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歐陽暖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她微微側轉了臉,離開了他的懷抱,不想眼前的人看到自己奪眶而出的淚水:“我沒事。”
肖重華幽幽嘆了口氣,低聲問道:“暖兒,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一直覺得這婚事是一場交易?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歐陽暖良久無言,閉上了眼睛低聲問道:“你覺得呢?”
那帶著輕嘆的話語讓肖重華聞言一楞,旋即抬手扳過歐陽暖的身子,連人帶被子拉到身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光直探入她的眼底。
歐陽暖明眸含淚,靜靜與他對視,卻見他眉心微擰,眼底血絲遍布,疲憊深掩。想到他在外奔忙一天,定又為了公事不眠不休。外面的人見到的都是明郡王風采俊朗,游刃有余!只因為他不肯將處事的艱難給人看吧。
一陣心疼莫名地涌上心頭,歐陽暖的眼睛眨了眨。
原來一直笑著的人也有這么多眼淚……肖重華又是一嘆,伸手將她抱在了懷中。半晌他低聲道:“我不求你能愛我,至少不要覺得這門婚事是我趁人之危、討厭我就已經很好。”
不是肖重華趁人之危,而是自己主動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歐陽暖只是側首垂眸沒出聲,肖重華見她沒有點頭卻也沒有搖頭,心里忽然有些喜悅:“既然不因此厭惡我,暖兒,為什么不試著接受我?我們是夫妻,兩個人是要一生一世相守的。”他繼續誘導。
聞言,歐陽暖有些意外地看了肖重華一眼,沉默了片刻,掙扎了很久方低聲道:“天下間的夫妻,有很多卻不是兩個人過一生一世的。燕王,我父親,他們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但凡有這個能力,哪個男子不是左擁右抱?縱然你大哥,身體不好,卻也還有兩個妾室。”說著,她看向了窗外紛紛落下的雨絲,不知何時,外面已經不再電閃雷鳴,她的心,也慢慢沉著了下來。
肖重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窗外的黑夜,他不知道,僅僅還是新婚,歐陽暖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顧慮。他微微思索了片刻,輕輕扳過她的身子,俯首看過去,卻見清光隱隱,歐陽暖臉上已是淚水成行。光影灑落在她臉上,透出難以化解的濃濃的無奈。
肖重華盯著她,眉頭驟然擰在一起,手慢慢環在了她的腰間,低聲說道:“暖兒,是不是有人和你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話……自然是有的,蔣媽媽說的那些話,聽起來像是對一個剛剛新婚的新媳婦的提醒,說到底,不過是別人對她的試探罷了。至于幕后的人是誰,歐陽暖現在還沒有把握。正是這對未來的不確定,讓她覺得十分疲憊。此刻,肖重華敏銳的問話令歐陽暖一愣,她抬起眼睛,緩緩說出了心里的話:“嫁給你的第一天,我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丈夫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可是明郡王卻不是。你既然處在這樣的位置上,就不可能不納妾,這一點,我并不特別在意。我在意的是,將來你納妾之后,還能不能將我當做你的妻子看待?如同今天大哥的所為,他身體不好,便對身邊的通房丫頭過于倚賴,使得桃夭的態度舉止仿佛是那屋子的女主人一般自然,可能他不是故意的,卻也是無形中縱容了丫頭的無禮。我不知道莫愁做了什么,讓大嫂對她動了手,可不管如何,大嫂畢竟出身名門,是他明媒正娶、結發一生的妻子,他卻口口聲聲叫她賤人……我擔心,有一天我也會被人逼得做錯了事,到時候,也許你也……”
肖重華靜視著她,眸底無邊無際的深黑似要將她湮沒一般:“暖兒,自結織以來,我從不曾有什么事欺瞞于你,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你聽清楚,我肖重華此生只娶你為妻,只有你,我們之間再無其他任何人。”
怎么可能?歐陽暖猛然抬頭看著他,肖重華竟然告訴自己,他會與自己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首相守?她原本告訴他這些,只是希望他能作出承諾,將來不管有什么樣的女子出現,都能始終尊重她這個正妻的位置,絕不會讓別人有機會欺辱她罷了……
肖重華心疼地看著她,“你真是傻,心里埋著這么多擔憂顧慮,怎么就是不開口問我呢?”他抬手撫上她的面頰,動作輕柔,儼然呵護著自己心上的寶貝。
歐陽暖的疑惑在他的凝視下幽幽消散,原本迷茫的眼神漸漸失落,她緩緩搖頭,這怎么相信?
