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總是有人給出了開頭,剩下的情節(jié)便順應(yīng)著開頭而發(fā)生著。夜色降臨,夏泠音微微睜開了眼睛。頭腦還有一絲暈眩,手腕處被包扎起來的傷口泛著隱隱的痛,她卻沒有理會。
吊針里的液體帶著暖意,流入她的血管內(nèi)。她看了看四周,伸手拔掉了針管,走向了一旁的醫(yī)療室。
那里的門正開著,里面透出白色的燈光,表示著里面正有人在工作。
夏泠音靠在門邊看向里面,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角卻泛著一抹微涼的笑意,她輕輕敲了敲門,含笑不語。
看著親子測試儀發(fā)呆了整個下午的金醫(yī)生猛的一驚,眼睛大睜著回過頭來。而當(dāng)他看著夏泠音含笑的臉時,臉色更是一白,伸手便蓋住了桌上的紙,然后強笑道,“夏小姐,您怎么這么快就下床了?”
夏泠音搖搖頭,淡淡看著她,臉色雖然蒼白,卻遮不住她此刻可以散發(fā)的那抹強勢而凌然的氣勢,她笑看了他一會,輕輕道,“也許很快你對我的稱呼就要換了,也說不定。”
金醫(yī)生腳步一顫,猛的站了起來。
夜色低迷,她的聲音像是低喃,又似魅惑,聽在他的耳中,卻似是鬼魅般可怖。夏泠音輕笑兩聲,向前走了兩步,她看著金醫(yī)生像是見鬼了似的猛的倒退兩步幾乎坐在了桌子上,繼續(xù)輕似呢喃般說道,“你知道的,這一切并不是偶然。”
他強自鎮(zhèn)定道,“夏小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夏泠音靠在了側(cè)邊的墻上,腳狀似不經(jīng)意的一下一下輕輕在地面上點著,她笑著看向他,低低道。“金醫(yī)生,不要裝傻哦。”她掩唇輕輕笑著,若是旁人聽不見她的話語。定要以為她和他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在敘舊。
她的語氣輕而低緩,就像是親切的低喃,但是眼神卻深邃冷然,一望無際。她伸出自己的手腕,將繃帶一圈一圈慢慢的解開,露出了那道還未凝結(jié)的傷口。血絲沾染了一大片的紗布,顯得有些駭人。她的手指輕輕在傷口邊上劃了劃。然后抬起頭來,盯著他輕聲道,“如果一個人連對自己都下得去手,那你覺得,她還會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呢?”
金醫(yī)生完全驚呆了。夏泠音則趁勝追擊,靠近他,臉色冷了下來,帶著一種逼人的冷寒,就那么盯著他,在他耳邊輕輕道,“金醫(yī)生,這個結(jié)果我很清楚,現(xiàn)在你要做的。是瞞下來,等我需要你的時候……”
夏泠音留了一串長長的尾音,然后唇角輕輕勾了起來,冷笑道,“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哦,金醫(yī)生。如果你做錯了……”
她說著,退后兩步,腳輕輕在地上攆動,踩著的,正是那沾滿了血的繃帶。
她不怕他不上鉤,如果這口頭上的威脅不行,那就要采取必要手段了!因為金醫(yī)生這個人,她必須收服!
夏泠音神色淡了下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金醫(yī)生呼吸仿佛忽然通暢一般,費力的呼吸著新鮮空氣,雙眸中含滿了驚嚇。
夏泠音看著他的樣子,柔和的笑了,臉上變回了一副無害溫和又親切的模樣,“金醫(yī)生,謝謝您為我治療,也謝謝您,為我驗血。”她禮貌的欠了欠身,轉(zhuǎn)身悠然地邁著步子走出了醫(yī)療室。
剛走出去,她唇角的笑容就瞬間消失。
人生其實和演戲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將在鏡頭前壓低演員氣勢的感覺釋放出來,引導(dǎo)著他演繹自己想要的情節(jié),也不外乎如此。
她仰起頭來,看向高高的天花板,溫柔的水晶燈光輕輕撒下,帶著迷人的色彩,像是天邊的月亮。夏泠音朝它伸出手來,然后,五指慢慢的,慢慢的收攏。
一場賭局,不是每一次都要緊緊捂住自己的牌面。
有時候,底牌可以適當(dāng)程度的亮給一些人看,這樣,也許就能夠兵不血刃的除掉一些人,或者,收服一些人。
她垂下眸,收回手,靜靜看向一片黑暗的遠(yuǎn)處,那里,仿佛有一條深不見底的路,幽然浮現(xiàn)。
也許哪一天,她真的要拿她的命來賭一場不知所謂的輸贏,但是至少現(xiàn)在,一切都還在她的掌控,她依然是那發(fā)牌的人,也是那分配砝碼的人。
天色很暗,夏泠音光著腳在夜色里穿過長長的走廊,腳步輕輕地走到了外面。
夜晚的山間不像夏日,清涼的風(fēng)緩緩吹拂,一點也不悶熱。夏泠音便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那片廣場間,那里雕塑林立,噴泉間昂首的龍口依舊流出汩汩的泉水,角落,還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靜靜的佇立著,月光流瀉,留下一片迷人的光彩。
夏泠音走過去,身上穿著淡色的裙子,長發(fā)松散披于身后。受傷的腳綁著繃帶,另一只腳則踩在了光華潔凈的大理石地面上,感受著那沁人心脾的涼意。
她坐到了琴凳上,背對著進(jìn)入容克家的路。
這樣一來,只要有人開車進(jìn)來,第一眼一定看到的是她的背影。
如果佛萊恩的動作夠快,那么她的身世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他翻了個底朝天,他的心內(nèi)自然會打消了疑惑,而她此舉,正是要讓他的心重新泛起漣漪。
她故意拿了上午那張還未譜寫完全的琴譜放在身側(cè),一邊斷斷續(xù)續(xù)的彈奏,一邊握著筆書寫。
月已升上了半空,顯示著夜已深。
就在這時,寂靜的夜色里終于傳來了一陣車子行來的聲音,夏泠音心中一動,指尖輕輕動作,讓鋼琴聲在寂靜的夜里悠然飄渺于空氣中,傳入那緩緩駛來的車中。
她微微閉上了眼睛,耳邊,那輛車已經(jīng)越來越近。然后,停在了不遠(yuǎn)處。
車門打開的細(xì)微聲音傳來,接著,是輕悄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仿似怕驚醒了夢中人一般的悄然。
夏泠音唇角含了一絲笑。雙眸微瞇,在他走至她身邊的前一刻,讓樂聲戛然而止。然后微微笑著轉(zhuǎn)過頭去,眼睛含著笑意定格在了他的臉上。繼而,她的眸中適時地含了一絲驚訝,輕聲驚醒一臉飄忽的佛萊恩,“咦?是容克叔叔啊。您怎么在這里?”
