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到此為止, 本來就是白棋弱勢，再加上梁姝故意低頭，這棋局最后的結局便不言而喻。

秦淵心中嘆一聲果然是梁氏貴女, 聰明的很, 隨時隨地便可懂得審時度勢, 比許多人都聰明上幾分, 這也是秦淵愿意讓梁姝來此地的緣由。

無論是秦樂文, 萬姑姑，甄蘭初和王御廚這幾個，都是沒有多大雄心壯志的人, 他們習慣于圍繞在秦淵身旁，以秦淵的命令為主, 沒有私心雜意, 不會違背帝王的命令, 哪怕是秦淵說了幾次讓他們各自在這個世界上尋一個去處，這些人也都是只愿意圍繞在秦淵身旁, 依舊是把秦淵當陛下，當心中的唯一神明。

這并非是秦淵惺惺作態，他回到現代之后，剛開始是真心的要將這些人都放逐出去，或許用放逐這個詞也不對, 無非是想著, 在南晉的大環境下, 人們分成了三六九等, 如今到了這里, 大家便可以肆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卑躬屈膝, 不用跪伏天子，這聽起來不是挺好的么？

只是這樣的想法好是好，但是并不適應在所有人身上。

秦樂文伺候了秦淵一輩子，跟在秦淵身邊才有膽子，說是色厲內荏之人也差不多，沒有秦淵在他身后撐著，秦樂文自己便是個放任自流的人。

他從來都是膽小的，從不忤逆秦淵的命令。

乳娘萬瓊蘭雖然不是生母，但是勝似生母，在秦淵身旁伺候多年，早就視秦淵為親子，一切事物皆由秦淵主導，從不越雷池一步，是個聰慧不貪心的女子。

她把秦淵當親兒子，自然是不舍得離開秦淵。

甄蘭初等一眾女官也都是在南晉那樣的生活環境中成長，就算是秦淵培養了她們自立自強的性格，可在這樣陌生世界里面，她們還是需要依附在秦淵這棵大樹上生存。

她們需要被保護，需要一棵樹在前面撐著，為她們遮風擋雨。

可是這些都是沒有雄鷹之志的人，若是在南晉朝堂中的一些臣子被召喚至此地，恐怕便是另外一種景象。

南晉已經消失，秦淵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么那些臣子們會做什么？是會依舊臣服在秦淵的威嚴之下，還是會另尋出路，在此世扎根？

還是說……會做一些違法亂紀之事？

秦淵自認為這個世界已經足夠的好，無論是上面的人還是下面的人，都遵守著法律和規矩，不用他這個普通人去操心，也不用南晉那些朝臣們來批判，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獨特的特色，秦淵不敢賭，不敢賭這些朝臣們來到此世之后的雄心壯志。

這是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梁姝之身份，便是梁氏貴女，她除卻精通女子生存之道，更加明白朝堂中的爾虞我詐，聰明程度堪稱是比得上朝中重臣，而秦淵召喚她來此世，便是要試探梁姝，讓梁姝知道。

此世非南晉，他也并非皇帝陛下，若是要想在此世生存，便要收斂她的傲慢，安心臣服于此世的規則之中。

想要再恢復南晉那種被群仆環繞的日子，怕是再也無了。

“梁姝，你可想知道，梁氏最后如何？”

秦淵看著已經結局的棋盤，問出一個問題，這便是當年最后梁姝送過去的密信。

也就是這封密信之后，梁姝被葬入了帝陵之中。

梁姝聽到陛下提起自家的氏族，此時倒是沒有任何的躊躇，多了幾分豁然開朗。

“臣已再世為人，梁氏也早已煙消云散在虛無之中，臣知曉與否，已經再無意義了?！?

她已經了解到這個新的世界，讀過這個世界的歷史，看過這個世界的發展，明了這個世界的律法，這里很好，至少，比南晉更好一些。

曾經肩上擔負著梁氏的重任，現在，梁姝已經全都放下了。

秦淵欣賞梁姝這般坦然的態度，面對如今的情況依舊可以泰然處之，便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看著眼前的梁姝，開口。

“朕準許梁氏后人歸鄉，也算是給梁氏留下了香火，聽聞甄女官言，你近些日子都在研究歷史和律法，看完這些有何感想？”

比起其他的女子，梁姝是第一個來到這里就對法律感興趣的，她需要知道這里跟南晉的不同，以及社會的行為規則。

“臣認為此地百姓安穩和樂，是陛下曾經所言的天下大同，是南晉百姓夢中的福澤之地。”

這里的一切高科技，新鮮的東西，都讓梁姝很感興趣，也知道這樣的時代，必須經過上千年歷史的沉淀。

她說完這些，忽的看向眼前的秦淵，問道。

“陛下，臣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詢問陛下，煩請陛下給臣一個答案?！?

