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黃楠 月黑風高 1
以下是:
氣溫比上午出來時低了一些,我戴著帽子,雙手插在衣兜里慢慢地沿著瑞金路往地鐵口走。路旁矮墻里面蹲著形態各異的老洋房,沿街的一面幾乎全變成了各色各樣的小商鋪,五顏六色的傘花在身旁飄來飄去,空氣里浮動著著雨水的清冽氣息和極淡極淡的金銀花香。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實。
春天,就連下雨似乎也是浪漫多情的,我的春天也已經來到了嗎?我回想著江非均的臉和他的眼睛,有種微妙莫名的感覺像纖細的嫩芽一樣,慢慢地從心底破土而出,一點一點地往上生長。
我這是一見鐘情了嗎?我這是遇到了那個能夠下決心說“就是他”的人了嗎?
不不不,忻馨,你要好好把握住自己的感情。你已經三十歲了,又不是沒談過戀愛,怎么還能像初次心動的少女一樣幼稚呢?匆匆一面哪里能夠看穿一個人的心腸,況且他離過婚還有孩子,有好多未知的麻煩也許你根本無法面對。
你能接受在他的生命里曾經有過和你一樣親密無間發誓白頭到老的人嗎?你能接受他的心底永遠會有一段你無法體會無從觸摸的過往嗎?你想好了要當一個四歲男孩的后媽了嗎?你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周末拋下你去看他的前妻和兒子嗎?你能大方到當你有了自己的孩子時,你的丈夫每個月拿出一大筆錢來支付和你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的各種費用嗎?你能承受住別人的議論說:看,她挑來挑去挑過了頭結果嫁了個二婚男人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些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在今天之前,我對于這場相親都抱著敷衍了事的態度,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否接受一個曾經有妻有子的男人。
君美老媽,你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啊。
唉,想不通的事情就別想了。一個人過日子,要是老去鉆牛角尖,晚上怎么睡得著?我得強迫自己把江非均打個包,丟進大腦回收站里暫時儲存起來。
事實上我也沒有多少余暇去想江非均,因為這段時間工作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我現在任職的這家公司,在本專業領域里名頭甚響。我們部門的主要工作是為公司新產品上市前獲取專業評估和專業資質,打交道的對象有高校的實驗室,科研機構的研究室,還有政府機關等等。總之面對的幾乎都是有名有望的知識分子。
要說跟知識分子打交道總比跟財大氣粗滿嘴冒油的商人打交道強吧,那要看怎么理解,我遇到的人里面,比君美老媽那號更變態更怪異的多了去了。有含蓄隱晦得讓你猜破頭也猜不到他意思的;有拖拖拉拉總是在規定期限內拿不出數據來讓你急得要死的;有受了老婆氣或者領導氣把你當出氣筒的;也有架子大得只用眼白看人當你是空氣是灰塵的;甚至還有年紀一大把了,握個手可以五分鐘都不放開的。這個說起來就有點難聽了,但我千真萬確遇到過。不止我,連王雯雯也遇到過,搞得人小姑娘一臉尷尬不知所措。當然絕大部分都是很好的,很值得人尊重敬佩的,各位不必被我的文字誤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哪座山唱哪首歌,見哪種人說哪種話,這些年我也沒白過,十八般武藝雖然玩不遍,混混飯吃的幾招還有。
不過偶爾也會出現意外,讓人防不勝防。
我們部門的新人小秦,現在跟的是一個全國三家單位參與的多中心項目,組長單位是本市一家機構,負責的是一個宋主任。
照規矩小秦是試用期新人,不該一上來就單獨跟項目。但今年公司上的新品多,形勢特別緊張。每年一季度和四季度是我們最繁忙的的時候,年初得弄好項目合作書,一趟趟奔跑于各單位間改實驗方案、簽協議;年末要收官了,一家家催促著要數據要報告。
春節后我們這邊有個很能干的同事結婚出國了,我讓HR扒個熟手給我用,結果扒拉來扒拉去個個不合適。實在沒辦法,急著用人,矬子堆里選高個選了個小秦。xx大畢業的研究生,理論基礎是扎實,可書呆子一個,為人處事的應變能力還不如大專生。
本來是讓他在阿生手下跟著學習,阿生耍賴,說他只帶美女,男女搭配干活才不累。看在人小秦本本分分,吃苦耐勞的份上,我決定辛苦點多帶帶他。阿生嘛……我也沒讓他好過,美其名曰他能力最強,給他指派了最累的活——全國七八個城市布點的大項目,讓他天天飛機上動車上待著去,讓他沒時間去泡小姑娘。嘿嘿,我也會玩陰的。
小秦接洽的那個宋主任是北方人,一米八十幾的大塊頭,滿嘴東北腔,地域特點極其突出。小秦跑了幾次,不知道哪里把人家得罪了,特特地叫我去訓話。
宋主任一張國字臉拉成了馬臉,坐下來劈頭就說:“你們景潤是大公司呀,這都啥水平呀,這弄的都是啥事兒呀!又指著小秦,你們這個小伙子,做的啥方案呀,時間算得這么摳,咱們三頭六臂也做不出來呀!”稀里嘩啦一大通牢騷潑過來,我和小秦屏著大氣洗耳恭聽。
他又說,“你大經理都來了,這到底咋整說個話嘛。要么你們改方案,要么你們改時間,要是不稀罕咱這地兒,可以去北京找誰誰誰呀。”
我的媽呀,都到這一步了,你叫我們去北京,那前面幾個月的活不是白干了,錢不是白扔了,我和小秦的獎金甚至工作不是要泡湯了。
我深吸一口氣,滿臉諂媚地沖著宋主任笑,真的是滿臉諂媚,一點也不夸張。別人現在是大爺,捏著我們的命脈,不諂媚不謙卑怎么辦。
我說宋主任您先消消氣,人馬上說,“我沒生氣,有什么好生氣的,我不會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咱又不是非要接你們這個項目不可,做不做無所謂。咱們是國家級實驗室,排隊等著做項目的多了去了。你們還是拿到北京去弄算了。”
我說:“是是,我知道,正因為您這邊首屈一指,我們當初才選擇由您牽頭。北京那邊雖然也不錯,但是他們在這一塊的人員素質和實驗水平還是和您這邊有差距的。我們何必舍近求遠棄優取次呢?您說是吧?”
宋主任哼了一聲,“那當然,不是我說大話,做這個東西全國就咱們最牛。你去北京弄,到時候出來的數據影響了你們公司賺錢你要負責任。”
我靠,宋大爺,我啥時候說過要去北京了。
我起勁點頭,“那是那是,出了問題我可負不起這個責,老板肯定要讓我們開路走人。宋主任您可得挽救我。”
“我又不是救世主,你們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我都說了,要么改方案,要么延時間,就是這兩個辦法。”宋主任看看我又看看小秦,語調酸酸的:“咱們這里不受待見呀,你大經理難得大駕光臨,弄個新手來跑腿。”
小秦一張臉又紅又白,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我連忙說:“這段時間我出差比較多,和您溝通得太少了,請主任多多包涵。小秦從XX大畢業沒有多久,缺乏經驗,方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您盡管指出來,我們好好修正,宋主任您也給年輕人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嘛。您是專家,要向您學習的地方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