肖重華看著她此刻的神態,心里泛起一絲疼惜的暖意,伸手擁她入懷,輕聲道:“你不相信么?”不等歐陽暖回答,肖重華接著說道:“我母親貴為燕王妃,卻一生都不快樂。看著我娘不開心,我的心里也十分的難受。”
歐陽暖有些震驚地看著肖重華,肖重華嘆了口氣,臉上的悲傷之色難掩:“母親早逝,一方面是對你娘的愧疚,另一方面也是心火難消抑郁成疾……我父王真心愛的人是清姨,既愛她,又何必負她?最后娶的人是我母親,既然娶了,又怎能忍心看她含恨而終?暖兒,愛了,便該是一生。所以,我不會另娶別人,更不會納新人進門,你明白嗎?”
歐陽暖愣愣地看著他,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肖重華的心里埋藏了這么多的話。這些話,令她幾乎懷疑平日里冷漠睿智的明郡王是否真的存在過?還說他早已將這一切都埋藏在心里,若非她今日提起,他也絕不會向她說。
他應當知道,她的心里,他并不是第一位的。排在第一位的,是她的親人,家族。在明知如此的情況下,他還作出這樣的允諾?
歐陽暖的身子不知不覺的,在微微發抖,一道晶瑩的淚水緩緩沿著她的臉龐滑落。他說這樣的話,令她的堅強仿佛煙消云散。
看著他,歐陽暖低聲道:“對不起……”我受到過難以形容的傷害,也因此,重獲生命開始,我就不曾真正接受過任何人的愛。今日所說的話,并不全然都是偶然,我只是想要借此逼出你的承諾……我一直逃避愛,根本沒有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真心。歐陽暖張嘴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別的話來。
肖重華心中既急且痛,自己想對她好,想寵她愛她,卻還是讓她傷心了,手臂一緊將她抱緊在懷中。看著她,半晌才慢慢說出一句話:“暖兒,不管你是不是給我全部的心,這一生,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
歐陽暖抬頭,愣愣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啊,讓她怎么樣才好?她能分得出好壞,聽得出真假,此刻的肖重華,是真的在向她立下誓言。
“重華,我……”歐陽暖第一次從心里呼喚著這個名字,我不是不喜歡你,我不是不愛你,只是我一直邁不過心里那道坎……
聽她驀然喊出了他自己的名字,肖重華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驚喜,“暖兒,再叫一聲我的名字。”
歐陽暖心里一聲嘆息,低聲說道:“重華……”她想了想,慢慢道,“有一件事,我想你知道,肖天燁,他現在……只是我的朋友……一個我愧對的人……”
歐陽暖曾仔細想過、對比過肖重華和肖天燁在自己心里的不同,肖天燁的深情讓她感動,對他心里有不忍和不舍,知道肖天燁迎娶南詔公主,她只覺得心里的百味雜陳都化做了重重歉意,肖天燁為自己做了很多很多,歐陽暖有道義上的責任和良心上的不安、愧疚,甚至她也仿佛動了心。可是肖重華呢?他在她的心里,除了是已經拜堂的夫君,又是什么樣的意義?
肖重華敏銳地看出了歐陽暖的復雜心緒,他微微察覺到,歐陽暖對肖天燁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自己想徹底占據她的心,還要費些心力呢。他伸出手來,將她的下巴抬起,黑眸灼灼,溫柔包圍上她:“總有一天,我會比他更重要,對不對?”
