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將季延云抱到慈萱堂,所以晚季重慎破例在傍晚時分走進了柳氏的房中。柳氏正在房中對帳,忽見季重慎到來,不由愣了一下,自從納鄧香雪為姨娘之后,柳氏便沒有在自己的房中見過季重慎。
片刻的愕然過后,柳氏站起來淡淡問道:“老爺有什么事?”
季重慎覺得柳氏的話意思不對,便沉聲道:“怎么,我卻來不得你房中了?”
柳氏冷冷一笑,笑中盡是譏誚之意,“老爺自是來的,妾身還以為老爺已經(jīng)忘了往妾身房中的路。”
季重慎黑沉著臉哼了一聲,只走到桌旁坐下,沒再和柳氏繼續(xù)這個讓他不自在的話題。季重慎也知道季延云養(yǎng)在柳氏這里兩年多,柳氏已經(jīng)把季延云看成命根子,必沒有那么容易讓自己把季延云抱走的。倘若柳氏不管不顧的鬧起來,他寵妾滅妻的這個名頭是再也跑不脫的。
“延哥兒呢?”季重慎見房中并沒有季延云,便開口問了起來。
柳氏有些驚訝,自從蘇姨娘之事發(fā)生后,季重慎一門心思的迷戀鄧香雪,早就不再關(guān)注季延云這個唯一的兒子了,怎么今天突然就問了起來。
帶著一絲戒備的看著季重慎,柳氏淡淡道:“延哥兒晚飯吃的有些多,妾身命人陪他到外頭玩一會兒好消食,要不然晚上便睡不安穩(wěn)了。”
季重慎有些驚訝,他不知道從何時起柳氏對季延云這個庶出的兒子竟如此的上心。柳氏越是上心,他就越難把季延云送到慈萱堂。
宋嬤嬤等人見老爺好不容易進了夫人的房,自然極有眼力勁兒的退了出來,好讓他們夫妻說說話緩和緩和夫妻關(guān)系,總這么僵持著,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季重慎等嬤嬤丫鬟們都退下,便站起來走到柳氏身邊,將手搭在柳氏的肩上,緩聲說道:“我有事同你商量,延哥兒說話就五歲了,也能離的開人,我想把他送到母親身邊以解母親常寂寞。”
柳氏一聽這話騰的跳了起來,直接了當?shù)慕械溃骸安恍校痈绮荒茈x開我。”
季重慎沉聲怒道:“你說什么胡話,延哥兒要開蒙要進學(xué),難道要他一輩子養(yǎng)在你身邊不成?”
柳氏直直瞪著季重慎,尖聲怒道:“延哥兒開蒙進學(xué)我自不會攔著,還會為他色色準備周全,絕不耽誤延哥兒上進之路,可是老爺要把延哥兒放到慈萱堂,我絕不答應(yīng)。延哥兒是個小子,又不是姑娘家,跟著老夫人能學(xué)什么?延哥兒是老爺?shù)拈L子,將來是要頂門立戶的,難道老爺要他只學(xué)如何在內(nèi)宅廝混么?”
季重慎大怒:“放肆,跟著母親難道就學(xué)不了頂門立戶,你好大的膽子!”
柳氏絲毫不懼,只昂頭瞪著季重慎,咬牙切齒的說道:“老爺生氣我也要說,若老爺敢把延哥兒帶走,妾身立刻懷揣血書去撞登聞鼓,那怕是一頭撞死,也好過在內(nèi)宅之中日日煎熬受罪。”
季重慎驚的倒退一步,他沒有想到柳氏竟然如此決絕,連撞登聞鼓的話都說出來了。登聞鼓響,便是皇上也得親自過問,季重慎自家知道自家事,柳氏只隨便拎出一條他的罪狀,便足以讓皇上將他打入天牢不得翻身。
盡量壓下心中的憤怒,季重慎瞪著柳氏道:“你到底怎么樣才肯讓延哥兒到慈萱堂?”
