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的卯時,日夜交匯,朝霞破曉。
霞光透過毒瘴和尸氣,灑在墳山,卻染上灰蒙蒙的光澤,陰暗而死寂。
道廷一方,盡數出擊,開始最終的鎮殺之戰。
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先是數十枚殺傷力極大的二品符箓被激發。
洶涌澎湃的靈力,凝成巨大的殺傷力,或形成刀陣,或聚成火球,或化為水箭,向著墳山之上,席卷而去。
墳山上的僵尸直接被符箓的靈威湮沒。
大批大批的僵尸被刀絞,被火燒,被水浸,最終被符箓之力消滅。
之后又是大批行尸涌來。
楊繼山一揮手,一列修士走出,掐訣使出各種靈器。
這些靈器或化成百道飛劍,或凝成萬千銀針,或掀起漫天火雨,向潮水般的行尸殺去。
行尸一個個倒下,被靈器擊穿,或是化為飛灰。
之后仍舊如同潮水般涌來。
之后道廷一方,又是符箓、靈器并用。
大批大批的行尸被抹殺……
道廷一方,大多是家族或宗門出身,傳承悠久,底蘊深厚,絕非靠著入贅,攀龍附鳳的陸乘云能比的。
真動用底牌,也不是這些僵尸能抵擋的。
靈器符箓火力覆蓋之下,大批行尸,只有被抹殺的份。
少數鐵尸,也難逃被斬殺的命運。
但這些底牌極為珍貴,數量也有限,總歸有用完的時候。
半個時辰后,剿滅一部分僵尸,削弱了敵方的實力后,就是正面的沖殺了。
楊繼山看了眼身旁的墨畫,目光有些擔憂。
墨畫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不用擔心。
他就是跟著混混,還有師兄師姐照拂,小心點不會有危險。
楊繼山嘆了口氣,隨后看向前方,神情冷峻,聲音肅然道:
“殺!”
身后的道兵也一起舉刀呼喊:
“殺!”
道兵鎧甲上的陣法激發,靈力激蕩,彼此相應成片。
聲震林岳,士氣沖天。
道兵列隊沖鋒,與成片成片的僵尸,絞殺在一起。
如同涼水入熱油。
墳山之上一時劇烈地沸騰起來……
墨畫、白子勝和白子曦三人,則跟在楊繼山身邊,以自保為主,并不貿然出手,以免被卷入尸潮,脫不得身。
僅在關鍵時刻,施展些法術,替周圍的戰局解解圍。
這場激烈的戰斗,持續了整整一天……
不斷有修士受傷或是殞命,又或者是尸毒攻心,淪為了行尸。
同樣,也不斷有大批大批僵尸倒下,既有少數鐵尸,還有大量行尸。
但僵尸的數量,還是很多。
而陸乘云仍不見蹤影。
楊繼山便身先士卒,帶頭向墳山的深處,也就是陸乘云的藏身之處沖殺而去。
其他筑基修士,也隨楊繼山一同殺去。
墳山越往深處,越是荒涼陰森。
尸群越是密集。
鐵尸越多,尸毒也越重。
但眾人手段齊出,根本不是尸群所能抵擋的。
傍晚時分,各方勢力便突入墳山深處,在一片亂葬崗處,見到了陸乘云,以及他身后的尸王。
數十鐵尸,在四周護著他。
而外面,成千上萬的行尸,仍在向里撲來,似乎是要護衛它們的“君王”。
道兵舉盾,結成人墻,抵御外圍的行尸。
楊繼山等人,便正面開始與陸乘云對峙,準備最后的圍殺。
陸乘云臉色微白,但神情還算鎮定。
他看了眼楊繼山,目光微冷,又從人群之中掃過,嘆道:
“不愧是隸屬于道廷的道兵,這么多僵尸,都攔不住你們……”
楊繼山沉聲道:
“陸乘云,你死到臨頭了,交出尸王,趕緊投降吧。”
陸乘云搖了搖頭,“有尸王在,我還有活路,交出尸王,我必死無疑。”
楊繼山冷笑,“你要死戰到底?”
“不死戰到底,哪里有我的生路?道廷不會放過我,你們也一樣。”
陸乘云挑了挑眉,忽然奇怪道:
“不過決戰之前,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目光微冷,將眾人一一端詳:
“我很想知道,在場的諸位之中,究竟是誰,窺探了尸礦的秘密,看破了我布下的陣法?還能將我,逼至如此境地?”
