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163【酣戰(zhàn)】
一萬多官兵是帶著輜重撤離的,幾門老古董臼炮肯定放棄,但兩門佛朗機炮卻有工夫扛走。
這玩意兒輕巧可拆卸,五六個人就能帶著一門炮行軍。
聽到反賊營中的沖鋒號,李懋芳立即下令:“放棄輜重,去前面那座山丘列陣,沿途傾撒錢糧。記住,多撒銅錢和碎銀子!”
雖然官兵將領們舍不得,但戰(zhàn)場已到關鍵時刻,只得把搶來的銀子撒出去。
見對方居然跑去山丘列陣,趙瀚也停止了沖鋒號,吹響聚兵列陣的號聲,朝著山坡上的敵人緩慢推進。
坡頂,李若璉驚駭莫名:“這些賊寇,竟然銀子都不要!”
李懋芳同樣心驚不已,他本來想撒出銀錢,破壞反賊的陣型和軍心,然后靠著兵力優(yōu)勢殺過去。
這招對付反賊非常好使,李懋芳以前成功過好幾次。
可沒成想,趙瀚麾下的士卒,排著整齊的軍陣,踏過遍地銀錢的區(qū)域,竟然無一人彎腰去撿!
人都有私心,趙瀚的士兵也有。
但一切繳獲要歸公,這是宣教官反復強調的。若是在私底下,或許有士兵藏起來不交,但戰(zhàn)場撿錢誰還看不到啊?撿來銀子也不是自己的,反而還要受到軍法處置,腦子正常的士兵都知道作何選擇。
雖然丟了幾門臼炮,可是此時此刻,情況更有利于官兵作戰(zhàn)。
之前趙瀚堅守營寨,官兵得慢慢填平壕溝,然后朝反賊寨中進攻,而且營寨里還有壕溝,弓手射箭就夠官兵喝一壺。
現在卻是官兵占據高地,趙瀚帶兵仰攻山丘!
李懋芳雖然貪婪無度,卻也懂得打仗。他排兵布陣之后,突然提劍大呼:“傳我軍令,斬殺一個反賊,賞銀五兩。斬殺反賊軍官,賞銀十兩。斬殺反賊將官,賞銀百兩。誰能擒斬趙言、趙堯年二賊,賞銀千兩!”
銀子在李懋芳手里,有著無盡的用途。
可以撒出去,騷擾反賊的軍陣。可以搞懸賞,激勵己方士氣。可以喂飽上司和同僚,讓大家都幫著他說話,官司打到皇帝面前都不怕。
李懋芳非常聰明,他不是貪了銀子就獨吞的傻瓜。
在他看來,銀子若不能用出去,那跟石頭沒有什么區(qū)別。
懸賞一開出,官兵頓時士氣大振。外加他們兵多,是趙瀚的三倍以上,一時間竟淡化了己方水師被擊退的負面情緒。
“快快組裝佛郎機炮!弓手上前射殺賊寇!”李懋芳喊道。
官兵只有五百多弓箭手,本來是布置在戰(zhàn)船上的,現在被調來陸地射殺反賊。
趙瀚這邊的一千弓箭手,也分散成稀疏陣型上前。
黃順和李正,各帶五百士卒,繞向對方兩翼,等待時機發(fā)起攻擊。
“咻咻咻!”
雙方弓手對射,一邊占據高位,一邊人數更多。
費映珙現在就是弓兵百人隊長,這貨用的弓箭都不一樣,是考武舉的制式一石弓。
一箭射出,準確命中一個軍官,費映珙專找當官的下手。
熊耀使用的卻是七斗弓,跟著士兵一起齊射。他瞄準的是敵軍腦袋,卻一箭射進目標的小腿。
“鄭把總,你去沖擊賊寇的弓手!”李懋芳喊道。
那位鄭把總,帶著五百士卒,趁著弓手上弦的間隙,硬著頭皮就沖下來。
令旗揮動,江大山和江良,各領五百人上前接應。
雙方弓手各自后撤,一千五百近戰(zhàn)兵絞殺在一起,趙瀚的中軍只剩一千多人,兩翼各有五百人繞出。
“前六哨,齊出殺賊!”
李懋芳見機立即發(fā)動攻擊,他覺得自己兵力占優(yōu),靠人堆也能把反賊給堆死。
李若璉也喊道:“圍殺賊寇中軍!”
