說了,那蔣慶之乃是不世出的名將,俺答若是輕敵,此戰必然會失利。一旦蔣慶之取勝,狗皇帝便能從容對內部動手。三五年之後,再想起事……
大明內部的革新舉動便是催動俺答南下的動力之一。
趙全清楚,一旦給明皇三五年時間,大明將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這個龐然大物一旦走上了正軌……想想漢唐。
劉邦被匈奴圍在白登山,呂后被單于羞辱……但文景之治後,漢武帝悍然一擊,從此匈奴就成了個笑話。
大唐時,草原勢力空前強大,以至於有了李淵父子對突厥人的低頭。
但沒用多久,大唐的反擊就來了。
什麼大汗,什麼單于……盡數在大唐皇宮中爲君臣舞蹈助興。
而今嘉靖帝在走同樣的道路,而且走的更快,更準。
趙全的眼光自然和普通人不同,他看出了嘉靖帝變革的一些要點,比如說絕不一下就鋪開攤子。
而是一錘子就是一個地方,敲打完畢後,就暫且停下,消化吸收。
隨後是第二錘……
三五年時間,足夠嘉靖帝把大明重大弊端都捶打一遍。
到了那時……
什麼聖教大業,什麼極樂世界。
只要是漢人王朝,在恢復元氣後,第一件事兒就是往北看。
隨後大軍出塞……漢有霍去病長驅千里,直搗王庭。唐時有李靖率軍大破突厥。
大明呢?
想到俺答被斬殺的那些使者,每次還得給被傳首九邊,趙全不禁打個寒顫。
俺答進了大帳,身邊並無旁人。
趙全悄然過去,對侍衛笑了笑,“我有事請見大漢。”
侍衛進去稟告,隨後出來,“跟著來。”
“是。”
在教中宛若神靈般不可侵犯的趙教主,此刻就像是一隻溫順無害的狗兒。
大帳內點的是中原來的蠟燭,不是草原不產蠟燭,草原產的蠟燭趙全當下就在用,煙特別大,待一個時辰能讓你滿頭滿臉都是那等細細的黑絲。
燭光中的俺答眸色平靜,“你有何事?”
趙全把腹稿快速想了一遍,“大汗,蔣慶之此人用兵……頗爲不俗。”
俺答淡淡的的道:“哦!莫非你對戰事有想法?說說。”
此刻他需要的是集思廣益,而趙全曾在明軍中服役,他的建議讓俺答頗爲期待。
趙全說道:“大同乃堅城,攻打不易……”
這是廢話!
俺答再瘋也不會去攻打大同城。
那是以卵擊石。
俺答輕哼一聲,表示贊同。
但也是不耐煩之意。
說重點!
趙全賠笑道:“聖教在大明西北頗有些人手……”
白蓮教弄的那些神神叨叨在俺答的眼中和瘋子無異,但對白蓮教教衆的那種瘋狂卻頗爲心動。
若是他的麾下也如白蓮教衆一般瘋狂,悍不畏死,什麼大明,什麼蔣慶之,他哪裡會放在眼裡?
“你是想……”俺答挑眉,“本汗不會虧待有功之臣!”
臣!
俺答重點點出了這個字。
你趙全是本汗的臣子!
白蓮教無論多牛逼,也得在本汗這裡屈膝。
否則哪來哪去!
“是。”趙全很是溫順的低頭,“我願令人前去發動教衆。”
“內應嗎?”俺答思忖了一下,“可有把握?”
趙全聽出了俺答意動,“我當初曾在大明服役,在軍中也發展了些人手。”
可上次俺答問趙全,趙全卻說那些人手大多被剿滅了,剩下的也難以聯絡。
俺答的眸子深處有陰鬱之色,卻微笑道:“你可令人前去聯絡那些人,在決戰時若是能發動……便是首功!”
“是。”趙全微微欠身,俺答起身走過來,拍拍的他的肩頭,和顏悅色的道:“若是能破大同,本汗就有了根基。你,便是本汗的宰輔!”
這是俺答的承諾。
奪取大同城便稱帝……這也是趙全一直在蠱惑俺答的事兒。
“是。”趙全隨即告退。
他的微笑一直保持到了自己的帳篷裡,隨即叫來人安排後續事宜。
“告訴那些兄弟,決戰時發動,一旦發動,便要全力以赴!”
“教主放心!”
帳篷簾布被放下,在秋風中輕輕擺盪著。
“你想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如此!”
輕輕的笑聲中,趙全的聲音恍若夢囈。
“聖教在大明難以爲繼,那麼,便藉助你的勢力來暫避一時。如今本教主麾下也有了上萬人口,勇士上千。假以時日……以我聖教勇士的悍不畏死,大業可成!大業可成!哈哈哈哈!”
壓抑的笑聲在帳內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