歐陽暖微怔,哭到微紅的水眸凝視著他,半晌,沒有說話,肖重華突然靠過去在她的唇上輕輕一碰,手沿她修長的脖頸滑落,一低頭便覆上了她的唇。
纏纏綿綿,繾繾綣綣,直到已經帶了溫熱的晨光從竹子的窗簾后透過來,照著室內一雙相擁的身影,呼吸纏綿,流光飛轉,在夜雨后的天氣顯得格外明媚。
早晨,歐陽暖先起來梳妝,因為哭了很久,眼睛還有些微腫,紅玉進來趕緊拿帕子為她敷眼睛,然后提醒道:“小姐,咱們今天還要陪老太君去寧國庵呢!”
歐陽暖點點頭,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輕聲吩咐文秀:“郡王醒了之后,告訴他我出門去了。”昨天已經向他提過,他應該記得吧……想起昨夜說的話,她不由得微微臉紅,似乎不經意間,說了太多了。
文秀輕笑:“小姐,奴婢曉得,您放心吧。”
菖蒲捂著嘴巴笑,歐陽暖瞪了她一眼:“笑什么?”
菖蒲偷偷看了一眼內室的方向,板起臉道:“回稟小姐,沒笑什么。”
歐陽暖臉上一熱,昨天晚上值夜的丫頭是紅玉,她應該沒向菖蒲說什么吧?看紅玉一臉正經,應該吧……
這時候,碧荷與碧瑤捧著洗漱用具進來,進到屋里,看見肖重華還沒起身,而歐陽暖與她的丫頭們正在說話,碧瑤立刻將東西放下,退了兩步站在門外,而碧荷卻站在那里,盯著內室的方向看,眼睛里神色不定。紅玉她們都裝作沒有注意,只去伺候歐陽暖梳洗。過了一會兒,紅玉抬起頭見碧荷還站在那兒,不免沉了臉:“還不出去!”
碧荷臉一紅,自從上次的事情以后,郡王妃雖然沒有斥責她,可是王妃身邊的那幾個丫頭都把她當作賊來看,將臥房守得密不透風,讓她根本沒有機會靠近明郡王,這讓她心里暗暗著急,可是郡王妃畢竟是真正的主子,她身邊的幾個丫頭又都很忠心,讓她根本沒辦法著手。想了想,她陪了笑臉,道:“郡王妃,您的眼睛怎么了,奴婢幫您敷一敷吧。”
歐陽暖淡淡看了她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紅玉冷冷道:“天氣熱,郡王妃沒有睡好,奴婢們早已敷過了。”
“那……這天氣太熱。奴婢給郡王妃打個扇吧!”
碧荷找了一把香雪扇來就要給歐陽暖扇風。紅玉一擋:“這又不是正午,無緣無故扇風,小心涼了郡王妃。”
碧瑤看到這情況,不由悄悄向碧荷使了個眼色,讓她不要再堅持,趕緊離開。碧荷無奈,只能退了出來。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了門,站在茶坊里低語。
“你這是何苦?郡王妃生的這樣美貌,又是郡主,咱們什么身份?拿什么和她比?你就死了這條心吧。”碧瑤勸解道。
“蔣媽媽問了我的意思,我說想一直留在這院子里。”碧荷看著碧瑤,慢慢地道,“蔣媽媽也贊同我的意思,我和你不同,你出去了還能嫁個好人,可是我這樣的,父兄犯了罪,奴籍不除掉,就是出了府也難免被人閑言閑語的,還不如狠下心腸,就在郡王身邊伺侯……”
碧瑤黯然道:“若是郡王愿意,自然是好的,可是他對你無意……再者說,通房丫頭,到底不好……”
碧荷低了頭,紅著臉:“如果能生出兒子來,便可以抬了做姨娘,到時候也是個主子……”
碧瑤聽得一怔,急道:“你別犯傻,如果是真的成了妾,你哪怕生了兒子也要管郡主叫娘,哪里輪得到你自己管教,到時候你也不過是……”
碧荷打斷碧瑤的話:“如果得了郡王的寵愛,郡王妃也是沒話說的……”
碧瑤聽得身上直冒汗:“你看到昨晚上郡王連夜趕回來沒有,那是怕打雷郡王妃害怕呢!你在燕王府這幾年,何曾見過郡王這樣?你……難道還想越過郡王妃去不成!”