兩人的想法一致,認為趙瀚太過智障,本來兵力就不足,居然還分兵繞向兩翼。
趙瀚所在的中軍,很快就要被數倍于己的官兵包圍。
趙瀚笑著對費如鶴說:“我左你右,一起結陣當誘餌。”
“沒問題。”費如鶴說道。
一千弓手撤回之后,朝著沖來的官軍主力吊射。
一輪弓箭下去,只射死射傷數十個官兵,卻直接讓官兵的一個千人哨隊崩潰。
“臨陣脫逃者,斬!”
李若璉親領執(zhí)法隊,站在后面砍殺潰逃的士卒。
接連砍死十多人,這些潰兵哇哇大叫,又轉身朝著反賊沖去。
兩側的黃順和李正,接到軍令立即沖鋒,李懋芳連忙分出四哨接戰(zhàn)。這等于是說,黃順和李正二人,他們各領五百人側擊,都要面對四倍于己的官兵。
趙瀚仔細觀察敵情,對張鐵牛說:“官兵的王字旗那一哨,沖出幾步就亂了,你殺穿了直取敵方中軍。”
“奴兒軍,隨我殺!”
張鐵牛帶著數百奴兒軍,提著兩把斧頭就沖出去。
趙瀚和費如鶴,帶著剩下的士卒,各自結陣沖進正面戰(zhàn)場,援助江大山和江良二人。他們加起來只有兩千人,幾乎是被官兵半包圍,結成圓陣抵擋六千多官兵。
已經沒有預備隊了,趙瀚本人都親自投入戰(zhàn)斗。
別看打得熱鬧,其實戰(zhàn)況并不激烈。
狼筅兵在前,舉著帶椏的毛竹,毛竹枝椏上還綁著鐵枝。就那么用狼筅一陣亂捅,便讓三米開外的敵人難以接近,少數能沖進來的,還有藤牌手舉盾擋住,后面的長槍手趁機戳出。
就跟面對烏龜一樣,找不到該往何處下嘴。
六千多官兵,圍殺兩千反賊。交戰(zhàn)半刻鐘,反賊只死了三個,官兵卻被捅死數十人。
主要原因,還是那些烏合之眾的官兵,面對狼筅畏縮不前,根本不敢舍命往里沖。大部分的官兵,就像在戰(zhàn)場夢游,完全不知自己該干啥。
費映珙等一千弓手,退到后面一直射箭,直往官兵的人堆里吊射,射得官兵后方不斷有人潰逃。
李懋芳揮舞令旗,派出一支預備隊,想要繞過去攻擊弓手。卻見張鐵牛、劉柱兩人,帶著趙瀚的親兵奴兒軍,一路將“王”字旗殺穿,姓王的把總嚇得轉身就逃。
張鐵牛的左臂被砍傷,右腿被長槍擦傷,這貨卻奮勇直沖,一斧子將那把總劈倒。
這個把總,是李若璉招來的千戶,從來沒有打過仗,麾下全是放下鋤頭的孱弱軍戶。他們連列陣都歪歪倒倒,哪里經得起張鐵牛死命沖擊?
倒是張鐵牛很詭異,無論大戰(zhàn)小戰(zhàn),必然多處受傷,哪次不受傷反而讓人意外。
再看旁邊的劉柱,同樣沖在最前面,身上連衣服都沒破。
“殺!”
眼見張鐵牛沖向中軍,李懋芳把派去殺弓手的預備隊,緊急調來填補戰(zhàn)場缺口。另外再補上一哨,想要將張鐵牛給圍死。
雙方完全攪在一起,弓手根本無法射擊。
“隨我殺!”
費映珙拋下弓箭,拔出自己的佩劍,帶著百人隊開始近戰(zhàn)。
以趙瀚為中心的近兩千士卒,已被六千多官兵完全包圍。
但中間有一圈明顯的界限,那就是長達三米多的狼筅區(qū)域,絕大多數官兵都被擋在狼筅之外不敢沖。
這在戰(zhàn)場形成三個同心圓,里面的圓圈,是趙瀚、費如鶴率領的兩千義軍。中間一個圓環(huán),由狼筅和長槍構成。最外面的圓環(huán),是六千多處于夢游狀態(tài)的官兵。
六千多官兵圍殺至現在,義軍的傷亡竟然還是個位數。
費映珙帶著百人隊沖來,這些弓手在棄弓之后,都是用匕首來作戰(zhàn)。可里應外合一沖擊,直接讓上千官兵崩潰。
除了少量預備隊之外,李懋芳、李若璉二人,已經徹底失去對官軍的控制力。
他們不斷讓號手和旗令兵,傳達分兵攻擊反賊弓手的軍令。可前方那六千官兵,只知傻乎乎圍攻敵方中軍,攻不進去就愣在外邊,十個官兵里面,只有一兩個能真正接敵。
“烏合之眾,烏合之眾!”