修士們面面相覷,并不作聲。
楊繼山目光微沉,心中也有些錯愕。
墨畫做的事,這陸乘云一點都不知道?
楊繼山又往四周看了眼,發現白子勝和白子曦在他身邊,而墨畫此時,卻已沒了蹤影。
隱匿了?
“這隱匿,真的連我這個都能瞞過去?”
楊繼山心中微驚。
陸乘云見無人承認,不由嗤笑道:
“我還以為是個算無遺策的高人,沒想到,卻是個藏頭露尾的鼠輩!”
隱著身,混在人群中的墨畫,聞言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這種激將法,太小兒科了,并不能讓他的心中掀起一丁點波瀾。
他罵人的話,可比這個氣人多了。
楊繼山目光微凝,冷笑道:
“陸乘云,技不如人,逞一時口舌之快,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陸乘云神識放出,又將眾人掃視一遍,可還是沒任何發現。
在場的修士之中,有修為高深的修士,有神識不俗的修士,還有幾個修士,一看就精通陣法。
但卻沒有一個修士,能讓他產生那種詭異與緊迫感。
沒有一個,像是那個織下羅網,對自己步步緊逼的修士。
陸乘云搖了搖頭。
罷了,事已至此,知不知道,也無妨了。
真刀真槍的生死之戰,要用實力說話,些許詭計,不足掛齒。
陸乘云看著楊繼山,目露寒光道:
“你小看了這具尸王……”
“這具尸王,它是我的,沒有任何人能搶走!”
“今日,你們都將葬身此地!”
“你們的血肉,將成為尸王的祭品。”
“讓這具尸王,完成真正的蛻變,成為真正的,孽中之主,尸中之王!”
陸乘云神色振奮,目露癲狂。
楊繼山皺眉,心中隱隱有不妙的感覺。
便在此時,陸乘云身后的尸王,忽然氣息一變,變得嗜血而暴怒,它裸露在外的皮膚,由鐵青色,漸漸變淡,轉化為一種深沉的古銅色……
銅尸!
楊繼山心中一顫。
陸乘云想將這具尸王,煉成銅尸!
銅尸是品級,尸王是身份。
一旦尸王徹底變成銅尸,實力暴漲,還能統領群尸,自己這些人,根本拿它沒辦法。
有銅尸尸王護佑,他們也根本殺不掉陸乘云!
楊繼山取出落日槍,喝道:
“全力出手!將所有僵尸,還有陸乘云,全部斬殺!”
其他人也知道厲害,不再留手,紛紛向陸乘云殺去。
筑基修士與鐵尸交手,靈力強橫,尸氣濃烈,光是余波,就震得山石,寸寸龜裂。
而在楊繼山殺向陸乘云的同時,半銅尸化的尸王,也擋在了陸乘云的面前。
它的目光赤紅,銅皮鐵骨,獠牙粗長,指尖的尸毒,呈現濃重的墨綠色。
一招一式,帶著陣陣腥風。
楊繼山全力出手,仍被尸王壓制。
附近其他幾名筑基見狀,連忙出手相助。
其中就包括那個神色凝重的枯瘦老者,還有那個一臉不情愿的中年修士。
可多位筑基聯手,才勉強與半銅尸化的尸王戰平。
一時之間,眾人心中都有些震驚。
如果真讓這尸王完全化為銅尸,那他們可能,都要栽在這里。
又交手數十回合,楊繼山心中一凜,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咬牙道:“先殺陸乘云!”
陸乘云聞言冷笑。
煉氣道兵,有行尸牽制,筑基修士,有鐵尸牽制,楊繼山這幾個高戰力的筑基,還被尸王壓制。
他們怎么殺自己?
楊繼山目光一冷,手中紅光一閃,落日槍上,烈焰蒸騰,威勢驚人。
陸乘云神色微變。
“拖一下!”楊繼山喊道。
隨后他后撤幾步,從尸王的攻擊范圍離開,來到安全位置,氣海升騰,全身靈力激發,盡數融入到落日槍之中。
落日槍上,靈力化為烈火,熊熊燃燒。
而楊繼山身后烈焰凝聚,宛若凝結著一個小太陽。
陸乘云一驚,立馬驅使鐵尸,功向楊繼山:
“阻止他!” 四周的鐵尸,張牙舞爪,向陸乘云殺去。
尸王也嘶吼一聲,向楊繼山沖去。
枯瘦老者喊道:“保護楊統領!”
