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楓瞥了臉色有些難看的許行空一眼，她是非常瞭解許行空的，當然知道他面色如此難看絕不是因爲對未來的恐懼，而是因爲自己，這讓她心裡有種奇妙的感覺，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很陌生，但是卻美好的讓她不自覺的沉迷進去，甚至她覺得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不想失去這種感覺。

可這種想法跟林曉楓以往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顯然是對立的，哪怕這種感覺再美妙，當林曉楓發覺這種對立存在時，理智立刻又重新佔據了上風，同時不由得對這種容易讓人沉迷的感覺有所忌憚和警惕。

雖然她也很清楚，這種感情和感覺本身並沒有錯，但是，沉迷於這種感覺和感情則不妥，理智被遮蔽之後，恰恰最容易讓這些珍貴而美好的感情變質，最終只會讓自己徹底失去這些美好，這就是越想抓住卻越抓不住的原因所在。

因此，越是需要珍惜的東西，越不能沉迷其中，恰恰相反，這個時候應該更理智更客觀的看待這些珍貴的東西，想要保護好這些珍貴的東西，需要的不是放肆的情感和熾烈的願望，而是冷靜的思考和強大的自制力。

相通了這些，林曉楓頓時有種渾身通透輕鬆的感覺，雖然此刻坐在低矮的屋子裡，卻有種佇立於世界之巔的遼闊感，覺得整個世界彷彿都能盡收眼底。

隨後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竟然藉助此事，進一步凝實了元神，夯實了覺醒初期的基礎，林曉楓心中喜悅，她不由得又瞥了許行空一眼，眼神裡的情意若有若無，如同藍天上的淡淡雲朵，讓許行空看得竟有些失神。

兩人視線相交不過一瞬間，卻已經發生了很多微妙的變化，這點連林曉楓自己都覺得十分神奇。

林曉楓的視線毫不停頓看向鹿菱玹，神情已經恢復了常態，她面帶誠懇的說道：

“前輩，晚輩是相信您和有蘇前輩的判斷的，因此，我們接下來的談話就以這個共識爲基礎。”

鹿菱玹點頭：

“很好，丫頭比這小子理智的多，那我們繼續。”

“前輩過獎了，請恕晚輩無禮，晚輩接下來想要跟前輩探討的是，能不能不以婚姻關係爲前提，找到一種我們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來達到同樣的目的呢？當然，這只是我們的一些想法，並沒有冒犯前輩和鹿家的意思。”

鹿菱玹嘆了口氣，目光緩緩的在兩人臉上掃過，過了一會兒纔開口道：

“你們既然對鹿家的替身術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應該知道施展替身術其實並不一定要跟對象產生什麼實質性的關係。雖然構建虛擬魂魄會難以避免的與對方產生巨大的好感，甚至會在感情上依戀對方，但是，這種感情關係也並非必須是夫妻關係。”

許行空用力的點頭，林曉楓則不動聲色的問道：

“那前輩爲什麼會直接提出將鹿家女孩嫁給行空呢？”

“因爲現實！你們想過沒有，這個鹿家的女孩施展了替身術之後會如何？她們失去了力量之後，在鹿家的地位會發生什麼變化？她們未來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她面對這一切變化內心又會有什麼感受？...這些現實的東西你們想過沒有？小子，別隻顧著自己的感受，你也嘗試去想想她的感受吧！”

面對鹿菱玹的這一番質問讓許行空無言以對，細思之下，鹿菱玹的問題確實都是很現實的問題，也是無法逃避的問題。

鹿菱玹緩了口氣繼續道：

“其實我們鹿家每一個女人都要面對這些問題，雖然老身很想說鹿家人很團結，但是，有時候現實並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就算是一家人，也一樣存在著看不見的等級關係。那些施展了替身術之後的女人，在未來漫長的日子裡，失去了實力和地位，她們需要來自外界的支持，也需要子女的支持，你們可以想象一下，一個沒有外來支持，沒有覺醒的女兒支持的可憐女子，將來會面對什麼樣的人生？”

許行空尷尬的張了張嘴，發覺自己根本沒法回答任何一個問題，因爲那是沉甸甸的現實，不是用幾句狡猾的語言就可以搪塞反駁的。

於是，他心裡不由得更加抗拒這個安排了，正如他剛纔自己所說的，接受別人爲自己犧牲，其實也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承擔，至少，許行空現在並不想承擔這些。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屋子裡的氣氛顯得有些沉重，鹿菱玹隨即低聲一笑道：

“當然，老身說這些不是要你可憐這些孩子，而是明白她們身上有著什麼樣的責任，明白她們將會面對怎樣的未來，如此，你再考慮可以爲她們做什麼。”

許行空苦笑著搖頭道：

“我覺得我什麼都做不了。”

鹿菱玹眉頭一皺，一直保持著和藹神色的眼眸忽然閃爍著冷厲的光芒，她嚴肅的看著許行空道：

“小子，男人怎麼可以如此沒有擔當？”

“沒錯，我的確無法替她們擔當，因爲我有我需要擔當的東西。”

鹿菱玹冷笑道：

“說的好！但是首先你得活著，你死了就什麼都擔當不了了！毋庸置疑，活著肯定比死更艱難，也更需要勇氣和擔當，有時候，老身也想要偷懶，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甚至想過放開這一切責任，但是，這鹿氏一族的老老少少又該由誰來保護，該由誰來擔當？人，總是要擔負比自己認爲的要更多的責任！”