李懋芳氣得直跺腳,但凡再給他一年時間,練出幾千真正的精兵,也不至于打成現在這幅模樣。
眼見費映珙突襲奏效,其他弓手也扔掉弓箭,拔出匕首跑去廝殺。
左翼方向,李正率領五百士卒,突然殺潰四倍于己的官兵。而且這些官兵,崩潰得毫無征兆,李懋芳都來不及派預備隊去救援。
只因這兩千官兵,大部分是臨江知府募集的鄉(xiāng)勇,少部分是從民夫里挑出的青壯,戰(zhàn)斗力也就能欺負一下農民。
他們先是以絕對優(yōu)勢,圍攻李正的五百士卒,打了半天毫無效果,反而被李正戳死數十人。傷亡近百之后,兩千雜魚瞬間潰散,而且害怕被軍法官伺候,不敢逃回主帥方向,直接朝著贛江那邊潰散。
李正立即帶兵沖向敵方主帥,張鐵牛也殺穿了沖過去,不足一千人的反賊,直奔兵力占優(yōu)的官兵中軍大陣。
李懋芳見狀,騎上馬兒就跑,哪還顧得上自己的大軍?
李若璉愣了愣,這位六十九歲的江西總兵,也連忙騎著馬兒開溜。
官兵的戰(zhàn)馬雖然稀少,但兩位主將是肯定有馬的。
他們一逃,官兵的中軍大陣立即崩潰,因為不斷派出預備隊,中軍本來就沒剩什么官兵了。
“殺!”
張鐵牛此時已受傷五處,帶著奴兒軍狂追不舍。
李正卻沒有繼續(xù)追,而是帶兵殺回來,前去接應右翼的黃順。黃順面對的是硬骨頭,還在那里膠著戰(zhàn)斗。
至于被圍的趙瀚和費如鶴,根本不需要李正來救。
六千官兵攻不進去,又遭一千弓手背后攻擊,等于是被反包圍了。在李懋芳、李若璉逃跑之前,這六千官兵就開始潰散,此時更是全線崩潰。
整場戰(zhàn)斗,如果從弓兵互射開始算,大概持續(xù)了二十五分鐘。
接下來就是追敵和接收俘虜。
戰(zhàn)后統(tǒng)計,趙瀚這邊戰(zhàn)死41人,重傷18人,輕傷百余人。
而且,死傷最多者,并非被六千官兵圍殺的中軍,也非弓兵互射的傷亡,而是張鐵牛帶頭沖鋒的奴兒軍。
這貨完全放棄防御,就是一直往前殺,殺得李懋芳派出的預備隊都不敢上前接戰(zhàn)。
至于官兵那邊,加上民夫在內,一共一萬六千多人上戰(zhàn)場。但是,被射死、被正面殺死的官兵,其實還不足七百人。
非常離譜的數據,雙方總計兩萬多人戰(zhàn)斗,真正交戰(zhàn)而死的,加起來竟然不到一千,然后就迅速分出勝負了。
甚至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李懋芳、李若璉兩位主將先逃,還是正面戰(zhàn)場的官兵主力先潰。
反而是追擊過程當中,官兵被捅死好幾百,跳江逃生被淹死者上千,傷亡是正面交戰(zhàn)的兩倍有余。
趙瀚和費如鶴,都沒有施展武力的機會,他們全程都在指揮防御戰(zhàn)斗。
過了許久,張鐵牛牽著一匹戰(zhàn)馬回來,手里還拎著個腦袋。這貨渾身是血,笑著說:“砍了個千總,算他倒霉,騎馬摔斷腿了。”
趙瀚無語道:“這次又傷了幾處?”
“不曉得,”張鐵牛還在樂呵,“哥哥放心,我又不傻,還能讓人傷了要害?”
趙瀚望著被陸續(xù)押回的俘虜,足足好幾千人,心中早已做出決定。
這些俘虜,挑選部分作惡不多的從軍,剩下的全部扔去挖礦,新占的鐵礦山正急需礦工呢。
江西巡撫李懋芳、江西總兵李若璉,他們身邊只跟著兩三個親兵。由于江西河流太多,騎馬也跑不起來,經常是跑一陣、走一陣,還得繞著河流兜圈子。
兩百多里的路程,二人騎馬將近十天,終于回到南昌城的河對岸。
過江一問,才知王思任的水師大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