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娘嘴裡沒個把門的,雪姨娘當然不會和她說這孩子的身份,只是含含糊糊道:“我這輩子只有這麼一滴血脈,自是要好好算計著,保護她,爲她謀個前程。倒是你,你打算怎麼辦?夫人說過你若願意,她可以爲你準備嫁妝,找戶穩妥的人家嫁了。”
丁姨娘認命的嘆了一口氣,“我都三十出頭了,嫁過去肯定是給四十來歲的鰥夫做填房,替別人養孩子,到老了孩子還不一定孝順我。不如干脆留在侯府,你以前說過,夫人即使是假賢惠,但是她若假一輩子,就是真賢惠,只要我不惹事,夫人總會錦衣玉食養我一輩子……”
次日,熙園光邀賓客,大擺庶長女的滿月宴,熙園高朋滿座,觥籌交錯,正酣時,東宮內侍突然來到熙園,傳太子妃口諭,恭賀侯府得女,並賞賜了若干物品,鎮遠候夫人挺著大肚子跪接聖旨,感謝聖恩。
在場觀禮的貴婦覺得奇怪,按道理說,一個庶女的百日宴,太子妃卻如此大張旗鼓的賞賜物件,這好像是打身爲嫡母的鎮遠候夫人的臉啊!可久聞太子妃和鎮遠候夫人打小就是手帕交,難道最近兩人鬧翻了?
或者說,太子和鎮遠侯政見不合,太子妃藉此機會敲打鎮遠侯府?
南京城衆說紛紜,莫衷一是,晚間萬紫嫣微服來熙園,很無奈的說:“是太子要我賜那些物件,唉,讓你無辜受委屈了。”
花槿露輕鬆笑道:“其實這未嘗不是好事,如今皇上病危,侯爺身爲浙直總督,也不好和太子明面上走的太近,以免瓜田李下,遭人詬病,倒不如藉著這個機會冷下來。”
“說的也是。”萬紫嫣嘆道。
二月初三,鎮遠候夫人足月產下一個男嬰,李翰林絞盡腦汁取名字,均無果,後來想起三年前花槿露說過鳳爲雄,凰爲雌,長子叫子龍,乾脆就給次子取名爲子鳳,乳名就喚鳳兒。
“鳳兒。”花槿露抱著襁褓裡的紅撲撲的娃兒,搖頭道,“這名字是你親爹取的,和爲娘無關啊。”
且說花槿露生完子龍後腰身豐滿了許多,才二十三歲的她可不想橫向發展,出了月子後漸漸減少了食量,散步的頻率也多起來。
花槿露嫌散步太枯燥了,李翰林便抽著空提了一把沒有開刃的劍,教花槿露幾套強身健體的劍法,此舉效果非常明顯,加上夜間某種運動也十分耗費體,,半年後,花槿露不僅恢復了往昔的胸肥腰瘦臀圓的魔鬼身材,而且氣質也從嬌豔可人的嬌妻變成了內斂渾然天成的少婦,舉手投足間自信大氣,雖素衣淡妝也有一股不可直視的震懾之力,母親這個角色,的確可以將女人脫胎換骨的改變。
這一日早上,雪姨娘照例抱著小星河來給花槿露請安,花槿露見小星河好奇的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羅漢牀上津津有味啃拳頭的子鳳,便伸手接過小星河,也放在羅漢牀上,逗她說話,“這是你弟弟,叫弟弟。”
咿呀呀!小星河噴著口水問候小子鳳,她已經能坐會爬了,小手抓著子鳳的胳膊,想把他的拳頭從嘴裡拔/出來,小子鳳正啃得帶勁呢,如何肯讓?哼哼唧唧的含著拳頭,還扭著肥碩的身體和小星河的雙手角力,場面一時呈僵持狀況。
雪姨娘看得揪心,既怕傷著子鳳,又怕嚇著星河,就在這時,唯恐天下不亂的子龍進來了,見弟弟妹妹爲爭一拳頭滾成一團,便跪坐在羅漢牀上拉架,將自己的拳頭伸到小星河嘴邊,大大方方說道:“來,哥哥的拳頭給你吃。”
小子龍去年八月十五滿了三歲,就跟著武師學少林武術,每天早起打一套羅漢拳後,纔來歸田居給花槿露請安,此時他剛剛打完拳,掌心還汗津津的,和小子鳳身上的奶味截然不同,小星河聞著味覺得不對,就別過臉去,子龍笑嘻嘻移動著拳頭,小星河干脆爬到花槿露懷裡,小腦袋往胸脯的兩團柔軟處亂蹭,看得同來請安的丁姨娘花容失色。
雪姨娘忙笑道:“這孩子怕是餓了,婢妾叫奶孃抱下去餵奶。”
花槿露摸了摸星河鼓囊囊的肚皮,說道:“她快要六個月了,不能總是吃奶,每日需要多增加一些果泥米粥煮爛的麪條等扛餓的東西吃。”
雪姨娘說道:“也在慢慢喂這些東西,只是她不愛吃,餵了幾口就怎麼哄都不肯吃了。”
花槿露說道:“她吃慣了*的味道,對食物就不喜歡了,可是*吃了一會就餓,總不能這樣慣著,否則孩子營養不良,脾胃消化也差,這樣吧,等她餓了就喂些流食,不可能總是吃奶了。子龍是早產的,到了一歲半也就徹底斷奶,慢慢餵給她羊奶和牛奶換換口味吧。”
“是。”雪姨娘命奶孃抱小星河下去,喂煮爛的米粥給她吃。
兩個姨娘請安退下,花槿露和子龍吃罷早飯,穿戴規整了,上了馬車往魏國公府方向而去。
馬車上,花槿露叮囑道:“今天我們要去給魏國公府的太夫人拜壽,你要乖乖的,可不能淘氣了,你可能會見到一位腿腳有跛的叔叔,你千萬要記住,不能盯著跛腳的叔叔的看,也不能笑,那樣就太失禮了,你就當那位叔叔和正常人沒有什麼兩樣,明白嗎?”
