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在古代是水路交通要道,鹽商聚集,慢慢形成了一些獨特的建筑群,比如個園,徐園等私家園林,以它們與眾不同的風格名聞天下。
揚州的小巷和一些老建筑也作為一種風景而保存著,藍盈盈家所在的樓房就是很老的一幢建筑,墻體斑駁但看前來很結實,樓道狹窄,別說兩個人并肩而行,就是一個大胖子通過都會擠到扶手。
房間不大,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屬于最實用也最簡潔的那一種,藍運常年住在藍天賓館,房間雖小,藍盈盈一個人住還是顯得冷清,所以她也經常在學校住宿。偶爾回來一兩次也是打掃打掃房間。
隨著藍盈盈在藍天賓館的地位逐漸提高,父女兩見面的時候多數在廚房間,去年中秋節的晚上,藍天賓館客人散盡,廚師都回家團聚了,廚房間只剩下藍盈盈父女兩,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藍盈盈輕聲說道:“爹,我們把老房子賣了吧,在賓館附近再買一套,我們也方便回家,您一天天歲數大了,身邊也要有人照顧照顧?!?
“不用你費心。”藍運感覺到女兒冷漠的外表下那份關切,欣慰地笑了笑:“那套老房子留著吧,不然一些老朋友會找不到我的家?!?
“這么多年也沒有見到幾個朋友到老房子找你。”藍盈盈*滿腹不解地說道:“我們又不是買不起新房。”
“老了?!彼{運嘆息一聲:“有點懷舊,新房還是要買,只要你找到婆家,我買一套給你陪嫁?!?
提到婆家,藍盈盈立即冷了下來,也就再也沒有提賣房子的事,爺倆依舊各自忙碌著,家也只是作為一種孤零零的擺設。
直到尤蘭花的出現,藍盈盈忽然明白父親留著老房子在等待什么,他在等待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
三大技校烹調賽上,尤蘭花陰差陽錯,將自己得意的一道菜傳授給藍盈盈,原打算讓藍盈盈參加學??己藭r發揮,沒想到藍盈盈竟然用于比賽,差點一敗涂地。事后尤蘭花私下里向藍盈盈表示了歉意,但藍盈盈沒有搭理她,對于一個拋棄自己的母親,藍盈盈實在生不出什么好感,反而有一種憤恨。
但是,骨肉連心,不只是母親的感受,做女兒的一樣深刻,無論怎樣憤恨也掩蓋不住對于母愛溫柔的渴望。尤其是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藍盈盈一向冷漠的心忽然煩躁起來,短短幾天,心中的怨恨逐漸消失,尤蘭花臨走時那種憂傷的眼神不時刺激著藍盈盈的心。
許多時候,我們都認為活潑熱情的人需要朋友或親人的關心,其實,越是冷漠的人心中更需要溫暖。藍盈盈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冷靜,可是她一有工夫就回家一趟,回到家什么也不做,傻呆呆看著房門,門外偶爾響起的腳步聲都讓她心中一陣緊張,可惜,她一次次都是失望,漸漸心灰意冷,不過每天晚上還是習慣地回家。
林秀秀的訂婚宴取得成功,家常菜館的廚房間一片歡騰,風小雨搖搖晃晃被扶了出去,藍盈盈生性不喜歡熱鬧,忽然感到一絲孤單,輕輕推了一下張艷紅:“艷紅姐,我有點累,先回家休息。”
“謝謝你幫忙?!睆埰G紅正在準備自己的飯菜,抬頭笑了笑:“你先吃點東西,等會我讓蕭雅經理用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彼{盈盈淡淡說道:“風小雨醉了,記得轉告他,明天學校見。”
藍盈盈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華燈初上的時候,在路邊小吃攤上要了一碗面條,胡亂吃了幾口,沒有胃口。
剛剛下了一陣小雨,藍盈盈家的樓梯口由于人來人往變得有點滑,憑借著樓梯間昏黃的燈光,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踏著不太寬闊的臺階慢慢向上移動腳步。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從隨身的挎包內取出鑰匙。
房門虛掩著,一絲亮光傾瀉*出來,藍盈盈一下子怔住了,心跳緊接著加快了幾分,難道是尤蘭花?自己的母親。
深深呼吸幾口氣,藍盈盈緩緩推開房門,一位中年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客廳中間,仰臉看著墻上的一幅畫,藍盈盈松了一口氣:“爹,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吃過晚飯了嗎?”藍運轉過身,溫和地看著女兒。
“我吃過了?!彼{盈盈坐在沙發里,仰臉伸了一下懶腰,目光瞄到餐桌上的碗筷,心中猛然跳了一下,坐正身軀:“爹,你一個人怎么用兩副碗筷,你不是一向不回家做飯嗎?”
“飯不是我做的?!彼{運點起一支煙,手微微有點抖動:“是你娘。”
“娘?!彼{盈盈全身激烈抖動一下,自己一直沒有問,但父親終于開口談論了。
“她剛剛離開。”藍運看著桌上的飯菜和碗筷,幾乎沒有人動過,擺在那里只是一種象征,象征著這里曾經有個溫馨的家,現在看起來卻倍感凄涼。
“是尤阿姨?!彼{盈盈平穩一下情緒,冷冷說道:“她為什么要回來?”
“這是你從小最愛喝的鯽魚湯?!彼{運目光盯著桌上的一個湯碗,魚湯奶白色,看起來就誘人,藍運緩緩說道:“這么多年,她一點沒變,就連湯的味道也沒有變?!?