佛萊恩?容克迷蒙的雙眸一睜,思緒一瞬間有些茫然,然后她看著夏泠音青澀稚嫩的面容,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某個時光里的人。
真的……很像。
像到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如果她和他有個女兒,便也該這個年紀(jì),這個模樣,也該這么的有才華,有禮貌,也該這樣的優(yōu)秀。
夏泠音斂了笑意,伸出手在他的面前左右擺了擺,“容克叔叔?”
佛萊恩這才徹底回神,別開了目光。頓了頓才道,“泠音你怎么在這里?”
夏泠音不好意思的垂首笑了笑,然后吐了吐舌頭說道,“我下午來跟瑟爾一起上鋼琴課,但是被碎了的水晶花瓶給弄得受傷了,這才剛醒……”說著。她晃了晃自己的腳,抿唇道,“我想把這首曲譜譜好,瑟爾想要學(xué)呢。”她眨了眨眼睛,一派純真。
佛萊恩隨著她的動作看向了她光溜溜的腳和上面的繃帶,眉頭微微一蹙,緊接著,眼神滑向了她的手腕,眉頭便蹙得越發(fā)的深了,“快進(jìn)屋去!曲子什么時候譜不行,非要大半夜的扛著傷譜?!”
他的語氣忽然十分凌厲,深沉的嗓音帶著訓(xùn)誡孩子一般的又氣又怒。夏泠音裝作被嚇到了一般跳了起來,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氣。
佛萊恩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夏泠音垂了眸子,仿佛不敢答話般,踮著腳許久才諾諾道,“踩到傷口了……”
他聞言無奈地?fù)u了搖頭,微微嘆了嘆,然后一伸手,將夏泠音抱了起來。
他拍了拍她的背,心中忽然涌現(xiàn)出一抹父愛,讓他情不自禁地說道,“丫頭,要小心啊。”
這話中的暖意像是一縷冬日里的陽光,靜靜的射入了她的心田,讓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顫。
夏泠音愣了愣,一時間嘴唇微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僵硬著身體,有些不知所措。這,是父親的懷抱嗎?很溫暖,很厚實,就像一座山一般,高大雄偉,帶給她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佛萊恩輕輕拍著她的背,穩(wěn)穩(wěn)的抬步向前。
許久,夏泠音才終于動了動,雙手繞在了他的脖頸后面,喃喃道,“好溫暖。”這個懷抱,和媽媽的溫柔如水不同,和洛林哥的陽光寵溺不同,和曉曉姐的撫慰不同,和白櫻桃的大大咧咧不同,更和葉子塵的和煦心動不同。
她只覺得,這個懷抱很大很大,可以裝下自己所有的任性和傷痕,可以溫暖自己所有的滄桑和寒冷。
一時間,眼眶酸澀,有些熱流縈繞其中,她吸了吸鼻子,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寒冷的前路不容許她貪戀這片刻的溫暖,但是她還是想要任性的放縱一回。
佛萊恩感受到她孩子般的依戀,和那聲微微哽咽的感嘆,好溫暖?他垂了垂眸子,心中泛起一絲憐惜,這孩子只有母親,從出生起便是母親帶著長大,母愛即使再多,和父愛也是不同的。
一邊走著,他的唇角一邊泛起了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這個夜晚,注定是一個暗流涌動的天,一切都在潤物細(xì)無聲的改變,也許一朝醒來,并未察覺,但它會在日后的時間里,一點一點盛放,開在人生的道路上。
這個夜晚,也注定是夏泠音永久懷念的夜晚。
并不是以后不曾再有這樣的溫暖時刻,而是這一刻的自己,還是那么的柔軟。
月亮悄悄躲進(jìn)了云層后面,溫柔的目光迷離灑落大地,而在佛萊恩的懷抱中睡著的夏泠音,唇角竟帶著很久很久都不曾有的依賴的笑容,便如一個躲進(jìn)父親懷抱里的孩子,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擔(dān)憂,就這樣靜靜的,睡著了。
微風(fēng)拂過,那張寫著《花的微笑》的琴譜被輕輕吹起,在夜色里旋轉(zhuǎn)落于花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