碧荷低頭不語,半響后道:“蔣媽媽說過,我雖然比不上郡王妃的美貌,也比不上她的身世,可我有我的好處,比那樣出身名門的千金更體貼溫柔……也更懂得男人的心思……保不準……能得到郡王的愛憐。”更何況,自己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出身的,琴棋書畫雖然不說精通,卻也都懂一點,還比歐陽暖會伺候人……天長日久,再好的女人也會厭倦,郡王也是個男人,他總會想要嘗試看看不同的女子,到時候,她的機會就來了。
碧瑤直跳腳:“你以后少跟蔣媽媽在一起,她不是什么好人……”
碧荷低頭瞧著自己紅色的繡鞋上那一對鴛鴦,就是不應話。
碧瑤吃驚地望著碧荷,好象面前是個陌生人一樣,半晌,她苦笑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可你也要有個心眼,小心被蔣媽媽利用了去……郡王妃雖然剛剛嫁過來,可是奴婢瞧得出來,她真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平時有什么事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一點架子也沒有,很好說話,待奴婢也和氣,出手更是很大方……如果能跟著她一輩子也是不錯的,不少吃少穿……”
碧荷卻抬頭回了碧瑤一句:“你就這么點出息!”
道不同,不相為謀。碧瑤不敢想這樣的事情,是因為她是天生的奴婢,命都是捏在主子們的手里,自己卻不同,自己的父親到底曾經是燕王的副將,對燕王那是有過功勞的,入府的時候,王爺還問過自己在王府可還住得慣,還說將來一定會給自己許個好人家。所以……自己和碧瑤這種丫頭是完全不同的。碧荷這么一想,心中越發不甘心。燕王雖然要給自己脫籍,可是……碧荷想到肖重華俊美的面容,心中總是放不開,哪怕是做丫頭,也一定要留下來!董妃的身世也沒有多高貴,如今不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子了嗎?
碧荷冷冷道:“郡王妃是人,我們就不是人嗎?我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眼神中,隱有不甘。
碧瑤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房間里,歐陽暖已經梳洗完畢,紅玉小心地將她裙擺上的褶皺撫平,一邊輕聲道,“小姐,碧荷年紀那么大了,還是送出去吧,如果缺人,再挑一些年紀小的來,也好管教些……”
歐陽暖沒有作聲。紅玉卻能感覺到她氣息柔和,想來沒有因此而生氣。她略一躇躊,沉聲地道:“小姐應該看出來了,她這個人心思大,恐怕不只是想要做個丫頭……”
歐陽暖輕輕一笑,還是沒有言語。
一旁的文秀笑道:“紅玉姐姐,小姐一向遇事極有主見的,你別這樣擔心……”
紅玉瞪了她一眼,“這是防微杜漸。”
歐陽暖笑了,紅玉識字不多,這四個字還是自己寫給紅玉看的,她如今卻記得了,還懂得拿來勸諫。
“我知道。”歐陽暖柔柔地開口,“你啊,不用太擔心。有些事,我心中有數。你向來很是沉穩,能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那碧荷只怕是真的背著我做了不少事!”
只是,還不到動那丫頭的時候!歐陽暖撫了撫自己的袖口,微笑著想。
京都,從東面城門附近的十三間樓一直橫穿到西面城門外的大街,不管是州街市行,還是大小臨立的店鋪,都是人來人往,客流不息。歐陽暖放下車簾,笑道:“外祖母,如今京都可是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老太君點點頭,道:“終究是太子有能耐,不過半個月就控制住了局勢,如今這京都更比往日穩當了。”
歐陽暖笑著道:“這也是馨表姐的福氣。”說到底,這是福氣嗎?還兩說著,只是在老太君面前,不管是歐陽暖,還是林元馨本人,都是報喜不報憂的。
“前日你剛和大公主去過寧國庵,今天又得陪我跑一趟,累不累?”老太君笑著問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瞧外祖母說的,我年紀輕輕多跑兩趟,既是給您盡孝心,也是給自己多燒香,多積德報,有什么不好呢?再者說如今我嫁了人,以前稟明了長輩才能出來,現在更是拘束了,外祖母今天叫我出來,比我自己在府里呆著快活多了呢!”
