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樓去找姐姐談話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我的房間里翻箱倒柜地忙活開了,我春夏秋冬的衣服都被她從衣柜里翻了出來,凌亂地散落了一地,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姐姐留在這個家里的東西本來就剩得不多了,三年的時間足夠她一點一點把她存在過的痕跡從這個家里慢慢抹去,我也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姐姐之前每次出差回來都不見她帶回之前從家里帶走的東西。
種種跡象都表明姐姐今天帶來的那兩個超大號的行李箱都是為我一個人準(zhǔn)備的。
“姐姐,別收拾了。”我壓制住心底的怒氣快步朝姐姐靠近,一把搶過了她手里正在疊著的我的衣服扔到背后的床上,喘著粗氣說,“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姐姐愣了一下,雙手還保持著在半空中疊衣服的動作,直到我煩躁地一腳踢倒腳邊立著的一個行李箱她才反應(yīng)過來。
“不要耍小孩子脾氣。”姐姐皺著好看的眉,掃了我一眼之后很快又蹲下去撿起一件冬裝開始疊。
“我說了不會跟你走的!”我大吼一聲,又是一腳把另一個行李箱狠狠踢倒。
姐姐手上的動作一頓,纖細(xì)修長的指節(jié)緊緊攥著我的衣服,原本脹鼓鼓的羽絨服已經(jīng)被她捏得深深凹了下去。
過了差不多一分鐘姐姐才慢慢轉(zhuǎn)向我,姣好的臉上此時沒有一點溫度和表情,她冷冷地瞪著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沖我吼道:“阮霽桐你到底懂不懂我和宋宇離婚之后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立場繼續(xù)留在這里和他一起住了!?平時你要怎樣都可以,但是今天你不能再胡鬧了!”
我的心一顫,姐姐從來沒有這么大聲和我說過話,以前我再頑皮再胡鬧再蠻不講理她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今天她居然用那種眼神和語氣對我吼話。
也許是自尊心作祟,我不習(xí)慣在姐姐面前表現(xiàn)得像螞蟻一樣卑微,她說什么我就得原原本本地照做,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姐弟,所以我們的地位就該平起平坐,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誰也不能騎到誰頭上來。
所以我也扯著嗓子沖姐姐吼了回去,把我這么多年以來積聚在心底的不滿和為宋宇的付出感到的不平一起化作憤怒一口氣大聲吼了出來:“胡鬧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在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事業(yè)才是最重要的!我這個弟弟又算得了什么?在你忙著開拓你的事業(yè)的時候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就把我扔給宋宇,在你忙著和那個什么眼的小鬼子談情說愛的時候你也把我扔給宋宇,在你的事業(yè)快要爬到頂峰的時候你可以不顧任何情分就和宋宇離婚,而在宋宇的事業(yè)面臨危機(jī)的時候你可以做到視而不見,在你的眼里,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都該為你無條件做牛做馬!”我橫了姐姐一眼,皺著鼻子吼道,“自以為是的女王大人!”
姐姐怔怔望著我滔滔不絕地控訴,眼睛睜得老大,嘴也張得老大,卻半晌都開不了口再說一個字。
我冷笑一聲,驀地伸手搶過姐姐手里的羽絨服對她厲聲質(zhì)問道:“你知道我現(xiàn)在身高體重多少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穿多大尺碼的衣服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穿多大尺碼的鞋子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最喜歡的服裝品牌是什么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最喜歡什么風(fēng)格的鞋子嗎?你知道我最愛吃的菜是什么嗎?你知道我每天要上幾節(jié)什么課嗎?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幾點鐘睡覺嗎?你知道我每晚睡覺之前都要喝一杯多少度的熱牛奶嗎?你知道我喜歡吃純度75%的黑巧克力嗎?你知道我的房間夏天空調(diào)開幾度冬天又是開幾度嗎?你知道現(xiàn)在我手上這件衣服是誰在什么時候為了什么原因買給我的嗎?”