柳氏也看出季重慎是一定要把季延云帶走的,便沉沉道:“我要一個嫡子。”既然季重慎要把庶子送到慈萱堂討老夫人的歡喜,那柳氏便要他拿一個嫡子來換。
季重慎尷尬的怒道:“你生不出來我能怎么辦!”
柳氏冷冷反問:“老爺不進房,妾身怎么生?”
季重慎看著柳氏,見柳氏臉兒黃黃的,霧蒙蒙的眼睛有些發(fā)紅,頭發(fā)松松的挽著,只用一根金釵簪起,兩只翠玉葉子環(huán)微微晃動著,身上穿了一件洋紅貢緞掐腰窄裉小腰,系了五彩馬面裙,看上去比從前清減了許多,倒有些個楚楚動人的意思,與平日濃妝艷抹釵環(huán)滿頭的柳氏比起來,還是這樣的有味道。再加上他已經(jīng)一年多沒有碰過柳氏,心中難免會有些異樣的新鮮感。
想到這里,季重慎笑了起來,他走到柳氏身邊捻了捻柳氏的耳珠,輕聲調(diào)笑道:“原來是想老爺我了,好說好說。”
柳氏是久曠之人,那里禁的住季重慎這花叢老手的手段,不覺半邊身子都酥了,軟軟的靠在季重慎懷中,微黃的臉立刻紅的如火燒云一般。
片刻之后,柳氏房中傳出些讓人臉心心跳的動靜,宋嬤嬤在廊下聽著,禁不住歡喜的落了淚,老爺又肯親近夫人,夫人終于有希望了。
季重慎和柳氏在房中事情未畢,消息便傳遍了整座欣泰院。自然,住在西跨院的鄧姨娘也會聽到這個消息。一向自傲于把老爺粘在自己身邊的鄧香雪一聽到這樣的消息,氣的臉都青了,如困獸一般在房中不停走來走去,口中喃喃著:“怎么辦怎么辦?”
服侍鄧姨娘的丫鬟桂枝忙上前勸道:“姨娘別生氣,老爺?shù)降资窍蛑模紶柸ツ沁呉幌拢憔彤斒鞘┥岫鞯浯虬l(fā)叫花子吧。”
鄧姨娘憤憤的哼了一聲,她才不要拿老爺?shù)亩鲗檨泶虬l(fā)正房的那個女人,老爺是她一個人的。
“桂枝,老爺絕不會無緣無故去那邊,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鄧姨娘轉(zhuǎn)夠了圈子,這才沉下心來想了一會,方做出這樣的決定。
桂枝趕緊應(yīng)下出門打聽消息,鄧姨娘坐到妝臺之前,看著鏡中嬌艷如花青春正好的自己,再想想已經(jīng)半老徐娘的柳氏,心中才踏實了幾分,是個有眼睛的都看的出來她比柳氏年輕貌美有風情,又深知季重慎的喜好,于床榻之間也放的極開,要不然也不能迷的季重慎專寵于她。只是美中不足,也專寵兩年了,她的肚皮卻還沒有動靜,沒個兒子傍身,鄧姨娘心里自然底氣不足。
季重慎與柳氏達成協(xié)議,將庶子季延云送到慈萱堂老夫人處,條件便是季重慎每月只能在柳氏小日子之時才可去西跨院鄧姨娘處安歇,直至柳氏懷上身孕為至。
自此柳氏才暗暗停了季重慎吃食中的棉籽油,自己也積極的調(diào)養(yǎng)身子,打算過上幾個月季重慎恢復(fù)了生育能力,她就能一舉得男,有個穩(wěn)固的依靠。
靖國公府的大小事情很快便被報到季無憂面前。季無憂聽罷也就算了,只要靖國公府里沒有針對自己姐弟和季光慎一房的算計,季無憂對其他事情是不予理會的,她沒那么多的閑工夫。
去宮中順利求得恩旨,葉氏被正式指為萱華郡主的女工先生,葉氏便可以明正言順的帶著兒女住進王府,自然,她什么時候想回家便可以回家,無憂不會約束于她,不過是葉氏多了個名份,讓陳老夫人不能隨隨便便就找她的麻煩罷了。
消息傳到靖國公府,陳老夫人又狠狠的發(fā)了一通脾氣,叫來如今僅存一個在她跟前服侍的兒媳婦柳氏,批頭蓋臉的罵了一通,罵的柳氏都快冤死了,這事與她連半文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她也正嫉妒葉氏嫉妒的不行。