“明白的,昨晚綠竹姐姐說了好幾次了。”子龍話題一轉,問道:“十小姨生病了嗎?”
花槿露笑道:“你十小姨是快要生寶寶了,你要當表哥了呢。”
“哦。”小子龍似懂非懂點點頭,然後問了個小孩子都問過的問題,“娘,小寶寶是怎麼來的?”
“這個……”幸好花槿露早就準備,回道:“娘晚上對著天空李願,說想要個小寶寶,然後天上落下一顆星星在孃的肚子裡,然後就生了你。”
“嗯,原來是這樣,難怪妹妹叫做星河呢,她也是星星變的。”小子龍恍然大悟,然後嘟著小嘴說,“爹爹說謊,他說他辛勤耕耘,在孃的肚子裡播了一顆種子,種子發芽開花結果,然後纔有了我。”
花槿露聽得冷汗直冒,暗怨李翰林太直白了,回去後夫妻兩個對人類起源這個問題要統一思想、統一口徑,別教壞孩子了。
魏國公的宅邸在莫愁湖畔,叫做東園(也就是現在的南京白鷺洲公園),這是南京佔地面積僅次於皇宮的豪宅,可見開國功勳徐達的往日的聖眷。
東園雖已經有百餘年的歷史,可依舊不顯衰敗之勢,歷代魏國公在政治波浪中總是能認清方向,從來沒有抱錯大腿,如不倒翁般在軍界裡傲視羣雄。
雖然現在李翰林貴爲浙直總督,鎮守南京的魏國公還是要聽命於他,可是李翰林對其是恭恭敬敬,絲毫不敢擺上司的譜,此次魏國公太夫人八十大壽,李翰林在外巡視衛所,向來低調行事的花槿露就準備了厚禮,帶著兒子親自上門給太夫人賀壽。
東園最有名的建築莫過於湖畔的觀棋樓,傳說徐達和太祖爺下棋,用棋子走出了“萬歲”二字,馬屁拍的啪啪響,頓時太祖爺聖心大悅,將此園林賜給徐達。
所以鑑於觀棋樓如此大的紀念價值,魏國公太夫人八十大壽就在此地舉行,國公府的男人們在外院接待男客,內院都是女眷,這一日南京城的貴婦和小姐們幾乎悉數到場,整個觀棋樓環佩叮噹,脂粉生香。
小子龍因年紀小,所以花槿露牽著他的手在女眷堆裡混,太夫人是超品,比花槿露還高一級,所以花槿露帶著小子龍一起跪在蒲團上拜壽,太夫人笑呵呵的遞過兩個紅包,說道:“小世子長的真俊,很像鎮遠候夫人。”
花槿露照例謙虛了幾句,小子龍和他爹一個德行,人前人後兩張臉皮,早就習慣在外頭扮乖巧,衆貴婦見他斯文俊俏,無不歡喜的抱一抱、親一親、摸一摸的,小傢伙一張蘋果臉萬人摸、千人嘗,漸漸有些受不住了,求助似的看著花槿露。
母子連心,花槿露對東道主國公府五少奶奶白氏使了個眼色,白氏會意,牽著小子龍的手說,“小姨帶你出去玩兒,今天園子裡請了街頭玩雜耍的,有猴子唱戲,貓兒狗兒鑽火圈,想不想看?”
小子龍眼巴巴的看著花槿露,花槿露點點頭,小子龍這纔對白氏點點頭,“好,謝謝十小姨。”
白氏牽著小子龍出了觀棋樓,夏草和翠蝶兩個穩妥的跟在後面,花槿露自是放心的,集中精神一屋子貴婦們打機鋒周旋,凡事說一半藏一半,大家都是聰明人,話從來不說透,點到爲止。
客人們都到齊了,太夫人宣佈開宴,此時正值四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時候,天氣不冷不熱,暖風怡人,壽宴就擺在莫愁湖畔的水閣裡,湖中搭著一個戲臺,請的是南京最當紅的閨門旦落玉,唱的也是他的一戰成名曲——《牡丹亭》。
落玉在臺上唱的纏綿悱惻,感染的臺下看戲的貴婦如癡如醉,無心享用壽宴上的美食,而花槿露卻有些出神,想著後世的一部越劇,叫做《莫愁女》,說的是魏國公府徐達的孫子徐澄和一叫做莫愁的丫鬟相愛,生死相李,私定終身。
結果徐澄還是與丞相之女邱彩雲結婚(小姐的名字像丫鬟,丫鬟的名字像小姐),邱彩雲深怨通房丫頭莫愁奪去丈夫的寵愛,設計挖去了她的雙眼,莫愁投莫愁湖自盡,徐澄也舉首赴清池殉情,一對鴛鴦從此暢遊莫愁湖。
那時花槿露感嘆封建曆法殘酷,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可是花槿露現在卻覺得,徐澄若真的愛莫愁,就不應該生米成熟飯,私定終身,對於一個奴婢而言,這種愛就是毒藥,讓她找不準自己的身份。而後來徐澄爲了莫愁拋棄生命、置家族名聲於不顧,放棄了作爲一個男人的責任,即使死了也會被逐出家門,從家譜中除名的。
唉,重生之後再次來到這個世界那麼久,很多觀念都開始慢慢改變了,自己是否還能守住那顆“本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