“桐桐……我……”姐姐終于有些按捺不住情緒極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幾句,可惜有些詞不達(dá)意,而我氣勢洶洶,毫不客氣地截斷她的話又炮語連珠地繼續(xù)著未完的質(zhì)問。
我扔掉手里的羽絨服,手臂抻得直直的,伸出食指指著正對衣柜的一整面墻上的小裝飾品,嘲諷道:“你看看我的房間,你好好看看房間里面的每一樣擺設(shè),你知道它們的來歷嗎?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喜歡它們嗎?你知道我的房間為什么要這樣設(shè)計嗎?你知道為什么我會舍不得離開這里嗎?”
“桐桐……”姐姐的臉色不斷翻涌著變化著,我想她應(yīng)該是沒想到平時話不多的阮霽桐今天居然可以三言兩句就數(shù)落她到這個地步。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給自己留什么后路,我和姐姐的人生軌跡本來就不一樣,如果硬要把我們兩個人綁到同一條軌道上面去到最后只有一個結(jié)果——玉石俱焚。
這并不是我在開玩笑或是夸張的說法,兩個處處都喜歡爭強(qiáng)好勝的人撞到一起,如果沒有共同的目標(biāo)注定只能漸行漸遠(yuǎn),嚴(yán)重一點,在某些事情上產(chǎn)生了分歧的話誰都不肯退讓,兩敗俱傷是必然的結(jié)果。
我珍視和姐姐的這一段姐弟之情,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那樣一天的到來,所以除了親手扼住這顆毒瘤阻止它再長大我想不出第二個更好的辦法,盡管這個過程會很痛苦,也總好過有一天我徹底失去這個唯一的姐姐來得容易承受。
“姐姐……”吼了那么多,我也累了,語氣也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我輕喚著姐姐,希望能夠緩和一下緊張的氛圍,她畢竟是我的姐姐,縱使有再多怨氣我也做不到去恨她。
“對不起。”姐姐好像覺得很難面對我似的,臉微微偏向了一邊故意不看我,嘴里小聲道著歉,“姐姐不知道原來桐桐的心里會這樣想,姐姐從來沒有想要傷害桐桐。”
“我知道。”我伸手過去牽起姐姐的手,死死握住,“姐姐無意傷害我卻在無形中將我傷得徹徹底底。”
姐姐想抽回手,我卻握得更緊了些:“可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別說了。”姐姐的聲音有些不穩(wěn),瘦削的肩膀小幅度顫抖著,幾乎在乞求我,“別說了。”
“不,我要說。”我倔強(qiáng)地?fù)u頭,另一只手強(qiáng)勢地掰過姐姐的臉讓她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我平淡地告訴她,“這些年下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你的日子,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想被打擾,姐姐你明白嗎?”
“打擾?”姐姐的眼睛瞬間紅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她有些失望地看著我,嘴唇顫抖著,“你覺得我為你選擇了更好的教育環(huán)境和生活環(huán)境是在打擾你?”
“可能‘打擾’這個詞語不太恰當(dāng)。”我深吸一口氣,慢慢松了手退開了些,“但我希望姐姐可以稍微顧及一下我的感受,我想自己選擇想要的生活。我可以不管你和淺井博彥的事情,但同時,你也要對我放手。”
“不行!”姐姐拔高了音調(diào),眼淚已經(jīng)在臉上滑落,“我是你姐姐!我是你的監(jiān)護(hù)人!我有權(quán)力為你規(guī)劃未來的一切!”姐姐激動得一把抓住我的衣領(lǐng)將我拉了過去,逼近我的臉氣急道,“你知道早稻田大學(xué)全球排名多少嗎?比你現(xiàn)在念的B大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只要你愿意跟我去日本,所有專業(yè)任你選!這么難得的機(jī)會你到底有什么不滿意的?!”
“所以說這就是姐姐你個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我輕笑一聲,雙手撐著姐姐的肩膀把她推開,“你認(rèn)為只有最好的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但是我和你就正好相反,我認(rèn)為只有最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你!”姐姐一時無言以對,僵在原地攥緊了拳頭,臉上的淚水繼續(xù)縱橫著。
“而且,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勾了勾嘴角,我難得能夠在這種時候還保持鎮(zhèn)定,“我不想和淺井博彥扯上任何關(guān)系。早稻田大學(xué)又怎么樣?就算是劍橋和牛津只要是他為我搭的橋我都不會稀罕!”