許行空半張著嘴無言以對，林曉楓看了許行空一眼緩緩的說道：

“能力越大，責任也越大，行空，還記得麼？”

許行空愣了一下，才艱難的點了點頭，這時候他才明白這句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的話原來竟是如此的沉重和真切。

“也許，我們還有別的方法？”

許行空這句話是對林曉楓說的，林曉楓看著許行空那無奈的眼神，竟微微一笑道：

“就算你真的娶了鹿家的女人，天也不會塌下來，再說了，我們不是正在想辦法麼，也許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許行空苦笑，受鹿菱玹這一番話的啓發，這會兒他想了很多，現在他終於明白鹿無香等等鹿家女孩爲什麼要過這樣與世隔絕的生活了。

鹿家這個做法是在防止她們爲外界所影響，尤其是跟外人產生什麼感情糾葛，只有保持單純淳樸的她們，纔不會因爲自己揹負的命運抹殺了自由選擇的意志而感到痛苦。

這種保護措施本身是否合適暫且不說，鹿家對自家女孩的保護措施，肯定會造成她們對自己的替身對象產生極爲親密的感情。這種情況顯然是有預謀的，這麼做雖然能加深兩者之間的羈絆，讓她們擁有一個更安穩的人生，獲得終生的心靈寄託，當然，這種做法也會爲鹿家帶來巨大的實際利益。

但是，這種深刻羈絆的存在，也徹底抹殺了她們人生的其他可能性，就如同一個籠子，在保護她們的同時，也禁錮著她們。

如果讓許行空自己選擇，他更願意選擇將這籠子打破，讓這些女孩的人生擁有更多的可能性，讓鹿家這些奇怪的存續方式見鬼去！只是這根本就不可能，那麼他能做的難道就只能如鹿菱玹所說，給某個鹿家的女孩提供一個名分，提供一份強有力的保障，以及一個或者幾個女兒？

這太他麼扯蛋了！

鹿菱玹看著皺緊了眉頭的許行空嘿嘿輕笑了一聲道：

“你們應該很清楚，構建這種虛擬魂之後，就會對替身對象產生極爲親密的感情，哪怕不考慮這點，試想一下，一個單純的完全沒有接觸過外界的女孩，對一個跟自己有著深刻羈絆的男人會產生什麼樣的感情變化？然後，你使用完替身術之後，卻要殘忍的告訴她讓她另嫁他人，這種做法真的合適麼？她感情上又真的能接受麼？”

許行空無語的嘆了口氣沒出聲，林曉楓卻認真的想了想道：

“親密的感情未必是夫妻，也可以是兄妹什麼的。剛纔晚輩也見過無香姑娘，她們的確十分單純，但是正因爲單純，也就容易被引導，如果一開始界定的就是兄妹關係的話，我想她也應該能接受。”

許行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這種類似討價還價的話從林曉楓嘴裡說出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是讓許行空自己來說他是絕對說不出來的，太無恥了呀！

鹿菱玹臉色微微一變，課緩了緩之後又換上笑臉，和藹的回道：

“這種可能性當然是存在的，但是，到時候那孩子的心思到底如何想誰又知道呢？再說了，站在鹿家的立場上，老身當然是希望無香那孩子有個正式的名分，而不是什麼兄妹之類不靠譜的身份。”

許行空暗暗讚了一聲鹿菱玹的涵養，這樣都不生氣，果然有一家之主的氣度，其實，其中的關鍵是鹿家的輝煌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像藤蔓一樣的依附在別人身上，只是鹿家依附的不是一家兩家，而是很多家。

但不管鹿家依附了多少強大的家族門派，靠山有多麼強大，這些始終不是鹿家自己的力量，所以，鹿家的宗旨一定、也只能是處處與人爲善和氣生財，尤其是她現在面對是玉山雨齋的子弟，還是有蘇瑾兒罩著的傢伙時，她更加不敢隨意得罪了。

林曉楓聞言只是輕輕的一勾嘴角，不假思索的回道：

“鹿前輩，身份靠不靠譜那要看從誰的嘴裡說出來，如果是我師父以及有蘇前輩所言，誰又敢認爲這兄妹身份不靠譜呢？”

許行空心裡大讚，不愧是林曉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鬥嘴果然還是要林曉楓才行。

鹿菱玹迅速的思索了一下，雖然心裡萬般不情願，但是最終還是隻能一笑道：

“丫頭說得也很有道理，老身竟無法反駁，那好，這事咱們暫且先這麼辦，不過，到時候如果事情並非如你們所預料的那樣，又該怎麼說呢？”

許行空心虛的看了看林曉楓，林曉楓卻斬釘截鐵地回道：

“若是那樣，到時候我們必定給您、給鹿家一個交代。”

“好，如此一言爲定。”

許行空苦笑著看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擊掌爲誓，怎麼事情忽然間加速了呢？更奇怪的是到了最後，這事似乎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呢？

沒人理會幽怨的許行空，兩個女人都十分的決絕和理智，三兩下就將事情的大方向談定了，剩下的就是技術問題了。

鹿菱玹探手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智能手機，在目瞪口呆的許行空注視下手指十分靈巧的點點畫畫，一會兒就將信息發送了出去，然後用堆滿魚尾紋的笑眼看著許行空道：

“小子，你覺得鹿無香怎麼樣？就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