老太君臉上的笑容更盛,摸了摸歐陽暖的臉,笑道:“瞧你如今氣色好了,嘴巴更甜了,我就知道重華對你不錯。”
歐陽暖臉一紅,還要說什么,卻被杜媽媽打趣道:“等到了明年,表小姐再有了孩子,老太君可就更開心了。”
孩子?歐陽暖臉上頓時紅了一片,她才嫁到燕王府不過八天,杜媽媽就提到子嗣的問題,不嫌太早了點嗎?
老太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是啊,當初那個小丫頭,都到了做娘的時候了。”想到這里,她的臉色發生細微的變化,話題一轉,“聽說你那個娘,現在被關著,瘋了?”
歐陽暖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便掩住眼睛里的一絲冷意,道:“是,剛開始只是中風,不能開口說話,后來我使了兩個丫頭在旁邊照料,誰知情況不僅沒有好轉還越發嚴重,天天哭鬧著說自個兒見到了鬼魂,有一次還拿繩子要吊死自己,被丫頭發現救了下來。從那之后,人就瘋瘋癲癲的,連我爹都認不出來了。”
老太君還沒有說話,杜媽媽冷笑一聲,道:“這可真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那人心思歹毒,三番四次對表小姐和表少爺下手,如今這樣才叫惡有惡報!”
老太君看了杜媽媽一眼,杜媽媽陪笑道:“是老奴僭越了。”
老太君笑了,“這一回,你可沒有說錯。瘋了比死了好,讓她這樣瘋瘋癲癲的,像是一條狗一樣的活著,比殺了她痛快,只是……暖兒呀。”她突然對歐陽暖道,“我倒是聽說,蘇家也回到京都了。”
歐陽暖眼睛里微微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外祖母,蘇家的生意倒是做得很大,但是蘇玉樓可是一輩子都不能再入仕了,可兒原本被蘇家人帶回來了,但不知道犯了什么錯,一直被關著,她偷偷摸摸著人給爹爹送過信,可是那信到了爹爹的書案上,卻是從來沒拆開過。蘇家人知道以后,更是沒了顧忌,派人將她強行送回了江南,當然,對外頭只說是她病了。”
“可不只是往歐陽家送信,她還向你二舅舅開過口。”老太君冷笑一聲,滿頭銀絲在陽光下看起來微微發出淡淡的金色,“可是林文淵自顧不暇,哪里顧得上她?”
自顧不暇?歐陽暖杏眼微闔,長長的睫毛微微覆下,她的語氣低沉中有些輕松:“聽說二舅舅最近到處求人托關系?”
“還不是怕太子秋后算賬!”老太君冷笑一聲,“人家雖然給出了許諾,他這樣的小人,最是反復無常的,怎么會不以己度人?他不放心,自然是要好好鉆營的。你可知道,他三天兩頭往太子府里面送禮物送美人,當真是一點顏面都不要了!”
歐陽暖的神情依舊和靖,說的是別人的事,自然不會觸動自己的心腸。她不疾不緩道:“是,二舅舅也是急糊涂了。”
京都里頭哪一家不是盤根錯節,誰家都不能輕易動得了,林文淵哪怕錯到天上去,太子也不會遷怒林家全族,至多不過殺林文淵一人罷了。
老太君輕聲糾正道:“他是從來沒明白過。”說罷,她笑笑道,“其實他也真是沒心沒肝,現在他要是閉門不出,靜心悔過,還能有個活路,像這樣上躥下跳,才是離死期不遠了。”
歐陽暖笑笑,不說話,杜媽媽附和道:“老太君說的是,二夫人如今是不可能從廟里頭出來了,柔小姐現在又守了寡,二老爺還不反省自身,這一家子真是……”
老太君嘆了口氣,道:“好了,不提這些倒胃口的人,如今爵兒出息了,再與他在京中找個好岳家,暖兒你便是功成了。往后常在京都住了,親戚間彼此照應,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歐陽暖笑道:“借外祖母吉言。我也這般打算的。”
老太君笑道:“爵兒是個了不得的孩子,連我都沒想到他有這樣的造化,他的親事,你心里頭可有主意了沒有?”