不管陳老夫人如何的憤怒,柳氏如何的心氣難平,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如今她們非但動不了季無憂這位御封的萱華郡主,甚至連季光慎葉氏都動不了了。
不覺半月已過,這日季無憂接到宮中旨意,說是太后明日抵京,著內(nèi)外命婦明日辰時至永華門外迎候太后鳳駕。
季無憂深知太后與陳老夫人及逸陽伯府的淵源,太后這一回來,自己必然要面對些刁難苛責,不過季無憂并不害怕,如今的她不是前世那個怯懦無用的她,便對是上太后,只要占穩(wěn)一個“理”字,太后也不能將她怎么樣。
次日一大早,季無憂早早按品大妝,穿上正一品的郡主服,于辰時之前一刻到達永華門,在此等候太后的儀仗。
與季無憂不同,陳老夫人足足提前了半個時辰到永華門迎駕,因陳老夫人是從一品,她的位置在季無憂后頭,故而季無憂越過陳老夫人走到自己位置之時,陳老夫人便發(fā)難了。
“郡主如何此時才來?你是皇上御封的郡主,卻也是老身的孫女兒,到底沒有個穩(wěn)重之人教導(dǎo)就是不行,老身做為祖母,說不得要提點提點規(guī)矩了。”陳老夫人話里有話的說了起來。
無憂秀眉微挑,抬眼看著陳老夫人,淺淺微笑道:“祖母這話萱華不懂,旨意上說明辰時之前到永華門迎駕,萱華于辰時前一刻到達,卻有何不可?”
陳老夫人沉著臉道:“自當更早到達才能表達對太后娘娘的尊重,你這孩子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如今連頂撞長輩都學(xué)會了。”
季無憂揚眉淺笑,依舊淡定自若的說道:“萱華受教了,下次再有這等事情,萱華必定提前兩三個時辰前來迎候,想必那樣才會讓祖母認為是足夠尊重。”
陳老夫人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只氣咻咻的瞪著季無憂,季無憂卻微微皺眉輕聲道:“祖母可是因為來的太早以至于沒有休息好?若然因為沒有休息好而在迎駕之時沒有精神可就不好了,現(xiàn)在還有半刻鐘,祖母可是需要去休息一會兒?”
此時其他的外命婦們都圍了上來,她們和無憂到達的時間相差無幾,本來只要在辰時之前到達就行了,太后的鳳駕少說也得在辰正之后才能進城。
等無憂說完,一位身著從一品誥命服的夫人開口了,“郡主所言極是,老身瞧陳老夫人的神色果然不太好,可是來的太早沒歇息好之故?”這位說話的夫人是昭武將軍夫人,比陳老夫人略小些,在做姑娘之時與陳老夫人有過些過節(jié),所以她雖然與季無憂不熟,卻也不礙著她過來說幾句風涼話踩陳老夫人一腳。
季無憂見有人說話,便不再說什么了,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的等待著皇后娘娘率一眾宮妃出來共迎太后鳳駕。
少傾,宮門大開,皇后娘娘率一眾宮妃緩走走出宮門,自然這些宮妃之中不會有被禁足的麗妃娘娘和順寧公主,她們的禁足令是皇上親自下的,若無皇上特旨,麗妃和順寧公主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出宮半步。
時辰還早,皇后看到季無憂便含笑招手,慈愛的喚道:“憂兒過來。”無憂含笑走到皇后面前,行過禮之后皇后輕輕捋順無憂頭冠上的米珠流蘇,親呢的笑道:“你上回送進宮的冰梅露很好,姨媽喝過之后覺得心里清爽許多。難為你仔細,特特為姨媽準備著,姨媽可是喝順了口,回頭必打發(fā)人去王府要的。”
季無憂笑道:“姨媽吃著好就行,無憂讓弟弟問了太醫(yī),太醫(yī)說姨媽要多進些飲食身子才會更健康,這冰梅露最是開胃消膩,太醫(yī)說姨媽可以吃,無憂才敢送進宮中的。姨媽愛吃,那無憂便多做些,這東西得趁新鮮吃,若是存了幾日便沒了風味。”