“我沒有娘?!彼{盈盈咬著嘴唇:“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
“她本來想見你的,一直猶豫。”藍運目光轉向一張椅子,似乎尤蘭花還靜靜坐在那聽父女兩的對話:“最后她還是走了,她說你恨她。”
藍盈盈沒有吭聲,靜靜等待著父親的敘述。
“其實都是我的錯。”藍運深深嘆息一聲:“當年我們四大廚王和吳浩還有林華是很好的師兄妹,林華和吳浩要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可惜,正值十年動亂,一個造反派給林夕扣上一頂反革命的大帽子,林夕一家被迫偷渡去了新加坡?!?
“吳浩,就是風小雨的師傅嗎?”藍盈盈和所有少女一樣,對于愛情都很敏感,雖然知道結果,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后來怎樣?”
“吳浩很傷心”藍運接著說道:“他留下一封信向我們告別,也想偷渡去新加坡,可惜幾次都沒有成功,。林夕走后不久,揚州市推選廚王,那可是年輕人追求的最高榮譽,廚王還可以享受干部待遇,我們都躍躍欲試?!?
“四大廚王的手藝在當時誰最高。”藍盈盈好奇地問著,一時從尤蘭花的陰影中解脫出來。
“手藝最高的不是四大廚王?!彼{運輕輕搖了搖頭:“是吳浩,他幾乎是公認的第一高手,廚王非他莫屬?!?
“怪不得吳浩如此厲害?!彼{盈盈現在才明白爹爹為什么讓她去家常菜館套取手藝。
“本來我們相處得如同親兄弟,吳浩當上廚王對我們也有好處,可惜名利害人。”藍運把煙頭用力摁進煙灰缸:“有人向我們提出如果除掉吳浩,四個人可以并列第一,都做廚王,于是我們動心了。在一個夜晚,我們約吳浩出來,告訴他有辦法幫他偷渡,已經備好船只,吳浩千恩萬謝跟著船主沿長江而下,準備從海上偷渡?!?
“那樣豈不是很危險?!彼{盈盈緊張地瞪大眼睛。
“那時海關查得不嚴,找到可靠的人很容易偷渡成功?!彼{運神情露出一絲悲涼,可能想起吳浩向他們四人揮手離別的情景:“可惜,這壓根就是一個圈套,吳浩不久就被抓了回來,以叛國罪被判處六年徒刑。”
這是一場悲劇,可想而知,等到吳浩出來,已經物是人非,林華和他一定無法聯系,四大廚王的勢力根深蒂固,吳浩的一生幾乎都毀了。
“這和我娘有什么關系?”一陣沉寂過后,藍盈盈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來。
“吳浩被抓回來后,證據不足,一時無法定罪?!彼{運又點上一支煙,繼續回憶:“他留下的那封信在我手里,秦亞強他們百般游說,我抵擋不住誘惑把信交了出去。”
藍盈盈臉色蒼白地盯著父親,自己唯一的依靠在心目中的形象忽然倒塌,讓她驚慌失措。
“我知道對你很殘忍,我還是要告訴你,不然對你娘不公平?!彼{運愛憐地看著女兒:“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娘終于知道了消息,她讓我去公安機關為吳浩平反,那樣做就會毀了我的一切,我們不斷爭吵,最后,她失望之下,離家出走。”。
“要虛名何用?!彼{運的臉上露出悔恨的表情,輕聲對藍盈盈說道:“盈盈,我知道你生性要強,一個女孩家別太勉強自己,我想好了,你回來代表藍天賓館參加市里的烹調賽,以后安安穩穩在藍天賓館上班?!?
“不。”藍盈盈倔強地揚了揚頭:“我要憑我自己的力量取得成功,我要征服揚州烹調界?!?
此時此刻,藍盈盈覺得一無所有,唯有一種不服輸的意念支撐著她。母親當年一定是依靠父親而活著,在對父親失望之余,唯有傷心離去,自己不能重蹈覆轍,必須堅強,不能靠男人活著,絕對不能。
“你上次要不是風小雨根本無法取得三大技校烹調賽的成功?!彼{運耐心地說道:“這次風小雨恐怕不會再幫你了,你還是回來吧?!?
“他為什么不幫我?”藍盈盈疑惑地盯著父親。
“家常菜館一定會想方法宣傳自己,最適合的人選就是風小雨,讓他獨自參加全市烹調大賽就是最好時機,風小雨也一定不會放棄成名的大好機會?!彼{云分析得頭頭是道:“就算你取得市里烹調賽的成功,但吳浩培養風小雨就是沖著廚王的寶座,你會和風小雨站在擂臺上對壘,你想過這一天嗎?”
藍運看出女兒對風小雨有點意思,希望用風小雨來打動她,任何一位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安安穩穩享受著一個家,相夫教子,其樂融融。
藍盈盈一下子猶豫起來,風小雨那張時而嬉笑,時而嚴肅的臉頰不停在她腦海中晃動,如果風小雨現在代表家常菜館參加比賽,那么不用等到將來,馬上兩個人就會爭針鋒相對,藍盈盈沒想過,自己依靠的風小雨忽然離去,而且站在對立面,情何以堪。
“你慢慢想一想。我回賓館有點事?!彼{運看了女兒一眼,輕輕帶上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藍盈盈呆呆坐了一會,慢慢站起身走到桌邊,緩緩端起桌上的那碗魚湯,又看了片刻,忽然仰臉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娘?!彼{盈盈嘶啞地叫了一聲,兩行淚珠沿著白皙的臉頰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