“好好好……”姐姐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抹了一把臉,精致的妝容花得不忍直視,“就算你不想去早稻田大學(xué),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宋宇已經(jīng)離婚了,你還繼續(xù)和他住在一起像什么樣子?”
“怎么原來你們剛剛才離婚嗎?”我挑起眉毛佯裝一臉的驚訝,“難道不是三年前就離的婚嗎?如果你們離婚之后我就不能和宋宇住在一起,那么這三年又算是什么?!”
“……”姐姐徹底不說話了,只剩急促的呼吸。
“姐姐,我是你的親弟弟啊!”我拉了拉姐姐的衣袖,語氣近乎懇求,“你為什么就不能尊重我自己的選擇?我什么都不想要,早稻田大學(xué)高材生的耀眼身份我不要,大藝術(shù)家小舅子的尊貴身份我也可以不要,我只是想求姐姐一件事,一件事就好。”
姐姐把視線投向我,沒說話,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知道這棟別墅也有姐姐的一半……”我斟酌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我想姐姐把這棟別墅一半的所有權(quán)轉(zhuǎn)到我的名下,然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續(xù)住在這里,過我想過的生活。”
我要把這里變成真正只屬于我和宋宇的家。
“桐桐!”姐姐緊皺眉頭,“你才十六歲,你還是未成年人,你叫姐姐怎么放心讓你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宋宇說他愿意繼續(xù)照顧我,只要姐姐肯放手。”我朝姐姐甜甜地笑了笑,企圖讓她安心,“而且,我長大了,就算沒有宋宇和姐姐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
“桐桐就真的對淺井那么反感么?”姐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劃過那張和我有些相似的臉,過了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聲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像她本來的聲音,“姐姐希望得到桐桐的祝福啊,沒有桐桐的祝福姐姐也不會幸福的。”
感受到姐姐話里的松動我仿佛看到了希望,于是立馬表明立場:“我不是反感他,我只是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姐姐自嘲地一笑,紅腫的眼睛盯著我的臉:“那也沒必要非要留下來,如果桐桐真的不想去早稻田大學(xué)完成學(xué)業(yè),那姐姐也可以另外給你買一套房子的。”
“不,我就要這一套。”我拒絕了姐姐的好意,堅定地再次表達(dá)了我的意向,“住了這么多年,有感情了,輕易割舍不掉的。”
就像我對宋宇的感情一樣,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還有什么理由再錯過他一次?
姐姐嘆氣,悶著不再說話。
“姐姐?”我撞撞姐姐的肩膀,“你同意了嗎?”
姐姐無比糾結(jié)的眉頭從未舒展開過,她就這樣望著我,一直望著,不開腔。
“姐姐?”我不放棄地又搖了搖姐姐的肩膀,“你同意了嗎?”
這次姐姐還把臉別開了,仍舊不發(fā)一言。
“姐姐?”阮霽桐的堅持在今天算是展現(xiàn)到極致了,我把自己想象成嚼過的口香糖死死黏在姐姐身上,“你同意了嗎?”
姐姐推開我,默默地走過去扶起兩個被我踢倒的行李箱,一手拖著一個就朝門外走去。
“姐姐!”我連忙叫住姐姐。
姐姐頓住了身形,側(cè)過頭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地說:“從今往后我不會再逼你做任何事,房產(chǎn)轉(zhuǎn)讓書我過兩天讓律師寄給你。”
說罷姐姐就又拎上箱子走了,我立馬追了上去從后面抱住姐姐的腰,臉貼著她的臉,輕聲說:“姐姐,謝謝你。”
“謝什么啊,姐姐欠你的。”姐姐的語氣很平淡,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氣。
“這兩個箱子留給我吧,我想要。”我摟得姐姐更緊了些,“我知道這是姐姐專門買給我的。”
“正好給我省了事。”姐姐雙手一松把箱子往旁邊一推,然后用力掰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
“姐姐!真的謝謝你!”我站在原地,望著姐姐的背影一點一點離我遠(yuǎn)去。
2013—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