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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過是闖營的騎兵專家,說出的話十分在門道上,在場的全是內(nèi)行,也不需要他多加解說了。
騎兵對騎兵,速度永遠是第一,然后是鎧甲,兵器的優(yōu)劣和武藝的高低。
有一些騎兵,新上戰(zhàn)場,用的馬刀都是不開刃的鈍刀,因為騎兵砍人有速度就行了,掌握不好的開了刃的長刀,沒準兒就能斬了自己。
光是一個戰(zhàn)馬,闖營已經(jīng)是極大的劣勢,卻還不僅僅如此。
“說了馬,再說鎧甲,人家的鎧甲是三十斤的短罩甲,工藝好,十分厚實,盔也打的好,還有護臂護膝網(wǎng)靴護脛一套是全的,兵器全部是最上等的好鋼口,我問過了,他們外銷的鐵是尋常鐵,不如閩鐵,自己用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除炭,質(zhì)量不比閩鐵差一點兒。甲仗上頭,咱們是差的更遠了?!?
當時的明朝軍隊,閩鐵是最上等的好鐵,因為北方開發(fā)早,鐵礦附近的山林基本上砍伐光了,練鐵多是用煤,炭多雜質(zhì)多,練出鋼來也很難有韌性,而閩鐵則是以木熔練,雜質(zhì)相對要少一些。
萊蕪出的鐵,和北方普通的鐵礦石當然沒有區(qū)別,但在浮山將作處出來的熟鐵和精鐵,卻是有極大的區(qū)別,李過一看浮山營兵身上的鎧甲和兵器,便知端底。
“還有,他們馬背上縛著虎蹲炮,每一排便是兩門,一哨四百人便是有近二十門火炮,一遇戰(zhàn)陣,就在馬上開炮,十分便捷,而火藥質(zhì)量極佳,威力極大。”
“人手一只火銃,不需火繩,而是自生火統(tǒng),雖有扳機要連扣數(shù)下的毛病,但火門不懼風吹雨打,隨時能擊發(fā),又是神兵利器?!?
“那一哨騎兵,人人皆是老軍伍模樣,唿哨行進,往來如風,精悍之極。觀其動作,騎術(shù),無不是嫻熟戰(zhàn)陣的模樣,是難得一見的精銳,榆林騎兵,不過如此?!?
“訓練需吃得極大辛苦,肉食卻也是補的上,早飯不甚稀奇,稀粥小菜,只是饅頭管飽。響午和晚上,都是有葷腥下肚,每人每天定量皆有魚肉和雞蛋,人人有份,精米白面,管夠的吃下肚。是以,人人有力氣,扛的住練,身體也較常人壯實。”
“軍紀森嚴,令行禁止,我們老營精銳,不過如此?!?
不知怎么的,李過說著說著,便是有毛骨悚然之感。這支騎兵,不過是浮山實力的兵山一角,就拿奔奮營來說,在萊蕪的只有一哨人露過底,一營騎兵究竟是多大編制,多少人,還真的是難說的很。
他當然也不是很清楚,浮山騎兵營組建幾個月,有不少士兵是剛剛掌握騎術(shù),馬上削砍等諸多科目離合格還早的很,離一個精銳老兵也早的很。所以在萊蕪那邊,老兵多新兵少,就算是新兵也是最優(yōu)秀的,也是給了李過不小的錯覺。
在場的闖營諸將,都是聽的面覺如水,臉色都是陰沉的能擰下水來。
換一個人這么為官兵說話,而且這么張揚和夸大其辭,簡直就是說天書一樣,怕是劉宗敏第一個就是要喝斥或是鞭打過去了。
和官兵也不是打了一年,而是十多年了,最精銳的遼西兵也見過,無非是一百人里頭有三
五具鐵甲,十來具鑲嵌鐵葉的棉甲和十來具普通的皮甲或棉甲,百人之中披甲一半,就算精銳中的精銳。
一般的官兵,裝具當然比他們這些流賊要好,起義之初,各營遇到官兵多敗,哪怕是十幾萬人叫人家?guī)浊藬f著跑的事都不少,原因就是在刀槍和鎧甲上差的太遠,人家一百人只有十來領(lǐng)棉甲也是完勝這邊了,起義之初,各營都極少有甲,一千人中怕也沒有一領(lǐng)。
現(xiàn)在和官兵有勝有敗,就是裝備跟了上來,差距不大,打法上義軍占便宜,所以半斤八兩,有勝有敗。
但如果是遇著浮山騎兵營這樣的官兵,怕是真的如李過所說,三五千騎的騎兵,遇著四五百的浮山騎兵,卻只有慘敗一途。
“啊……老子不信,入他娘,老子就是不信!”
劉宗敏十分氣悶,一張黃臉憋的通紅,大吼著揮鞭打馬而去,沿途撞翻了幾個挑挑子的步卒,卻是理也不理。
他知道李過不會瞎說,但一人三騎,人人有鐵甲和強兵,人人有火銃,炮還能背在馬身上,這些事一條比一條叫他難以接受。到最后,聽說官兵紀律嚴明,保境安民的時候,這個闖營總哨,也是在家鄉(xiāng)受過大罪吃過大苦,自覺見識過天底下所有官兵的總哨劉爺,在這一瞬間,精神崩潰了。
“還好叫補之過來問了……”
李自成臉色也是發(fā)白,其余的田見秀等人都是好不到哪里去,人人神色都難看的很。
“怎么辦?”
