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莫西多就要被這些水箭所射中,莫西多一腳蹬在了湖面上。
同樣,一道水幕橫亙于空中,所有水箭射入水幕,即刻消融,那些通過歌盈雙腳傳入湖面,再借用湖面,重新激活水珠的勁氣在水幕面前又消失于無形,如石沉大海。
歌盈一時呆住了,她沒想到這隱藏得如此之深的殺勢也被莫西多這么輕易便化解了。
一切對她來說,計算得是如此周密,充分地利用了人們對事物習(xí)慣性的判斷,卻沒想到還是功虧一簣。
歌盈的手一松,手中的短劍應(yīng)聲落入了水中,她竟真的在莫西多面前連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一時之間,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她不明白這一千年來自己在這個世間執(zhí)著地追求,飄飄蕩蕩究竟是為了什么,原來自己竟是如此不濟(jì)!樣子顯得失魂落魄。
莫西多走了近來,他用手抬起歌盈的下巴,道:“一個女人是不應(yīng)該把自己弄得很苦的。”
歌盈的眼淚不由得“刷刷……”流了下來,已經(jīng)一千年了,她從來沒有聽到一個人對她說一句安慰的話,她的個性中多的是堅強(qiáng),是自主獨行,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安慰。而此時,莫西多這略帶嘲諷意味的話卻成了她心靈間的一種安慰。
原來,她一直都很脆弱。
莫西多用手幫歌盈拭去了淚水,道:“從現(xiàn)在起,你便是屬于我的女……”
最后一個字尚未說完,歌盈的手中陡然出現(xiàn)了那柄掉入水中的短劍,短劍鋒利無情地插在了莫西多的胸前,同時她的身形疾速后退。
莫西多低頭看了看插入自己體內(nèi)的短劍,又望向歌盈。
歌盈一掃剛才的失魂落魄之態(tài),冷聲道:“你也許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才是我的真正攻擊。我深深明白,我的機(jī)會是在你的精神出現(xiàn)松弛的時候!這才是我真正隱藏著的殺勢,你不是說我連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么?哈哈哈哈……”
歌盈大笑。
莫西多冷冷地望著歌盈,道:“你用你的眼淚來騙我?沒有人可以騙我!”他的話一字一頓,說得很慢。
歌盈停止了笑聲,她突然感到自己很冷,渾身每一寸肌膚都很冷,這種冷比置身冰窖七天七夜還要深入骨髓。而空氣,四周的空氣在以一種無法承受的壓力在對她進(jìn)行擠壓……
她的眼睛望向莫西多,卻感到了恐懼,雙腳不禁后退了兩步。以前,她從未對任何事情產(chǎn)生過恐懼,但這一次她產(chǎn)生了恐懼,因為她突然感到生命走到了盡頭,而面前是沒有底的黑色深淵。她顫抖著聲音道:“你……想……怎……”
同樣的最后一個字沒有說出來,但結(jié)果卻是完全兩樣。
“轟……”
飛碎的白色衣襟就像是一只只沒有靈魂的蝴蝶,在夜空中寂寞地飛舞著,湖面染滿了鮮紅的顏色,誰還記得那首古老的歌在此時唱起:
“古老的陶罐上,早有我們傳說,可是你還在不停地問,這是否值得?當(dāng)然,火會在風(fēng)中熄滅,山峰也會在黎明倒塌,融進(jìn)殯葬夜色的河;愛的苦果,將在成熟時墜落;此時此地,只要有落日為我們加冕,隨之而來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那漫長的夜,輾轉(zhuǎn)而沉默的時刻……”
莫西多走在了回皇宮的羅浮大街上,羅浮大街是帝都?xì)v史最悠久的一條街。
街上亮著昏黃的燈光,沒有什么人,偶爾吹過的夜風(fēng)拂動著他身上的黑白戰(zhàn)袍,巡夜的禁衛(wèi)遠(yuǎn)遠(yuǎn)地對他停步施禮,他的眼睛沒有側(cè)動一下,視而不見。
深藏在黑白戰(zhàn)袍內(nèi)的手心握著紫晶之心,這是歌盈惟一留下的。
莫西多從來沒有想過會殺歌盈,但他卻將她殺了,因為歌盈欺騙了他,用她的眼淚欺騙了他,他是絕對不允許有人欺騙他的!
但這是莫西多真正殺歌盈的理由么?只有莫西多自己心里才清楚。或許,他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的威儀不容侵犯!他知道那雙眼睛在看著他,抑或,是因為紫霞……
莫西多的雙腳移動得很慢,大街上留下他長長的影子,兩旁古老的建筑及腳底下的石板路使這個城市沉淀下的歷史感在深夜里一點點浮現(xiàn)出來。這些經(jīng)歷滄桑的東西在夜里是會自言自語地說話的,期待著有人用心去聽。
而此時,除了走在羅浮大街上的莫西多,確有一人在傾聽著這些古老的建筑和石板的傾訴。他光著腳踩在石板上,蒼老的五指在古老建筑的浮雕上觸摸著,以感受它們曾經(jīng)所擁有的一切。
莫西多看到了他,看到了他佝僂著的身子。
他看到的自然是無語。
莫西多突然發(fā)現(xiàn)一種有趣的現(xiàn)象: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見到無語。
莫西多道:“大師這些時日可好?”他知道,這個快要死的老頭每晚都會光著腳在帝都的每一條大街上走一遍。
無語有些困難地抬起頭來,道:“多謝圣主關(guān)心。”
莫西多道:“大師的背似乎又駝了一些。”
無語淡淡地道:“我已經(jīng)老了,總是一天不如一天的。”
莫西多道:“我想大師是操心操得太多的原故吧。”
無語凝望著莫西多,道:“圣主殺了她么?”