隨后他取出數枚銅錢,夾在指縫,附上靈力,而后盡數打出,擊中了尸王的關節。
銅錢之間,化成繩索,將尸王束縛住。
中年修士嘆了口氣,不情不愿地取出一把鑲玉鏤金的折扇,以靈力催發,扇動了幾下,便凝成風墻,護在楊繼山身邊。
每扇一下,扇子便斷一根扇骨。
前沖的鐵尸,被風墻阻隔,根本進不了身。
與此同時,其他幾個筑基修士,也紛紛出手,有的以靈器,擊退鐵尸,有的仗法術,牽制尸王。
數息之后,落日槍一顫。
四周所有火焰,都忽地收攏,壓縮進槍身之中。
楊繼山臉色蒼白,但目光大盛。
枯瘦老者連忙道:
“控住尸王,其他人讓開!”
尸王身邊的修士立馬撤離。
其他幾個筑基,則紛紛以金鎖、木牢、水網等靈器,定住尸王,幾個靈修則以法術,壓制尸王,讓它不能動彈。
楊繼山長槍平舉,隨后人槍合一,氣貫長虹,攜著巨大威勢,直接扎向尸王的胸口。
槍尖觸及尸王的同時,洶涌的火焰靈力爆開。
轟隆聲響,地面被炸出深坑。
山石的裂紋,一直蔓延到遠處。
威能的余波,將附近的所有修士和鐵尸,全部震開。
火光與煙塵彌漫。
煙塵消散之后,眾人看去時,都神色震驚。
尸王仍舊沒死。
千鈞一發之際,它用手臂,擋住了這槍。
落日槍刺穿它的手臂,槍尖貼著它的胸口,但顯然再無余力,將它的胸口洞穿,甚至都不曾破皮。
尸王渾身露出焦痕,受了重創。
氣息弱了不少,但眨眼的功夫,尸氣又在漸漸恢復……
眾人心驚。
好強的尸王!
楊繼山也是心中一顫,隨即立馬道:
“快,趁機殺了陸乘云!”
尸王受傷,暫時不能動,趁這個時間,趕緊將陸乘云殺了!
不然等尸王恢復,又會陷入僵局了。
眾修士也都回過神來,紛紛不顧一切,刀劍法術齊出,向陸乘云殺去。
陸乘云大驚。
這是什么槍?
竟真的能壓制住尸王?
眼看眾人殺來,陸乘云想跑,可沒了尸王,實力大減,沒跑多遠,就被枯瘦老者,以銅錢定住,又被其他幾個筑基近身糾纏。
楊繼山想抽出落日槍,可槍尖緊緊扎在尸王手臂之中,一時抽不出來。
他一咬牙,忍痛丟下落日槍,重又取出一柄普通的長槍,向陸乘云殺去。
陸乘云的開山劍法,雖然威力不俗。
但在這么多道廷修士面前,也有些相形見絀。
盡管有鐵尸相幫,還是只能勉強支撐。
便在這時,楊繼山殺到。
施展落日槍,消耗極大。
楊繼山臉色蒼白,氣息弱了幾分,但還是提著一口氣,揮舞著長槍,抓住陸乘云的破綻,破了他的劍法,一腳將他踹到在地。
而后長槍高舉,對著陸乘云的心脈,狠狠扎下。
楊繼山想一槍,將陸乘云扎死!
可這一槍,卻沒扎下去。
半途之中,被幾枚銅錢彈開,槍尖偏了幾分,只扎到了陸乘云的肋骨,蹭破了一層血皮。
陸乘云趁機掙脫,又被鐵尸保護起來。
楊繼山大怒,目光如劍,轉頭質問那個枯瘦老者:
“文老頭,你什么意思?”
沒有這幾枚銅錢,他剛剛就一槍將這陸乘云捅死了!
枯瘦老者卻神色驚恐,“不能殺他!”
楊繼山皺眉,冷聲道:“為什么?”
