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安喜先是早早的起來準備伺候自家陛下,結果就看到了在大廳里面一夜未眠的遠山道人魏錦榮,他記得這個人, 因為魏錦榮不僅僅是個畫家, 似乎真的是修煉有方, 他師父之前活著的時候魏錦榮的模樣就沒有變過, 后來他跟在陛下身邊的時候, 魏錦榮也沒有怎么蒼老,雖然頭發后來都白了,但是一張臉卻是年輕時候的模樣。
“安喜見過遠山道人。”
宮中不少人都是見過遠山道人的, 知道陛下跟這位遠山道人關系不錯,所以安喜這會兒自然是請安。
“安喜?”遠山道人沒想到自己還能看到安喜, 那張臉上倒是多了幾分喜色, 他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道。
“看來此世頗為有趣, 故友相逢,倒是人生一大幸事。”
做為修道之人, 遠山道人對此十分的看得開,其實他死的時候魏家還在,但是魏錦榮答應了要以后死了之后還繼續給秦淵畫美人圖,便最終葬在了帝陵,就在秦淵的帝陵中, 專門有為他們這些人開辟的位置, 雖然距離主要墓穴比較遠, 但是好歹也算是入了帝陵的。
他們這些人, 是生前伺候陛下, 得了陛下喜歡,便是死后一起可以到陰間伺候陛下之人。
佛說有輪回, 道說有來世,遠山道人修煉多年,其實最不信這個,可如今一朝醒來,他也不得不覺得,自家陛下是大有靈通之人,不然他們如何在此世復活?
安喜則是請安之后趕緊守在了秦淵的房門口,安靜的聽著動靜,過了一會兒,秦淵的生物鐘終于是醒來,隨后安喜帶著衣服推門而入。
“陛下,奴才伺候您更衣。”
秦淵還沒有太睡醒,此時瞇著眼睛,按照安喜的伺候做出動作,很快衣服都被穿好了,看陛下似乎還沒有清醒過來,安喜去打了水,然后給秦淵擦了臉和手臂以及手,隨后給秦淵弄好了發型,陛下的發絲一向是被護理的很好,所以梳成了大馬尾之后倒是也沒有掉多少,安喜為了配合今天的衣服,給秦淵頭頂卡了一個白玉小冠,是他前幾日在古玩街買的,覺得這東西挺好,就買了。
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秦淵對于這些身外之物都是不怎么關注的,畢竟人長得帥,怎么搭配都行。
等安喜整理好,秦淵已經清醒了起來,他起身前,安喜蹲在他腳邊給他穿上拖鞋,這讓秦淵深深的覺得自己真的墮落了,在南晉的九十年習慣了被人伺候了,這會兒完全都是沒有反應過來。
等穿上了拖鞋,秦淵這才走出自己的臥室,一邊交代安喜。
“把桌上的《山水十二條屏》給收拾了吧,等以后再賞玩。”
安喜在身后道一聲是,趕緊開始了收拾,秦淵走了出去,結果下一刻僵硬在門口。
他站在臥室的門口,看著大廳里面那一身冰藍色道袍,白發披肩,道骨仙風的男人,不知道怎么的,臉上努力的維持住沒有崩塌,心里卻是想到了夢中對方對自己的質問。
陛下不喜美人圖了么?
這句話飄蕩在秦淵的腦子里,讓他深感迷惑的同時,此時又覺得自己不該隨意做夢,這做了一場夢,結果來了一個人,這叫什么?以后若是魏錦榮問他他是如何來到此地的,難不成自己說你是在夢里被朕召喚來的?
“陛下萬福金安。”
不等秦淵反應過來,魏錦榮已經開始行禮,他行道家禮,這會兒更是看著仙子縹緲,讓人覺得對方不像是道觀里面出來的,倒像是什么修仙門派出來的。
當初秦淵看著魏錦榮長相好,兩人有共同的樂趣,為了讓魏錦榮給他搞火藥,特意讓尚衣局花費萬金只做了這冰蠶絲的道袍,如今再一看,只覺得扎眼無比。
“是遠山啊,許久不見,你可還好啊?”
秦淵努力的不讓自己尷尬,心說只要是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邁開步伐朝著前方的魏錦榮走了過去,結果下一刻,他看到了魏錦榮身后桌上的山水圖,一副是在《山水十二條屏》里面的山水圖,另外一幅則是水墨剛干了似乎沒有多久的新作,光是這畫風,秦淵就已經足夠熟悉,這下頓時有些訝然。
“貧道自然是極好的,在死后還能得陛下垂憐,來到此世,可不就是極好的?”
遠山道人跟秦淵那些極端的下屬不同,倒是不會非要給秦淵行禮,只是這會兒察覺到了秦淵尷尬的眼神之后,故意玩味的往一旁讓一步,露出了身后的山水圖。
“昨夜貧道應陛下的感召來到此世,卻不曾想,陛下已經是變了心意,不喜貧道的美人圖,倒開始欣賞起旁人的山水圖了,曾經陛下跟貧道抵足而眠,說貧道的畫作是世間獨有,說愛貧道,惜貧道,敬貧道,如今看來,便是有句古話說得好,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貧道終究是得不到陛下的一片真心,若是如此,陛下何必要召貧道來到此地?”