莫西多道:“大師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無語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終究還是死了。”
莫西多看著無語的樣子,道:“大師早知她今晚會死么?”
無語只是道:“每一個人總是逃不過自己的命的。她已經(jīng)把自己遺失在了遠(yuǎn)方,她要去那個遺失的地方找回自己。”
莫西多輕諷道:“大師的話說得太玄奧了,總是讓人聽不懂。”
無語并不在意,道:“每個人總會在某一時候遺失自己的,當(dāng)他走得太遠(yuǎn)的時候,他總要將遺失的自己找回來。于是,一段生命結(jié)束,預(yù)示著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莫西多冷笑道:“那大師可曾將自己遺失呢?”他知道一個自命洞悉天機(jī)、占卜未來的人總是顯得很宿命的。
無語道:“我現(xiàn)在每晚都在尋找,希望上天能夠給我多一點時間。”
莫西多道:“那大師找到了沒有?”
無語臉上干癟的肌肉**了一下,莫西多的問話似乎牽動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東西,他的樣子顯得有些憂傷,又有點落寞,那平日看透世事的大悟與平靜早已消失。他道:“從我離開星咒神殿的那一天起,我發(fā)誓要打破原有占星家族的規(guī)矩,讓我擁有的力量占卜到我一生的運數(shù)。因為在占星家族是沒有人可以替自己占卜未來的,所以自從我離開了星咒神殿后,就沒有再回去過,可我耗盡了一輩子的時間,卻仍是一無所獲。我知道我的大限將至,卻仍不知道我會怎樣離開這個世界,新生的生命又去往何方。這些天,在每個夜里,我用自己的身體毫無阻礙地去感受帝都所曾經(jīng)擁有的歷史,體會著它曾經(jīng)有過的興衰,卻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從我發(fā)誓一定要占卜到自己一生運數(shù)的時候,我就遺失了很多東西。我曾經(jīng)以為,這一輩子的執(zhí)著追求是我無悔的選擇,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失去的東西更多,遺失了許多本該擁有的幸福。要是我當(dāng)初歷練三年之后便回到星咒神殿,就不至于像今天這般模樣了。”
莫西多道:“那大師是在后悔么?”
無語望著天上的星空,良久才道:“不,我從沒有后悔當(dāng)初的選擇,我現(xiàn)在只是很想回占星家族,回到星咒神殿看一下。”他的眼中充滿了企盼的渴望。
莫西多道:“可你現(xiàn)在是占星家族的叛徒,星咒神殿也不會再接納你。”
無語眼中閃動著落寞的淚光,顯得異常沉重地道:“我知道。”
莫西多道:“但我卻可以幫你在臨死之前實現(xiàn)這個愿望。”
無語干涸的眼中陡然充滿了希望,他望向莫西多道:“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真。”莫西多充滿自信地道。
可無語充滿希望之光的眼神很快又黯了下去,自嘲般道:“沒有人可以幫我的。”
莫西多并不急于向無語解釋,卻道:“大師可知我今晚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條街上么?”
無語道:“圣主想必是來見無語的。”
莫西多道:“大師早已知道我今晚會來,可大師知道我為何會來見你么?”
無語道:“圣主心里之事,無語并不能夠揣測。占星師占星主要靠的是精神力,如果被占卜者的精神力并不在占星師之下,那占星師是很難占卡到被占卜者有關(guān)的事情的。”
莫西多道:“很簡單,待幻魔大陸一統(tǒng),我便全力讓你重新回到星咒神殿。”
“為什么?”無語知道事情并不會如此簡單。
莫西多卻極為簡單地道:“因為我需要大師幫我。”
無語想了想,道:“圣主是怎樣知道無語想回星咒神殿的?”
莫西多實話實說道:“這些天來我一直都在觀察大師,這讓我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無語也早已知道莫西多一直在觀察他,對莫西多的話并不感到奇怪,道:“圣主得出了什么樣的結(jié)論?”
莫西多道:“大師是一個老人。”
“一個老人?”無語不免對莫西多的話感到驚奇,根本就不用每天觀察,誰都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但無語亦知道,莫西多是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樣的話的。他道:“恕無語愚笨,并不明白圣主所說之話的意思。”
莫西多道:“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出生的故里,他生前最大的愿望恐怕是能夠回到自己的家,死后埋在自己的家鄉(xiāng)故土。而大師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無語不由得神情變得很恍惚,口中喃喃道:“家,家……原來我一直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原來,每一個人都擁有著不能夠釋懷的心病,即使是被稱為幻魔大陸三大奇人之一的無語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