枯瘦老者指著大坑之中,被落日槍洞穿手臂,一動不動的尸王,顫聲道:“它的血,已經有淡金色了……”
楊繼山心中一驚,猛然看去。
這才發現,尸王被長槍洞穿手臂,手臂之處,有血流下,順著長槍,滴落在地面。
這血原本是墨綠色。
如今,卻染了一層淡淡的詭異的金色。
楊繼山心頭猛地一顫。
“孽變?”
“怎么會這么快?”
枯瘦老者聲音驚恐道:
“它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殺了陸乘云,便等于去了它身上的枷鎖,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之前那副全軍覆沒,尸王嘶吼的血色畫面,重又浮現在腦海。
楊繼山臉色慘白,咬緊牙關,心中不斷泛出寒意:
“一切都是算好的!”
“尸礦的事不泄露,陸乘云會一直煉尸,冤孽加深,過了幾十或是上百年,尸王會演變成道孽……”
“而尸礦的事一旦泄露,陸乘云會被道廷圍剿。”
“大規模的修士與僵尸作戰,修士喪生,僵尸吃人,生死之間,血氣與尸氣匯聚,同樣會催生尸王演變……”
“而陸乘云的死,就是最后的鑰匙!”
“是打開枷鎖,讓尸王變成道孽的鑰匙!”
“一旦殺了陸乘云,尸王脫離桎梏,瞬間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尸中之‘王’,統御萬千僵尸,蛻變成真正的道孽!”
“好陰毒的計謀,好深沉的算計!”
“關鍵是,這些事,一點痕跡沒有,一切都在自然而然地發生著……”
而陸乘云,包括自己這些人,全都是棋子……
這是一個死局!
枯瘦老者也想明白了,所以神色才會如此驚恐。
其他修士中,也有想明白的,目光之中,不由帶了一絲絕望。
楊繼山既覺得緊張,又覺得恐懼,一時心亂如麻。
可他是道兵統領,身經百戰,更要為身后這些,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兄弟的生死負責。
越是危難,越是要鎮定。
楊繼山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沉思片刻后,咬牙道:
“事已至此,只能活捉陸乘云了。”
“捉住陸乘云,借此控制尸王,然后再從長計議!”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枯瘦老者也知道。
可是殺了陸乘云還好說,想活捉他,談何容易……
便在這時,突然一聲猙獰的低吼聲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尸王的氣息,已然復蘇,重又緩緩站了起來。
墳山之中,血氣、尸氣、穢氣、死氣充斥。
它的傷勢,恢復得也極快。
尸王目光冰冷,拔出手臂上的落日槍,丟在一邊,而后幾個閃身,重又站到了陸乘云的身后。
一時之間,眾修士心中發苦,臉上的絕望之色更重。
感覺到忠心耿耿的尸王,又默默站在了自己身后,陸乘云安心了不少。
而看到適才發生的事,陸乘云也想明白了。
他看著楊繼山,得意笑道:
“你不敢殺我!”
“對了,你不敢殺我!!”
“殺了我之后,尸王失控。”
“尸王失控,便意味著,這整個南岳城,所有的行尸鐵尸,全部會失控。”
“尸王化為銅尸,統領鐵尸和行尸,形成一股恐怖的尸潮,去屠城,去殺人,去吃人,還會把死人,變成僵尸!”
“這股尸潮,會漸漸壯大,席卷整個小荒州界,并向周圍的二品州界蔓延……”
“這是大災!”
“這件事之所以沒有發生,是因為什么?”
陸乘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為我還活著!”
“因為我還活著,尸王聽我號令,才沒造下那么多的殺孽!”
“南岳城的修士,才能茍延殘喘!”
“整個小荒州界,才沒有生靈涂炭!”
陸乘云目露癲狂,語氣激昂道: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
“而一旦我死了……”
陸乘云的話戛然而止,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低頭看去,便見胸口處,有鋒利的指尖,貫透而出。
指尖之上,沾著鮮血,還有墨綠色的尸毒。
楊繼山、枯瘦老者,還有其他所有修士,全部目光駭然。
他們看到一具僵尸,趁陸乘云大意,一爪洞穿了陸乘云的胸口。
而這不聲不響,暗下殺手的,正是一直默默站在陸乘云身后的,那具“忠心耿耿”的尸王!
尸王竟然,“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