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六郡中,最先到達的是九江郡。之所以得名如此,是因為郡守轄區內有九條江河經過,并在此匯總于長江之中,可謂是真正的江南水鄉。
乘船順流而下,只見水勢浩渺、江面壯闊,望之心曠神怡。雖然還沒到九江郡,但此地風光已經十分壯觀了。
李長歌披了輕薄斗篷立在船頭,眸底略帶了些茫然。自從回到皇宮后,是有多久不曾留意到這天地的廣闊了?
之前那四年中,也算是走南闖北,時光彈指而過。細細算來,回宮后也不過是短短數月,卻像是過了幾年似的,整個人都覺得蒼老許多。雖然容貌如昨,但一顆心經歷了兩世磨礪,終于還是老了。
此刻能支撐她的,恐怕就只剩下仇恨了。
眼前的美景盛況,終究還是沒有欣賞的心境,心底隱約的焦灼感在提醒著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南宮昀或許就追在身后。
身后忽然有人停佇,姬少重清淺語聲傳入耳中:“江上風大,還是進船艙吧,免得風吹得頭疼。”
自從那天之后,他們的相處就變得有些尷尬,雖然依舊是盟友的關系,卻少了客套,至于從前若有若無的情愫,更是消失無蹤了,仿佛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對于這種變化,李長歌也說不清是好是壞。
壞處是彼此再也沒有辦法像從前那樣坦誠地說話,日常言談仿佛都暗藏了刺,非要將彼此刺痛下才舒服似的。而另外一方面,這樣倒是可以讓她心無旁騖地想著如何應付南宮昀了,可以將之前困擾自己的情感放在一邊。
“你說,南宮昀會有什么計劃?”她出聲問道,希望藉由問題將自己的思緒從姬少重身上轉開。
南宮昀雖然之前被姬少重設計甩開了,但終究不過是暫時的罷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以他的能力,想要找出他們的行蹤應該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問題就會越來越棘手了。
其實以現在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破壞南宮昀的計劃。
眼看著天色越發暗了下來,天邊一抹明月的輪廓呼之欲出,長歌心底越發焦灼起來。眼看著月亮就要圓了,離南宮昀之前說出的那個期限越來越近,但是,他究竟要做什么,或者是在打算著做些什么,她還一點把握都沒有。
“你很著急?”姬少重察覺到了她的神色變化,敏銳地出言問道。
“船什么時候靠岸?我要去九江郡郡守府。”長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急切道。
姬少重回身去問了問船夫,如果按照目前的速度來說,明日一早就會進入九江郡境內,要到達郡守府,大約還需要半天的工夫。
聽完他的話后,長歌低語道:“今天十四,明天就是十五了,”她猛然轉身抓住姬少重的衣袖,“九月十六到底會發生什么?”
“九月十六?”姬少重重復了一遍,眉峰收緊了些,“這個日子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我不知道,”長歌無力道,“我只是無意中聽那人說過,要在九月十六前趕到南郡,他說的是南郡,南部六郡中,我連事情究竟會發生在哪里都不知道……”她秀眉深鎖,顯然是困惑已極。
她一直以為,自己回來報仇有一個最有利的優勢,就是了解南宮昀,也了解事態發展的可能方向。但是這一刻,她卻發現自己對南宮昀竟還是不甚明白,或者說是,雖然對他的性格所有了解,卻完全無法參透他的形式手法。
上一次能在宮宴上化解他對姬少重的攻勢,一來是她對姬少重的身份了如指掌,二來是她比南宮昀更加了解燕國的事。
這些,都要歸功于前世那個中途夭折的燕國皇子,那被囚禁了的小小少年,曾告訴了她很多關于他自己的事。
所以,上次的勝利,完全是因為知己知彼,但是這次呢?南宮昀要在哪里下手,要用什么樣的手段,完全……一無所知。
“你……確定他說的是南郡?”姬少重忽然出聲問道。
南方的所有郡縣,其實也統稱為南郡,那么……他陡然眼光一亮:“或者,他會這樣說,并非是選在某一個郡起事,而是這件事情會影響到南部所有的郡縣呢?”
長歌霍然抬眸,姬少重這番話,恰恰和她心頭上隱秘的記憶契合起來。
若是一件能影響到所有郡縣的事,那么似乎就只有洪災了。可是前世里那場浩劫,是因為盛夏時期連降暴雨,所以才會引發洪澇,席卷南方郡縣的。但是現在已然入秋,就算是天氣不好秋雨連綿,洪災也不至于會如此嚴重。
更何況……她抬頭看向天幕,最近的天氣雖然算不上極好,但至少天空清朗,絲毫沒有要下雨的跡象。
南宮昀就算有再大本領,還能求來雨水不成?
見她臉上的神情猶疑不定,姬少重再度問道:“你想到了什么不妨說出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有個商議也好。”
他的聲音比之剛才已經冷了幾分,今天他本是好意關懷相問,誰知對方竟是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架勢。或許是,明明心里有疑惑有事情,卻不愿意同他說。
仍然沒能得到回應,姬少重嘆息一聲,轉身彎腰想要進船艙去。
他已經盡了修補的努力了,但是她不肯配合,或許也只能如此了吧。如果回到那天,他是否還會說出那樣無情的話?
或許會,或許不會,但出口的話已經變成了傷人的利劍,傷人傷己。
傷口終究可以愈合,但痕跡卻還會存在。或許,以她的驕傲性子,是再也無法修補如前的了吧?
他才剛掀開船艙的簾子,衣袖卻忽然一緊。
“我……我有話要說,”她的聲音有些猶豫,“但是你保證,聽過之后不會把我當做瘋子。”
姬少重直起腰身,云淡風輕地笑道:“愿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