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的家已經搬出了倫敦,在遠離熱鬧城市,蘇格蘭高地的一個鄉村。那是十分典型的平房,雖然看起來簡陋,院子里的青草地卻很齊整,顯然精心打理。圣誕的裝飾點綴著屋檐和門窗,紅色圣誕帽,白色雪,綠色樹枝,相當喜悅的氛圍。
云天藍把車停在路邊,和水青走到圍欄外。
“我現在想想,跑到這兒來的行為是不是有點沖動?”水青臨陣緊張,“如果巴勒家的人要我們出示存單之類的證明文件,怎么辦?”去銀行放東西容易,拿東西可不容易。除了證明身份,還要密碼和鑰匙吧?
“走一步看一步。”云天藍這時比水青輕松,既來之則安之的神情。
“請問,你們找誰?”一輛車開上車道,車窗搖下,是一個紅發中年男人,車后座有兩個差不多五六歲的小男孩。
“我們找巴勒先生。”云天藍又補充,“巴勒銀行的建立者。”
那男人對著云天藍和水青打量了幾眼,不驚訝也沒有不耐煩,笑了笑,“找我父親嗎?請先到院子里等一會兒,我停好車就來。”
云天藍回答不急。
水青看車子進入車庫,“是老巴勒的兒子。”
“應該是。”來之前,正式調查過老巴勒和他的銀行,而老巴勒只有一個兒子。
“看到我們一點都不驚訝,說不定真有人來取回存款的。”水青能看出巴勒的家風,父子都挺踏實。
“爺爺說他馬上來。”兩個小家伙跑過來,嘻嘻哈哈圍著水青。
水青一向討孩子喜歡,蹲下來問,“你們倆雙胞胎?”
“不是,是堂兄弟。”回答她的,卻是一位老人。他從木梯上下來,精神矍鑠,雙眼有神。
“曾爺爺。”男孩們乖乖喊了一聲。
四世同堂。
“進屋去吧。曾奶奶剛拿出熱乎乎的蘋果派,正放盤子,等你們分。”老巴勒慈愛地摸摸孩子們的頭。
一聽有吃的,遠客的魅力就不足了,兩個孩子呼嘯而去。
“父親,這兩位客人是來找你的。”紅發中年人從車庫里走出來。
“我剛在窗口看到的時候,就猜到了。”老巴勒對云天藍伸出手,“你們好,我就是布魯士.巴勒。這是我兒子瑞恩。”
“你們好,我是藍斯天藍握回手,又介紹水青,“她是我太太青。”
老巴勒和他兒子立刻交換了一眼,彼此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云天藍看到了。
水青也看到了。
只是——什么意思?
“你是藍斯.云?”老巴勒這一問,不可能是剛才沒聽清楚,而是在確認。
天藍取出皮夾,給老巴勒看了駕照,信用卡和保險卡這些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可以了。”老巴勒看過一遍,又讓兒子幫著看了一遍,確定是本人,把這些證件還給云天藍,笑得如釋重負,“你終于來了。”
聽上去,他們好像等他很久了似的,而且還很高興他來,云天藍有點迷惑地挑挑眉。
“你是巴勒銀行最后一個客人。”瑞恩.巴勒及時解釋,“等到你,就意味著我們將完成當初對所有客人的許諾,絕不欠一分錢一件存物。所以,我父親才這么高興。”
“請進屋說。”老巴勒笑呵呵,率先往房子里去。
瑞恩緊跟其后。
水青拽拽云天藍的衣袖。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明白的是,巴勒父子知道云天藍來的目的。不明白的是,他們既然知道云天藍是最后一個客人,為什么不主動聯系呢?
云天藍點點頭,又搖搖頭,顯然也有疑問。
進了屋,才發現里面比外面看上去的廣深。不過面積不小,家具擺設卻很陳舊廉價,根本看不出昔日曾經的富貴。真像咖啡店老板說的,巴勒家窮了。可是,孩子們的笑聲,蘋果派的芳香,還有走廊盡頭后院跑動的大狗,讓平板的屋子充滿幸福,一點都不貧乏。
一位帶著圍裙的女人出現在廊里,見到水青和云天藍,稍怔之后,就問,“來客人了?”
瑞恩應聲是,“親愛的,請準備茶和點心送到偏廳。”
瑞恩的太太立刻給了一個善意的笑容,“好的。”
偏廳有點像茶余飯后女人們做針線,男人們看報聊時事的地方。因此,水青剛坐下沙發,從墊子上拉出一團毛線。把毛線放到旁邊小桌,正在報紙上面。
“不好意思,天氣冷,我們家里人人搶著用朝南的房間。等一下,你們也許還能找到我曾孫子孫女弄丟很久的玩具。記得讓我知道,我要給他們驚喜。”老巴勒還不乏幽默。
水青笑著回他,“沒問題。”
老巴勒似乎挺喜歡水青的爽朗,笑得皺紋更密,“現在,你們想先說來意,還是等用完我兒媳婦的茶點之后再說?”
