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好月知多少?弄月吟花有幾人?】
二夫人正氣得說不出話,阿離看形勢不對,便趕忙進去請安。
給二夫人、嚴少卿見過禮,阿離道:“夫人安好!昨晚一場驚嚇,夫人還無礙嗎?”
二夫人馬上換了一副臉色,對阿離道:“你怎么過來了?”
阿離道:“妾聽說半夜里二房走水了,怕夫人著急,來稟報一聲,大爺一切安好。”
二夫人道:“你過來了也好,大爺知道了?”
阿離道:“沒有,大爺問可曾傷了什么人,奴婢只說不知道。”
二夫人道:“我料想你也是有分寸的人,你大爺病得沉重,此事,不必急著在這兩天告訴他,待發喪時,再慢慢說。”
阿離道:“發喪?可真的傷到了什么人么?”
二夫人道:“我一時忘了,昨夜沒叫你過來。你二奶奶昨夜過了,還有個丫頭小倩,也跟著護主去了。”
二夫人見阿離立著不說話,又道:“此時還有許多事情要料理,你且去吧。”
回房之后,阿離把小釵拉到門外,問:
“二爺的腿,是怎么不好的,你可知道嗎?”
小釵道:“奴婢才來了一年多,不知道呢。”
阿離道:“從前小倩也沒對你說起過?”
小釵道:“沒有,只說二爺的腿不是天生就這樣的,仿佛是什么意外。”
小釵不知道,阿離又沒別的人好打聽,只好回去問嚴昭明,嚴昭明仿佛在賭氣,不肯理她。只說:
“我昨夜沒睡呢,你們都去吧,我一個人清靜。”
阿離和小釵只好退出來,主仆倆沒地方可去,又不敢走遠,只是在院子里坐著。
到了晚上,阿離把自己藏在榻下得絲帕和札記拿出來細看,那條絲帕上繡著春櫻花,就是剛遇見龐玉櫻時她丟在廚房的那條,再翻過來細看,絲帕的角落上用紅絲線繡著兩行字“春雨綿綿,一木成林”,這絕不是龐玉櫻一時興起鬧著玩繡的,應該是她給阿離留下的什么提醒才對。
而那本札記,封皮的邊角已經卷了起來,想來是龐玉櫻每天都翻看的東西,里面,寫這些詩詞歌賦之類,阿離只覺得頭疼,一時看不下去。
“阿嚏!”阿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就在這時,有人無聲息地將一件披風蓋在她身上——正是嚴少卿的那條。
阿離一看是嚴昭明,便道:“多謝大爺。”
嚴昭明卻道:“這披風是你從前的么?”
阿離怕她多心,不好說這是嚴少卿給的,只道:“這是從前小姐的,前日回府就穿了回來。”說著就脫了披風,套上一件月影紗,“畢竟是盛夏,穿這個有些熱了。”其實她心里虛得很,哪里冒得出汗來。
嚴昭明道:“這顏色倒別致。”
阿離笑著道:“這樣繡竹葉的藍綢子,到處都可見,哪里別致了。”
嚴昭明道:“是么?”
“這是淡灰綠的緞子,并非什么藍綢,這上面的竹葉,也并非繡上去的,是織的時候就提花上去的。”嚴照明看看阿離,接著道:“何以我會知道得這樣清楚呢?這匹緞子,乃是當年禁宮中的貢品,是那年我和小郎行冠禮,公主殿下親賜的,這樣的披風,莫說我們家,就是整個長安城,也只有這一件。”
阿離笑不出來了,道:“我是怕大爺心里有什么,才言謊的。”
嚴昭明道:“我心里倒沒什么,若不是你心里有什么,何必編排這些話來誑我。”
阿離紅了臉,悻悻地不說話,兩只手絞著手上的絲帕。
嚴昭明奪過去,道:“這東西,仿佛是……你說昨天二房那走水,莫非她?”
阿離記起了二夫人的囑托,道:“哪里的事,這是我自己的東西。”
嚴昭明用雙手抓著阿離的肩膀,厲聲道:“你說!二奶奶是不是有甚么事?”
“大爺放手,大爺把我捏疼了。”——嚴昭明的手只抓得更緊了。
阿離看他的眼神,十分害怕,便小聲道:“二,二奶奶過了,大爺別怪罪我,是二夫人,怕大爺受了驚嚇,才叫我一定瞞著大爺的。”
嚴昭明放開阿離,自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到底是我連累了她,是我連累了她。”
阿離心里暗道,莫非嚴昭明一直都是知道的?
阿離試探著問:“大爺,你知道?”
嚴昭明卻道:“她可有什么話沒有?”
阿離道:“二奶奶走時,說的什么既對不起大爺,也對不起二爺,她還說,‘如今,我決定要去了,三年了,我只盼他,能從此舍了心中的恨意’,她還叫我要小心,還給了我這絲帕。”
阿離見嚴昭明不說話,便道:“大爺?大爺?你可聽著我的話么?”
嚴昭明突然回過神來,道:“你去吧。”
阿離愕然:“這夜黑風高的,我到哪里去?”
嚴昭明站起來,又奪過阿離手里的札記,用更生硬的語氣大聲道:“你且愛去哪兒便去哪兒,我要一個人清靜。”
阿離心里十分委屈,想要分辯,無奈嚴昭明已經推著她出來,還把門關了。
阿離站在門口,門又開了,阿離欣喜地一回頭,剛才的那間披風重重地砸在她臉上。門又“咣當”一聲關了。
阿離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嚴少卿又來了。
阿離看見他,沒好氣地道:“二爺又來作甚么,日日在外面流連還不夠,還要到我這院子流連。”
嚴少卿看看她手上的披風,便明白了幾分,便道:“都是我不好,小嫂若要怪罪,只管怪罪我好了。”
阿離自覺不妥,便道:“二爺對我這樣客氣,今兒早上我聽二夫人與二爺說話,二爺倒是不客氣的。”
嚴少卿道:“小嫂既聽見了,我也是不打算瞞小嫂的。我這條腿,是五歲那年偷拿了大哥的東西,娘親一氣之下請出了家法,就這樣打斷了。”
阿離道:“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天下哪有母親不愛惜自己的孩子,夫人只怕是一時失手的,二爺實在不應該說那些話來傷她的心。”
嚴少卿道:“我自然是不會怨恨娘親的,我只是……我與龐小姐,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做夫妻,也不過三年,娘怪罪我心里不肯記掛著她,哪里又想到我心里的苦。”說到“心里的苦”這幾個字,嚴少卿便一雙眼睛盯著阿離看。
阿離倒想起,個把月前,她第一次到二房門外的時候,屋里面嚴少卿和龐玉櫻說的,正是什么勉強不勉強的話,想來龐玉櫻也是個可憐的人,便是死了,嚴少卿也只肯叫她一聲“龐小姐”。想著想著,又想起那天,正是嚴少卿抱住她的時候,又想起后來的金瘡藥、披風的種種事情來,長嘆了一口氣。
嚴少卿看出了她的心思,道:“瞧我,又與小嫂說了這些沒來由地話,旁人知道了,又要叫小嫂為難了。”
阿離笑著道:“有什么為難,我與二爺,叔嫂一場,問心無愧,理會旁人說什么。”
嚴少卿卻一本正經地道:“若我是問心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