他這般惺惺作態,那旁人眼里道骨仙風的模樣此時完全變成了委屈巴巴的怨男,讓秦淵一個頭兩個大,此時是真的心很累。
魏錦榮啊魏錦榮!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不會好好用詞啊!
好好說話不行么?
秦淵承認,自己當年是說過愛遠山,可是那是愛遠山道人的煉藥之術。
他承認,他是說過惜遠山,那是因為害怕遠山道人亂走動把自己走沒了。
他也說過是敬遠山,那不是為了南晉的地圖在說好話么?
抵足而眠也是真,可是什么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話能隨便說么?
知道的明白魏錦榮是自己的能臣異士,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這是廣開后宮,光搞這些男人了……
“……”
秦淵沒說話。
秦淵沉默幾秒鐘。
秦淵最終還是開了口。
“遠山啊,朕看他人的山水圖,也不過是把玩一二,在南晉時,誰人不知朕最愛的便是遠山道人,最惜的便是遠山道人的美人圖,最敬的就是遠山你的風骨,昨夜你既然已經到了此地,為何不喚朕起來夜話?如今倒是來責怪起朕了,朕若是不想你念你,你又如何來到此地?”
沒錯!能夠打敗魔法的就是魔法!
秦淵一樣的黏糊,一樣的酸臭味,他萬萬沒想到,第一個不要臉來到此地的人,竟然會是遠山。
想起自己那些一個個吹彩虹屁能上天的朝臣們,秦淵忽然不想讓他們來了。
要不然到時候一個個都要質問他,問他是不是不愛他們了,是不是不想他們了,是不是心里根本就就沒有他們。
呵呵,別以為這件事情不可能,在南晉那種人人都喜歡把喜愛掛在嘴上的時代,誰人可都是能說得出這樣酸臭的情話,更何況是君臣之間?
君臣相宜,便是互相喜愛才能夠相宜。
果不其然,魏錦榮聽到這話,倒是真情實感的感動了,此時也收起了他那作弄人的心思,朝著秦淵又是行禮,這一次端莊又肅穆,一禮之后,道。
“貧道感激陛下對貧道的念想,當年貧道遠游四方,時常到了一個地方便想起陛下,想著陛下應該收到了貧道的畫作,如今看來,貧道還是給陛下的山水圖太少了一些,不然陛下也不會喜好這旁人的畫作,陛下放心,既然如今貧道來到了此地,便是陛下喜歡什么樣的山水圖,貧道都會作出來給陛下把玩。”
他還是緊抓著山水圖的事情不放,就算是真心感激秦淵,對于自己職業范圍內的事情還是無法放開。
秦淵也無奈,知道這是魏錦榮的執念,便點點頭道。
“朕見到遠山也是分外高興,其他的山水圖再如何的好,那也是不如遠山的,以后朕定然是為遠山準備上好的筆墨紙硯,讓遠山為朕作畫。”
他只能暫且先哄著眼前有些偏執的畫家,然后故意看向桌上的兩幅畫,轉移話題。
“這便是昨夜遠山畫出的山水圖么?似乎是南晉的洛云山?此山巍峨無比,云層交疊,在遠山手中畫出,確實是另有一番風味啊……”
秦淵口中夸贊,實際上魏錦榮的畫是真的好,畢竟他一輩子除了研究丹藥之外,都是在作畫,這山水圖在他晚年的時候也是最喜歡的。
魏錦榮便如同許多世家子弟一般,年少時鮮衣怒馬,喜好美色,到了年齡大了,反倒是喜歡一些悠然的東西,總喜歡出去游玩探索,每每有什么發現好看的風景,便會畫作一副,讓人送到宮中給秦淵鑒賞,搞得秦淵的內庫里面有不少都是魏錦榮的作品,民間更是一畫難求,便是出到了萬金,也是尋不到遠山道人的山水圖的。
“陛下喜歡便好。”
被夸贊之后,魏錦榮這才有幾分自得,少年肆意的臉上帶著笑意,哪怕是一頭白發清冷,缺依舊是能夠讓人感覺到他的開心。
時過經年,故友重逢,怎能不開心呢?
只是下一刻,他便直接將那《山水十二條屏》的畫作拿了起來,隨手扔在了垃圾桶里面,如同當年在宮中一般肆意囂張。
“陛下既然有貧道了,那其他的畫作便不要再看了,陛下以為如何啊?”
他當年是大宗族魏家出來的嬌嬌子,以紅塵道人畫美人圖年少成名,后來入住宮中之后更是任性十足,哪怕是到了年老,也從未覺得的在畫作上有誰能與之一戰,便是在南晉,提起畫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遠山道人。
魏錦榮的驕傲,全都是真才實學。
當然,也都是秦淵這位皇帝陛下親自追捧出來的。
此時此刻,眼看十個億的畫作被扔在了垃圾桶里,秦淵心說幸虧酒店的垃圾桶很干凈,但是面上依舊笑吟吟。
“那是當然,這畫作還是遠山得朕心意。”
這般說著,背在身后的手卻是搖晃一下,秦一站在后面臉色都沒有任何變化,卻已經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知道等遠山道人走了之后把這《山水十二條屏》給收起來。
只是再留下觀賞怕是已經不行了。
遠山道人可是個愛吃醋的,見不得陛下喜歡旁人的畫作,總要將對方比下去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