皇后點點頭,給了無憂一個心昭不宣的笑容。她三年前大病一場,以太醫(yī)的本事早就該治好了,何至于纏綿三年都不能痊愈,皇后心中也有猜疑,便命常嬤嬤將喝剩的湯藥底子悄悄交于無憂,讓無憂帶出宮請民間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檢查,這一查還真查出了問題。原來皇后娘娘所服的湯藥里被下了極少量的蔓陀羅花粉,這種花粉無色無味入水即化,根本無法檢驗出來,若非剛巧那名大夫?qū)β恿_花粉天生過敏,一嘗藥汁便起了滿身的紅疹子,否則這蔓陀羅花粉再不能被查出來。
蔓陀羅花粉并沒有什么毒性,只是會讓服食之人疲憊乏力沒有精神,皇后便是這種癥狀。于是太醫(yī)院便不停的給皇后開各種滋補湯藥,有道是是藥三分毒,明明沒有病卻連喝了三年的補藥,皇后身子能好起來才怪,天長日久的喝下去,皇后只會有一個下場,那便是虛不受補無疾而終。
查清之后,無憂特特去宮中回了話,皇后聽罷卻不許無憂張揚,只是命無憂按那位大夫所說在王府秘密熬制專解各種藥毒的甘草飲,再以冰梅露的名義送入宮中每日服用,果然只喝了三四日,皇后便覺得精神好多了。
皇后今日在眾命婦面前說出此事,一來讓無憂不被猜忌,二來,也有敲山震虎之意。皇后這些年來穩(wěn)居中宮,絕不是沒有手段心機之人。
陳老夫人見眾人都圍上去奉承皇后夸贊季無憂,而她剛剛挑起的事兒則如泥牛入海再沒一絲痕跡,陳老夫人心中恨意更深,越發(fā)打定了主意要在太后單獨召見之時好好說道說道。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隆興帝從前頭派人傳話,說是太后鳳駕已經(jīng)進城,就快到正清門了。皇后立刻傳喻諸內(nèi)外命婦,命眾人按品級分左右兩列站好,恭迎太后鳳駕。
卻說隆興帝在德清門外率所有的皇子親王大臣躬迎在太后,在隆興帝左側(cè)是以太子首的皇子王公們,右側(cè)則是文武大臣。太子左邊站著他三歲的嫡子莊晟,右邊則號稱已經(jīng)是七歲的大人,實則是六歲小孩兒的忠勇郡王季無忌。
看著季無忌跟在太子身邊站在了一眾皇子之前,眾文武大臣無不側(cè)目,這皇上太子對季無忌這個六歲的小郡王也太過恩遇了。怎么可以讓他站在其他皇子之前。
季無忌自己也不想站在這里,可是他剛一下轎,便被未滿三歲的小莊晟給纏住了,小莊晟自從一年前被太子帶著見了一回季無忌,便認死理的纏上季無忌這個小表叔,只要一看到季無忌,小莊晟就會立刻變身八爪魚粘住季無忌,要小無忌陪他玩兒。每次不玩到累的睡著,就別想把他從小無忌身邊帶走。這不剛才莊晟才一看到小表叔,便張開手猛撲季無忌,死死揪住小無忌不放手,誰敢上來勸他松手,小莊晟便來一招我哭給你看。如此一來便是隆興帝都沒有辦法,莊晟還不到三歲,同他說理是完全說不通的,是以便成了現(xiàn)在這樣,太子左手牽著兒子,右手領(lǐng)著小無忌,倒似是帶著兩個兒子一般。
太后駕到,隆興帝率眾人上前相迎,太后抬頭掃視兒孫并文武大臣,一眼便看到太子身邊跟著兩個小家伙,小的那個太后自然知道那是曾孫子莊晟,可大的那個是誰?太后著實沒有印象。
“皇上,那個孩子是?”太后細看了看小無忌的服色,心中大約知道了,只是一個郡王竟然敢站在太子身邊,這還了得,是以太后聲音發(fā)沉,不悅的故意問了起來。
隆興帝在眾臣面前自是要給太后面子的,便笑著回道:“母后有所這知,這便是任安的孩兒,日前才出了孝,因著守孝之故,母后并不曾見過他。”說罷隆興帝回頭道:“無忌,快來給太后請安。”
小無忌不能用力掙脫小莊晟的一雙小胖手,只能拖著他走上前來跪下,口稱:“臣季無忌恭請?zhí)竽锬锸グ病!?
