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之前在郝宅遠遠地看見過艾寶國,他當時想找郝外婆說話沒能進門,這次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些:是個高瘦老男人,五官還算周正,身上有軍人特質,四方臉,短濃眉毛,眼睛不大精光四射,這樣的相貌在軍隊里比比皆是,當初能追上美麗清雅的郝外婆,除了花費不少精力心機,或許還得靠他在軍中的身份地位施壓,否則以郝外婆和郝家的條件,至少會挑選個各方面都般配相當的女婿。
所以也不怪得郝慧靈對艾寶國厭惡透頂恨不得殺了他,任哪個姑娘的人生從一開始就被蓄意毀掉,中途又遭到背叛出賣,過后都不可能再淡然相對。
擔心郝外婆過于激動憤怒傷了身體,小曼把萌寶交給郝雯麗,自己拿出水壺擰開蓋子直接遞送到郝慧靈嘴邊:“外婆先喝兩口水再說話,不然嗓子該沙啞了。”
郝慧靈含進一口微溫清甜的茶水慢慢咽下,閉了閉眼,自己接過水壺又灌了兩口水,這才長舒口氣,擰緊水壺交給小曼,又把她往旁邊輕推了一下說道:“好孩子先別過去,就站這里看著啊!”
她自己疾步上前,伸手把艾寶國擺放的供品統統抓起來扔出去遠遠的。
小曼看那些供品擺成兩處,還以為郝家兩位祖宗是分開葬的,但兩塊墓碑卻不一樣大,右邊那塊明顯小一些,覺得有些奇怪,再仔細瞧了瞧碑上的字才明白,郝老和老太太確是合葬,另一塊小點的墓碑上寫的是艾慧生,應該就是艾寶國和郝慧靈的長子之墓。
艾寶國阻止郝慧靈扔他放在兒子墓前的東西,郝慧靈猛然站起來側身狠狠撞了艾寶國一下,恨不得把艾寶國直接推著掉落到下一層墓地去:
“混蛋!惡心我這個活人不夠,還要再來氣我父母和兒子!是不是打算直到你死那天都不放過我們郝家?告訴你艾寶國,人太不要臉也是一重罪,你趕緊死吧,死后下十八層地獄!”
警衛員想近前,被艾寶國擺手制止,艾寶國捉住郝慧靈的手,一臉痛苦悔恨:“慧靈,我永遠不會忘記岳父母的恩情,我說過,當時確實受了蒙蔽,以為只要那樣做才不會有傷害……我也是想要保護你們啊!”
“滾!別污了我孩子們的眼睛和耳朵!”
“看在我們兒女的份上……慧生這個只是衣冠墓,我會想辦法再讓人找找,或許還能找到他的遺骨……”
“呵,多可笑!當年你沒膽量沒本事拿回兒子的遺體,現在還有臉放空炮!艾寶國你已經無恥到如此地步了嗎?少來這兒現眼,就是衣冠墓也都跟你沒關系,我兒子葬在我心里,我時時刻刻都帶著他呢!”
艾寶國臉色一僵,咳了幾聲又嘆口氣:“那個,岳父岳母的墓碑上只刻著個‘艾兒’,艾兒畢竟是小名,還是另外給換個碑吧,把我們女兒大名‘艾雯麗’放上。”
“不勞你費心,我父母親和慧生的墓碑都要換,雯麗前陣子已經改姓郝了,慧生自然也要改!”
艾寶國怔住,四方臉浮起一絲怒意:“我不同意!慧生和雯麗是我的兒女,是艾家子孫,怎么能夠隨便改姓?”
郝慧靈冷笑,刺激到自己痛恨的人,心里總算舒服了:“慧生給我托夢了,他只要做郝家子孫,不愿意跟你艾家沾邊兒!我的雯麗十幾歲就背井離鄉逃亡天涯,沒有父親的庇佑她也活下來了,嫁了人生了孩子,從來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什么時候需要你的同意了?”
艾寶國:“……”
他轉過頭去看郝雯麗,目光里帶有愧疚,但神情卻比面對郝慧靈時要放松得多,大概覺得這是他的女兒,身上流著他的血,就應該體諒他給他留臉面才對:“女兒啊,當年爸爸確實考慮不周,沒能保護好你,但是后來我一直有托人找你,我也被監管著,能力有限,總之你知道的,從小到大爸爸都是非常疼愛你們,恨不得給你們一切!”
郝雯麗移開眼不看他,淡淡地說道:“可是你終究沒舍得把你的一切給我們,反而把我們的一切都剝奪、打碎了!這就是你的疼愛,我領教過了,哥哥為你的名譽而戰不惜赴死灰飛煙滅,這樣也好,他沒機會看到你的丑惡虛偽,不必像我那樣要承受天崩地裂般的慘痛。我不想多說什么了,也不愿意再看見你,因為每次看見你就感覺厄運要再次降臨,心驚膽戰惡夢不斷!所以,大家都互相避著點吧,權當你在做好事、贖你的罪了。”
郝雯麗淺淡緩慢的話語倒是比郝慧靈的怒斥有用,或許是因為提到了艾慧生的死,艾寶國表情變得悲涼,原本還挺直的腰佝僂下去,深深地低下頭,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好幾歲。
唐青山很照顧岳母和妻子情緒,自始至終沒跟艾寶國搭話,把孩子交給終于爬上來的保姆,就忙著在郝老和郝老太以及艾慧生墓前擺上祭品,郝雯麗教小曼把鮮花分成兩份擺上,郝外婆**著墓碑,絮絮叨叨跟小曼訴說往昔故事,關于郝老先生的,郝老太太的,以及艾慧生的……
艾寶國就站在不遠處,卻完全被她們摒棄于意念之外,仿佛他只是空氣,郝慧靈強笑著哽咽訴說兒子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艾寶國情不自禁地跟著傾聽,眼前好像又看到小時候的兒子,虎頭虎腦淘氣又聰明,少年時期的兒子經常跟他去部隊歷練,頗有小大人模樣,端莊正直,滿滿的正義感,那時候,他是真的把這個兒子當成繼承人,傾注了所有精力心血教導著的,誰也沒有想到,人生無常,突然發生那樣的變故,一直跟他不對盤的人一夜之間占據最有利制高點……形勢逼迫之下,他也是措手不及啊!
往事歷歷,有痛苦有悔恨,全都是他不愿回想的,艾寶國終于站不住了,讓警衛員攙扶著蹣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