水青聽了,很奇怪,因為她以為至少巴勒父子是知道來意的,不然也不會說出終于來了這類的話。但此種場合,她留給云天藍處理。畢竟,遺產是梁爺爺傳他的。
“我以為你們已經知道了。”云天藍和水青的想法如出一轍。
“我們證實了你的身份,可你的來意,我們不會妄加揣測。”老巴勒這才展現銀行家的一面。其實,他也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這是要我們自己說出來。”水青低聲在云天藍耳邊說。
“你太太說得不錯。”瑞恩加入對話,“我們必須遵從原始客戶的意愿。如果你說不清來意,我們是不能做任何事的。”
原始客戶?云天藍不急于回答,垂眼斟酌半晌。
瑞恩的太太進來,放下茶和點心,又馬上退了出去。
紅茶和牛奶的熱氣,混成香濃,淡淡散開,引得水青不自覺端起來喝了一口。又拿起餅干,咬下去。四個人,只有她又喝又吃,咔嚓咔嚓嚼得香脆。
云天藍聽得真想笑,是誰沒進院子前緊張?
“金泡茶和烤餅的手藝怎么樣?”老巴勒也笑問。
“嗯,很好喝,很好吃。”水青對于自己喜歡吃的食物沒抵抗力,不然當初也不會讓云老爺子給誆成干孫女了。
“那你一定要多吃點,我太太會很高興的。”瑞恩真心實意讓水青別客氣。
“云天藍,你要不要也吃喝一下再想?”自己喜歡還不夠,水青拉上老公。
不是十萬火急的狀況,云天藍對韓水青向來寵得厲害。所以,她既然讓他吃讓他喝,他沒有理由不從命。只不過,被她這么一弄,結果還是變成用完茶點再說正事了。
喝茶聊天最愜意。雙方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才知道巴勒家在這里經營牧場。不是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大牧場,而是綿羊滿百,牛近百,還有雞鴨遠百的小小一片畜牧場,僅夠四代吃用。
水青以為老巴勒畢竟留給了自家一條后路,卻很快發現不是。這片畜牧場,是在巴勒銀行破產之后,由瑞恩丈人給女兒的遺產。
“不后悔嗎?”她實在想問,“變賣了自己的財產還錢給人,但向你貸款的客人卻可以不還錢給你。如果你沒那么做,也許你的子孫可以過更好的生活。”
“我選擇開銀行的時候,就準備好承擔失去一切的風險。”老巴勒不介意水青的直白,“銀行業和別的生意不一樣,是為人提供生活保障和未來希望的行業。破產,不是客戶們的錯誤,而是我們管理不善引起的,理當由辜負了信任的我們來負責任。也許,人們覺得我傻,可是只要想到那些拿回存款的人能供養父母子女,或者能維持生活,我就覺得自己吃得香睡得香,心安。”
“我支持我父親的決定。巴勒銀行的失敗,并不像人們說的泛濫同情心,是內部投資決策的欠缺。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向小規模的從業者提供貸款是能獲得利益的。”瑞恩穿得像農民,說話很商人。
腦海里迸發一枚小小火花,水青又有想法,不過她暫時不提,先解決梁爺爺的遺產再說。
“茶也喝了,餅干也吃了,那我就說來意吧。”而云天藍已經組織好。
“請說吧。”老巴勒正色起來。
“我來取走梁喬先生留給我的遺產。”短短一句話,字字斟酌。
水青不知道他這么說算不算準確,始終覺得該有密碼鑰匙,才過得去。
“可以。”老巴勒起身。
“呃?這就可以?不用密碼?不用鑰匙?”水青不小心自己找自己茬。
“我們沒有向云先生透露任何信息,卻身份證實和來意證實,本人到場。”瑞恩也站起來,“這些是梁先生和我們簽訂保管合同時提到的全部條件。沒有密碼,也不需鑰匙,只要藍斯.云親自來,并說出梁先生的名字,我們就能將東西悉數轉交。”
如果不是信任保管者的人品,是做不到的。水青正想著,就見老巴勒從脖子上取下一條鏈子,上面掛了兩把鑰匙。
瑞恩推開靠窗的沙發,接過父親手里的鑰匙,插進木板上的鎖眼。吱呀向上拔起,露出黑黝黝一個地窖口。
水青眼睛睜得很大。
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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