小胖子莊晟也被帶著跪下來,這孩子是太子嫡子,在宮中極得寵愛,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怕”,他雖是跪著,卻仰頭看著太后,奶聲奶氣的叫道:“晟兒給太后曾祖母請安,曾祖母,晟兒和小叔叔能起來么了?”
對上唯一的曾孫兒,太后的臉子怎么都擺不下去,只得笑著說道:“起來起來,果然是個整齊孩子,難怪皇上這么喜歡。”
隆興帝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否認太后之言,本來他就是很喜歡季無忌,已經(jīng)在把小無忌當成未來的大將軍王培養(yǎng)了。便是讓眾臣都知道也沒有關(guān)系,隆興帝自信會把小無忌培養(yǎng)成絕對忠誠的鐵桿大將軍王。這位堅定的自信來自于隆興帝對季之慎的絕對信心,他堅信季任安的孩子都是最好最出色的孩子。
太后見罷文武百官們,復(fù)又登上鑾駕由文武百官護送的了一射之地,文武百官止步,由皇上陪太后繼續(xù)前往永華門。皇后正率內(nèi)外命婦在此候駕。
太后下轎,眾命婦跪迎,太后緩緩叫了起,看著站起來的皇后,太后心中微驚,皇后的氣色比她想象之中要好太多了,這怎么可能?
太后到底是太后,但見她不動聲色的笑道:“果然哀家此去祈福是有效的,皇后的氣色好多了。”太后一句話便將皇后氣色漸好的功勞歸到了自己的身上,說她大言不慚貪人之功還真是沒錯。皇后的身子好起來何曾與她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
逢場作戲誰人不會,皇后也淺淺躬身笑道:“多謝母后誠心祝禱才讓臣妾身子好起來。母后連日趕路辛苦,快請進宮歇息,待養(yǎng)足了精神也好為我等弘揚佛法,讓我們也受些佛祖庇佑。”
皇后這話讓人挑不出錯來,可是聽上去卻不那么順耳,太后總覺得皇后意有所指,卻又說不出皇后指的是什么,便笑呵呵的說道:“日久不見,皇后越發(fā)會說話了。”
皇后亦虛與委蛇的笑道:“臣妾會什么,還是跟母后您學(xué)了點子皮毛。”
太后笑了笑,眼光在季無憂身上兜了一圈兒,淡淡問道:“這位就是萱華郡主吧?”
季無憂上前跪下行禮,太后笑容可親的喚道:“起來吧,多齊整的孩子,怪可憐見兒的,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娘。”
季無憂站了起來,很平靜的任太后打量,絲毫沒有因太后提及她亡故的父母而有一絲的情緒波動。
太后見季無憂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心中不由一緊,若是季無憂表現(xiàn)出來任何激動氣憤甚至是難過的情緒,都會讓太后安心很多,只有這樣的淡定沉著,才會讓太后心里隱隱不安,不知為什么,太后總有種這個小姑娘會壞了大事的感覺,雖然大事是什么此時的太后都不知道。
太后浸淫宮中多年,當然不會把情緒都放在表面上,常常是面上笑的越開,心中的忌恨便越深。這一點,皇后心中最是清楚,季無憂也略略知道一點。
太后的眼神從急欲上前說話的陳老夫人身上掠過,并沒有做一瞬的停留,陳老夫人心中便有些不安了,可她知道太后的脾氣,故而并沒有敢造次,只隨著命婦們行禮退下,仿佛與太后之間不曾有過任何的特殊關(guān)系一般。
恭送太后進入永華門,就沒有外命婦們什么事了,眾家夫人小姐各自散去。自然在散開之前還是要幾句話的,比如剛才搶白陳老夫人的那位昭武將軍夫人馮夫人。她上前拉著無憂的手知道:“郡主真是好人才,老身看了愛的不行,郡主,過幾日是老身的生日,不知郡主可否賞光到寒舍做客?”