歐陽暖搖頭笑道:“他還小呢。盡是孩子脾氣,須得磨練兩年才好成家,免得闖出什么禍來,吃虧地還是他自個兒。”
老太君想了想,道:“前兩日你大舅母和我提起楚王的嫣然郡主,說楚王妃有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樂意,若是你點頭,楚王便可去請陛下賜婚。”
肖嫣然?歐陽暖一愣,隨即腦海里浮現出一雙大大的眼睛,蘋果一般可愛的小臉,神情天真可愛的小女孩來。她失笑,歐陽爵雖然立了戰功,可出身和郡主還差了好大一截,吏部侍郎的兒子娶了周王的女兒,豈不是要高攀?人都說低門娶婦,高門嫁女,楚王看中的不是歐陽爵本人,而是自己和燕王府、大公主府的關系。想到這里,她微微收了笑容,“外祖母,這件事,您怎么看?”
老太君瞧她是多心了,這事怎么說也由不得人不多心,便嘆道:“你也莫想那許多。我先前聽你的話,也是明白了些的,你是覺得自己的婚事已經有無限的牽扯,想讓爵兒娶個家境單純些的姑娘,只是你大舅母既然好心問起,我少不得要再問你一問。然楚王也未正式著人提親,既是叫我先來問問你的意思,就是要聽你的,成與不成情面都在,哪里能強了你應下!你放心吧,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在,不礙事的。”
歐陽暖想了想,輕聲道:“歐陽家畢竟底子薄,我又嫁入了燕王府,爵兒還領了將軍的銜,正是風口浪尖上,我不欲找豪門貴胄……爵兒一向要強。最是氣傲,我不想他受委屈。且看他自己的意思,若他愿意娶郡主,我自然是點頭的,若他不愿意,便讓他去挑,家境不論,知書識禮便可。”
娶媳婦不同于嫁女兒,如今歐陽爵年紀輕,又有了頗為顯赫的聲名,若是再娶了周王的愛女,縱然肖嫣然是個可愛活潑的女子,身上并沒有多少驕矜之氣,到底是身份有差,就怕到時候爵兒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處處謹慎應對。歐陽暖并不希望他飛黃騰達,只希望他美美滿滿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所以,在歐陽暖心里早已有了定論。
老太君聽了她說的,也是十分的理解,便道:“你說的我明白。我還是方才那句話,不過是問問你的意思,你別多心,不成也就罷了,沒干系的。”
杜媽媽看了一眼老太君,明明大夫人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求老太君一定要盡力玉成這門婚事,偏偏老太君太過疼愛歐陽暖,竟半點也不提其中的厲害關系,不由得在心底嘆了口氣。
歐陽暖只要看看杜媽媽的神情,便明白老太君的為難之處,便笑道:“這件事情,不勞您操心,我去看望表姐的時候,自然會勞煩姐姐在周王妃面前幫我解釋一二……”
老太君皺眉道:“這話又說的遠了。到底是親戚,周王妃哪里會為難你!”
歐陽暖笑笑,不言語了。她在意的不是大舅母的意思,而是因為周王絕不會貿貿然提起這門婚事,說不定,也是肖衍點了頭的。太子……終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籠絡人心的機會,只有歐陽爵娶了嫣然郡主,他才會對他放心。
馬車在山腳下停了下來,原本跟在后頭一輛馬車上的紅玉便走上前,伸手撩起幕簾,對著馬車里的人說:“老太君,小姐,我們到了。”
遠處的香客看這馬車十分華麗,便都留意了幾分,不多時就看到一個美貌的年輕女子扶著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太太走出來,不由露出驚艷的神情。紅玉和菖蒲不著痕跡地擋了眾人的視線,陪著歐陽暖他們一路上山去了。
惠安師太聽聞老太君要來,早已在禪房里備了上好的點心和茶水,老太君笑著對歐陽暖道:“跟我一起進去坐坐吧。”
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她這一次來,特意帶了不少的好藥材,要送給江海王妃,不,是如今的惠靜師太。
只是,她這時候還沒有想到,這一次去,竟會掀起一場出人意外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