她說著，便起身跪在了地上，似乎問出的問題是要冒昧秦淵一般。

不過秦淵早已猜想道她會問什么，看著她那烏黑的長發，回道。

“盡管問來?！?

兩人都是聰明人，梁姝跪在地上，抬起頭來，一雙眸子緊盯秦淵，帶著幾分熾熱。

“陛下是否本就是此世之人？”

這些天梁姝查看過許多歷史書，律法書，看的東西多了，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關于自己神秘的皇帝陛下。

曾經的帝王孱弱無知，而且沒有名師教導，本應該被世家和朝臣轄制一輩子。

以前就是這樣的，沒有一個皇帝能夠逃過世家和朝臣的轄制，但是陛下不同。

陛下年幼之時倒是普通，隨著陛下逐漸成長起來，早些年的庸庸碌碌不過是用來迷惑朝臣，陛下是個聰慧之人，便是小小年齡就知人善用，甚至以皇權衰敗的情況下竟然壓制了朝臣，最后掃清了世家。

這一切的一切在所有人看來都是神跡。

南晉百姓都將陛下稱作上天派下來的仙官，專門讓他們南晉百姓們過上好日子的。

陛下找人改良農事，開發田地，尋找良種，這些事情便像是預知一般。

陛下壓制世家，支持變/革，親人善用，發明器具，這些以前想不通的，現在好像都有了解釋。

還有后期陛下開創科舉，讓寒門可跟世家有一拼之力，甚至廣開學院，召天子門生，這些又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梁姝還看了不少其他的雜書，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小說里有一種流派叫做穿越，陛下在南晉所為，好似都如同這穿越一般。

這些東西都是在此世才有的，是陛下帶到了南晉，甚至陛下對南晉士族和寒士之間似乎并未有任何的異樣眼光，恐怕就是因為此世人人平等。

秦淵早就知道梁姝要問這個，畢竟梁姝是如此的聰慧，也更加善于思考，比起其他人一心只想著完成秦淵的任務，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處境。

“這個答案，朕可以告訴你，朕一直都是此世之人，不過還魂到了南晉而生，便是生而知之，在朝堂上所作所為，不過也是拾人牙慧，算不得功績?！?

他不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那些曾經在南晉做的事情，也都是秦淵在這個世界上早就學到的一切，自己所知道的皮毛，最后被南晉的臣民們發揮發揚，秦淵從來不認為這一切是自己的功勞。

可是下一刻，梁姝的眼睛更是散發出激動的光芒，隨后竟然是深深的伏地，頭抵在地上，聲音略微哽咽的說道。

“陛下原本可以不做的?！?

“陛下愛民如子，曾告訴臣，在其位謀其事，陛下不忍心看到南晉滿目瘡痍，才廢寢忘食的改變南晉，讓南晉的百姓們有糧吃，有衣穿，讓南晉更是國富民強，外邦臣服。”

“陛下之功績，縱然是此世無所記載，卻依舊在臣心中不能忘卻，臣替所有南晉百姓感恩陛下，感謝陛下?！?

她少有這般不斷夸贊秦淵的時候，比起朝中重臣那些奇奇怪怪的彩虹屁，梁姝此時滿含熱淚的一腔真心，便是從顫抖的聲音中能聽出來。

萬姑姑和秦一站在一旁，對此都便是沉默，他們早就已經知道真相。

可是那又如何，陛下還是那個陛下，是他們需要忠心的陛下。

陛下之功績，便是此世無人記載，他們這些南晉之人，都已經記在心中。

就如同梁姝所說，陛下原本是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在陛下之前，南晉朝之前也有傀儡皇帝，那皇帝便是每日只知享樂，任由朝臣和世家剝削百姓，最后搞得民不聊生。

可是陛下不一樣，陛下希望百姓們能活著，能好好的活著。

陛下是一個好皇帝。

“……”

秦淵沒有言語，他從來不想自己死后南晉之人會如何記錄他的存在，如何去歌功頌德，那些事情，他死了也就不在意了。

可現在，梁姝跪在地上，說著這些的時候，倒是讓秦淵有些懷念南晉。

南晉縱然是滿目瘡痍，可也是他花費了一輩子心思去保護的地方，如今兩世相隔不知何地，秦淵還是希望南晉未來能好的。

此時此刻，秦淵總算是斷定了梁姝不會有南晉高門顯赫那些‘雄心壯志’，也不會搞什么另類版的‘反清復明’，這才放心了許多。

他召喚這些人過來，是讓這些人看看未來現代社會的繁華安穩，可不是讓這些人過來造反的。

有了梁姝這個聰明人，秦淵之后的計劃便穩妥了許多。

“起來吧，梁女官，朕還有事情要交代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