季無憂早就在三年守孝之時做足了功課,她知道這位馮夫人性情直率,家中的丈夫兒子都在外鎮(zhèn)守邊關(guān),京城之中的將軍府中住的只是老夫人夫人小姐和兩位不過五歲的小孫子,馮府家規(guī),男丁滿七歲便要隨父兄到軍中生活,免得養(yǎng)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無用之人。而且那位昭武將軍馮世寧與衛(wèi)國公相交莫逆,是忠勇郡王府可以放心交好之家。
因此無憂笑著應(yīng)道:“多謝老夫人抬愛,到時萱華一定與舍弟前往為老夫人祝壽。”
馮老夫人呵呵笑道:“好,那就這么說定了。”
無憂含笑點頭,再無一絲扭捏之態(tài)。她的大方爽快讓馮老夫人很是喜歡,對無憂的好感不覺又漲了一層。
眾位夫人見這位萱華郡主很好說話,那些子家中有喜慶之事的夫人們便都上前開口相邀。季無憂忖度一番,可以答應(yīng)的全都答應(yīng)下來,不可答應(yīng)的她也有話推辭,季無憂年紀小,說話也周全,便是那些被她婉言謝絕的夫人們也沒法子挑出無憂的錯處,她們心里也清楚,自家的夫主與先忠勇太王季之慎不是一路之人,被拒絕了也在情理之中。
陳老夫人冷眼瞧著季無憂儼然成為親貴女眷的中心,心中暗恨頓生。如今她越看季無憂越不順眼,不論季無憂說什么做什么,陳老夫人都能找出可恨之處。說她偏心眼兒偏到腳后跟上,絕對再沒錯的。
懷著一肚子悶氣回到靖國公府,鄧嬤嬤忙上來壓氏聲音回稟:“老夫人,吳仙姑有要緊事要見您。”
陳老夫人心里一驚,忙道:“速速安排她去小佛堂。”這位吳道婆平日從不主動來靖國公府,此次她破例主動前來,想必是有了極要緊的重大發(fā)現(xiàn)。這讓陳老夫人不能不緊張起來。
莫約過了一刻鐘,鄧嬤嬤進來向陳老夫人使了眼色。陳老夫人知道鄧嬤嬤已經(jīng)秘密把吳道婆引入小佛堂,便借口要休息屏退了隨侍之人,匆匆進了小佛堂。
小佛堂中,一個瘦小干柘三角眼的道裝打扮的婦人正在蒲團上打坐,只見那雙似閉非閉的三角眼中間或閃過一絲精光,很有些駭人的意思。
陳老夫人上前躬身喚了一句:“仙姑辛苦。”
昊道婆這才睜開眼睛一揮拂塵自蒲團上站起,口宣一聲“無量壽佛”,向陳老夫人打了個揖首。
陳老夫人有些急切的問道:“仙姑突然到來,可是查出什么要緊之事了?”