高一功此時反是最撐的住的一個,問道:“這支官兵這么厲害,咱們怎么處?去不去和敬帥會合了?”
“不去當然行不通……”李自成心中焦慮,感覺自己對未來的想法有了一些偏差的地方,但眼前的事,卻是有進無退。
此時就因為李過的一些話就退縮,不如大伙兒真的招安,或是放下長槍大刀,扛著鋤頭散了務(wù)農(nóng)去吧。
“有一句話,似乎是那個騎兵營的營將隨口說的?!?
李過撓了撓頭,對眾人道:“張征虜現(xiàn)下的心思,只是放在征虜這兩個字上。就算奉調(diào)往南,也不會陷在里頭,他的兵,最大的大敵,就是東虜?!?
“是不是看出你是什么人,哄你來著?”
“不象?!崩钸^搖頭:“隨便閑談,山南海北的亂吹一氣,他只說他們登萊鎮(zhèn)還不夠強,和東虜比,還怕打不過?!?
“已經(jīng)這么強了,還怕打不過東虜?”
“說是老兵不多,上過戰(zhàn)場的不多,而且,騎兵營甲仗最好,步卒怕沒這么個好法。”
眾人聞言,都是長出口大氣,慶幸道:“他的步卒要都是有騎兵這么好,咱們還有活動嗎?”
李自成也是笑道:“補之,你說話說半截,把大家可是嚇的夠嗆?!?
李過呵呵一笑:“在萊蕪那陣,我身上可是不敢露出半點形跡來,每天都嚇的夠嗆。帶的那幾十個親兵都是咱老營的人,遇到官兵幾百上千也一樣能護得主將逃出去,咱們老營的大將,迭次征戰(zhàn),一個沒損失過,靠的就是老營親兵得力。但在萊蕪時,每天擔心,都
怕人家發(fā)現(xiàn)形跡出來剿殺,打不過是肯定的,人家一騎雙馬或三馬,馬也好,你逃也逃不掉,真他娘的太氣悶啊。”
眾人聽他說的有趣,不免哈哈大笑,但笑畢之后,又是想起李過當日在萊蕪時那種害怕的情形,眾人又是一呆。
李自成也是笑了一陣,此時便是擺一擺手,令道:“下一步是到竹西一帶和敬軒會合,不合營也打一仗再說,楊嗣昌要來,他瞄的是西營,咱們不打算,不露字號,一切看看再說?!?
“是,闖王,咱們一切小心。”
“若張守仁真來,也叫他和張敬軒死嗑去,一筆寫不出兩個張來。”
“敬帥喜歡和人聯(lián)宗,叫他和張守仁聯(lián)去吧?!?
“對了?!崩钭猿缮裆模愿赖溃骸暗侨R鎮(zhèn)營兵虛實,只我們知道,斷不可隨意泄露出去?!?
“是!”
眾人俱是凜然,齊聲答應(yīng)下來。張獻忠這人,對朋友有講義氣的一面,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上一次李自成去商量一起舉事的事,就有跡象表明張獻忠想動他的手,現(xiàn)在合營是不必了,兩家最多是合力作戰(zhàn),一有不對,闖營可以隨時離開。
現(xiàn)在隱藏消息,并不是想坑張獻忠一道,西營完蛋,朝廷就專門對付闖營,天大壓力就壓到闖營頭上來,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是懂的,現(xiàn)在隱瞞,不過是掌握著一件有力的武器,如果西營有所圖謀,可以用來自衛(wèi)。
簡短的軍事會議開完,除了李過默不出聲的還在中軍隊列,其余幾個大將都是回到自己的隊伍去了。
李自成看似平靜,心中卻是如洶涌的浪濤一樣,翻滾拍打個不停。
他見識過不少官兵了,遼鎮(zhèn)兵兇,裝具好,但沒有韌性,宣大兵也是一個毛病,韌性不足,扛不住逆勢的打擊。
只有秦兵,堅韌,該狠的時候也狠,是第一勁敵。
象湖廣和河南兵,簡直就是白給。四川兵多半也無用,只有石柱兵和少數(shù)川兵能打,最精銳的川兵,已經(jīng)在當年的渾河血戰(zhàn)中被八旗圍攻,全軍覆沒了。
放眼天下,李自成心中有數(shù),能與自己放對的官兵會越來越少,整個大局,可能會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他雄心萬丈的時候,突然隱隱然有個強敵藏在暗處,猶如草從里隱伏著的猛虎,等候時機,一躍而出,將獵物一擊必殺。
“還好,還好知道的早!”
李自成的后背心已經(jīng)濕透了,剛剛眾人表情夸張時,其實他的內(nèi)心更加的緊張,惶恐,甚至是害怕。
未知的事物出現(xiàn)時,威脅的還是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他的緊張,遠遠超過其余的大將們。
到此時,山風吹拂過來,只覺得背后一片冰涼。
“此次他若南下,我便遠避之。待他回師,再做打算……”
先是這樣的想法,但一股不服氣的感覺,卻是縈繞李自成的心頭,最終成為熊熊烈火,燃燒起來:“避得一時能避一世?這天下這么不公,老天眼不瞎,這大明一定是命數(shù)到頭了,他要幫大明,我始終要和他打過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