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杰特開車走了,水青回頭,目光充滿不確定。
“云天藍,你是不是帶我走錯門了?”不,即使走到旁邊的門去,也夠嗆。
這一帶,十分荒僻,一排的三層灰樓。周圍連天連地的鋼筋水泥,稍微像樣一點的樹都沒一棵。她站的腳邊是唯一有草坪的地皮,可惜冬天,被幾盞路燈照得死氣沉沉昏黃。
因為空曠,冷風寒冽,吹得水青大衣圍巾齊飛,簌簌在耳邊亂哄,身體都快浮起來了。
再看云天藍,彎腰伏背,又弄出一陣丁丁當當的開鎖聲,接著拉住底下把手,用力往上一拽,門就滑了上去。嘎啦嘎啦那么沉重,令人懷疑會掉下鐵屑來。
這是車庫門?
云天藍打開燈,光挺亮,但一到外面就顯得薄弱。
水青走上前往里瞧。靠三面墻都放著長條形桌,零落五六把舊皮椅,破得里面海綿都翻了出來。桌上堆的亂七八糟,幾架顯示器,橫放的電腦機箱,拆卸下來的主板芯片散得到處是。
“該不會這里就是你當初賺出第一個百萬的車庫吧?”她隨著云天藍走進去,雖然風被擋在外面,但還是冷得像冰窖。
真難想象,當她和他打國際長途時,他就是在這樣一個艱苦的環境里工作。她還老是說他散財童子,從頭到腳英國手工制,但再仔細想想他那些衣服都不新,可能是在他和他爸鬧翻以前時候的了。
她吐口氣,對這個頂著富家子名頭,其實白手起家的男人,覺得可憐他又欽佩他。
“別隨便同情我。”他拉著她往角門走。男人不需要同情心。
“我沒同情你。”她失笑不肯承認,“早聽說在地庫車庫這種地方辦公,特別能發家致富。中國古人云,大隱隱于市。你就是大富隱于庫。”
他又想拉她頭發,卻被她靈巧躲了。
“時過境遷,成功之后你卻保留著這里,我好像能看到你和杰特他們擠著喝咖啡喝西北風的情形。云天藍,比起同情來,我更佩服你的堅毅獨立。”水青翹起大拇指,“這次絕不會朝地沖下。”
云天藍永遠記得兩人第一次相見的場景。那時驕傲又看不順眼的彼此,如今成了夫妻,真是命中注定。
“這下面冬冷夏熱,低血糖的人少久呆。”推開門,他不讓她再感慨流連,帶上樓梯去。
隨著狹窄的梯階越來越少,她覺得面前那堵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云天藍,你現在有錢了,不用那么自覺節約。我雖然不喜歡散財,可是該花的時候決不手軟。要不,我們住爺爺家?他把鑰匙給我了。你不喜歡的話,住酒店也——”見他又拿了鑰匙開門,她知道他哪兒都不會去住,除了這個像倉庫一樣的地方。
“不過,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住哪兒,我一定也住哪兒。”她這些年絞盡腦汁想了一籮筐賺錢的主意,就是為了享受米蟲人生。以為嫁了個有錢的,更能享受,誰知一來他的地盤就讓她住倉庫。難道云天藍的本性其實是吝嗇小氣鬼?平時和爺爺住著,所以沒能暴露?
云天藍將鑰匙一轉,推出一條縫隙,明明白白俯瞰她,“小地方,委屈你了。反正我都在中國定居了,這里一年住不了幾天,懶得換房。還有,錢都是你管著,我實在沒那個財力。”哈哈要笑死人。
“我只管你以前給我的私房錢,現在藍水的收入可都是你自己的。”哭窮?她可不信。
“進來吧。別的不敢說,好在空間夠大。”云天藍先走進門去。
“是啊,倉庫的空間能不大嗎?”水青撇撇嘴,連跨兩級,跟了進去。
一片澄靜明亮的光照進她眼里。
冰涼的空氣很快被暖洋洋的氣流取代,如處在巨大的溫室,熱得她脫去外套和圍巾。
一層就有百平方米,天花板有尋常房間的兩倍高。潔白的墻面,蝸殼的樓梯,開放式的二樓,高科技感的分割線,精致的燈飾,配合著顏色鮮亮的家具,和樓下的灰暗寒冷簡直是極地反擊。
水青想說哇,在接觸到云天藍正等待的眼神時,嘴巴鼓成青蛙,咽下去之后,說道,“一看就是單身IT男的家。”看得眼紅這種話還是放在心里的好。
“還不錯吧。”云天藍老王賣瓜,“原來上面是堆棉花的倉庫,藍水搬進市區后,我就把這片地買下來了。當是紀念也好,當作投資也好,順便把這棟樓的二三層改裝了自己住。”
“住在這兒,你不嫌上班遠?”后來才住得這么好?“我還以為你剛開始就這么兩面三刀得住著。”
“兩面三刀?”他聽著怪異。
“就是騙著和你一起奮斗的杰特他們在車庫里受苦,趁不注意,自己跑到樓上去享福。”她心眼比他壞。
“韓水青,我那時如果有錢買房子,干嗎要租車庫辦公司?”他從家里決裂出來,身無分文,又不好意思問她要私房錢過來用。“而且,如果我真兩面三刀,今天就沒人肯幫我做事了。”
水青看他說著說著認真起來,終于了解那段日子是真苦,趕緊笑著賠禮道歉,“對不起,我說話沒過腦,你別當真。”
“也不至于嚴重到要道歉。”云天藍卻欣賞她的豁達,“這里離市區不遠,開車二十分鐘。”
水青眼睛發光,“這么近?可剛才開過來我沒看見附近有什么房子。”一大片土地,離倫敦市區二十分鐘距離,其價值請大家自己想。
“舊建筑都拆了,我認為你會有想法,所以是賣還是當地主,你看著辦。”隨口一說,讓老婆搞定,“你老公我的能力也就做做小生意。”
“假謙虛。”該諷刺的還得諷刺,“房地產能跟你高科技比嗎?”藍水從事未來的支柱型產業。而房產,起伏比較大。想到幾年后美國悲催的房地產,還有次級債引發的全球性金融危機,英國房產業也被波及,她就特別謹慎。
“還好你這地買得早。如果價格不錯,賣掉算了,反正我和你都不是地產商。碧空專注在國內市場,伸不了那么長的手。”人不可貪多,自己能什么就干什么。
“我說了,賣還是建,你決定。”他也屬于專心在自己長項的那類人。
“我讓澄影估個價,然后找最大方的買主。”走到窗前,看到原來后面是條河,又改了主意,“沿河這片留著,當云天藍你發家致富的祖業。”他住在這兒,是為了牢記奮斗的過去,那么她要幫他記著。
云天藍笑說:“也好。”
“冰箱里有吃的嗎?還是出去吃?”天已經黑了,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沒看到你的車。”
“杰特應該把冰箱塞滿了。”云天藍一打開看,果然里面很多食物,“車子放在公司,明天我下班的時候會開回來。”
水青湊過去,點點頭,隨手就拿了幾樣食材出來,“今天就簡單做個海鮮意大利面吧。”
“需要我幫忙嗎?”云天藍開始卷袖子。
“這種程度的用不著。不是說要給杰特打電話?趕緊去。免得明天到公司讓人一問三不知。”水青推他離開廚房。
“韓水青,我沒吃過你煮的東西。”據說很不錯。
“那是因為從永春館到南峪,要么有家務助理,要么有爸爸媽媽。而且,你以前在國內住的時間短,輪不到我做飯。”像這樣的兩人世界,凡事當然要自己動手。
就只有兩人住的家,是第一次。
“那,謝謝。有事就叫我。”云天藍繞過樓梯,上一層臺階,透明的玻璃墻后,就是他的工作間。
水青哼著不成調的歌,煮上水,開始洗菜。
能看到彼此的空間里,各忙各的,平淡卻那樣的溫馨。
吃飽睡好的一大清早,杰特過來接云天藍。
水青看兩部車停在門口,就問正在打領帶的云天藍,“怎么來了兩部車?”
云天藍顯然不知道,走過來從窗口往下看,“天遠的車。”
“你讓他來的?”水青卻見他搖頭。
“也好,我本來還想沒時間帶你四處看看,天遠對好玩的地方比我熟,而且有他跟著你,我也放心。”天藍穿上大衣。
“我又不是來玩的,等事都處理好了再找時間逛。明天空個工作時間給我,約了管理我們資金的經理,是時候介紹給你認識。”水青往門口走,“今天我去你爸媽家,晚上你過去接我,一起吃了飯再回來。”
家和萬事興,所以一來得先見長輩,陪父母吃飯。
“這么乖?難怪我爸也喜歡你。”云天藍跟在后面夸她,“從一開始連查理都被你哄住了。”
“錯了。”水青想起第一次進永春館的情形,“是爺爺用蝦餃哄得我,當時我還懷疑永春館是黑店。”
“真的?”這事云天藍都不知道,不過,“確實像查理做的事。”
水青踩下最后一階樓梯,回頭笑,“可也多虧爺爺。”
是嗎?是吧否則天藍水青就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