吳道婆刻意壓低聲音營造出一種詭異恐怖的氣氛,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老夫人,你那孫女兒不是現(xiàn)世之人。”
只這一句話,便震的陳老夫人噔噔噔倒退數(shù)步,直退到墻根兒才捂住胸口靠著墻,顫聲道:“仙姑的意思是她是鬼?”說到鬼這個字,陳老夫人的上下牙相互撞擊的咯咯直響,顯見著是被嚇的不輕。
吳道婆緩緩搖了搖頭,沉沉道:“非也。”
陳老夫人聽了這句話才松了口氣,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走到吳道婆身邊問道:“仙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吳道婆沉沉道:“從卦象上看,如今的季無憂非是真正的季無憂,可她又是季無憂。”
陳老夫人徹底被吳道婆搞糊涂了,她急切的問道:“這是又不是,到底是什么,仙姑您就直說了吧。”
吳道婆皺眉道:“從卦象上看,她死而不死,不死而死,又似有離魂之象,這般怪異的卦象,貧道竟是頭一次見到……”
陳老夫人越聽越糊涂,又不敢亂問,只得按下性子耐心聽吳道婆說些玄而又玄的話。
吳道婆說了一陣子,終于說了句陳老夫人能徹底聽明白的話,“昨日貧道為老夫人卜了血卦,從卦象上看,你與季無憂如今已經(jīng)生死之敵,她活的越好,你就會過的越壞,等她運數(shù)行至最高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陳老夫人驚的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吳道婆的手叫道:“仙姑,必有破解之術(shù),對不對,你一定能幫我,就象三十年前一樣。”
吳道婆用拂塵拂下陳老夫人的手,沉沉道:“辦法也不是沒有。不過那季無憂已受皇封,仿佛還有真龍之氣相護,此事極難,極難!極難!”吳道婆搖頭連說三個極難,臉色是陳老夫人從未見過的沉重。
陳老夫人一顆心如同浸入冰窟窿一般,她惶恐的顫抖著,語不成調(diào)的問道:“還是有破解之術(shù)的,仙姑,對不對?”
吳道婆這才緩緩說道:“確是有一條破解之道,只是此術(shù)乃逆天而為之舉……”
陳老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吳道婆的面前,連連磕頭道:“仙姑救我,仙姑救我,只要能破解,要什么都可以。”
吳道婆等陳老夫人連連磕了八九個頭,方才緩緩道:“老夫人請起,若不為救解老夫人,貧道也不會來了。”
陳老夫人這才松了口氣,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側(cè)身立于吳道婆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仙姑,要怎么做?”
吳道婆陰惻惻的說道:“明年春三四月間,季無忌或可有生關(guān)死劫,若然將之做定死劫,便要乘機做法轉(zhuǎn)運,如若做法成功,老夫人的劫數(shù)便能解個大半。”
陳老夫人急道:“若是那孩子撐過死劫呢,會怎么樣?”
吳道婆看了陳老夫人一眼,似笑非笑的問道:“老夫人希望季無忌安然度過死劫?”
陳老夫人神色有些難堪,有些事情盡可以做,卻說不出口。
吳道婆又道:“若那孩子撐過死劫,則老夫人的死劫便要加深一重。”
陳老夫人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怎么行!仙姑,如何才能坐實死劫?”
“天機不可泄漏,到時老夫人自會知道如何行事。”吳道婆只說了這么一句,便不再說了。
陳老夫人知道吳道婆的脾氣,也不敢多問,只能站在一旁等著吳道婆的吩咐。
過了一會兒,吳道婆又說道:“便是那孩子過不得死劫,卻也只是削弱季無憂之運勢,并不能立刻置她死地。”
陳老夫人急了,立刻追問道:“這可怎么辦?”
吳道婆壓低聲音道:“只有取得季無憂元紅交給貧道,貧道再施以法術(shù),方可真正為老夫人解此必死之局。”
陳老夫人臉上立現(xiàn)陰狠之色,立刻說道:“好,老身這就安排人取她元紅。”
吳道婆立刻搖頭厲聲道:“絕對不可,這元紅必得季無憂年過十五方可采取,否則對老夫人有害無利。”
陳老夫人聞言恨聲道:“那就再讓那個死丫頭多過幾年。”
吳道婆似是看透了陳老夫人的心思,沉沉說道:“若是老夫人為絕后患先下手為強反害了自己的性命,可別怪貧道未曾事先提醒。”
陳老夫人一凜,立刻搖頭道:“不會不會,一切悉聽仙姑安排。”
吳道婆點了點頭,沉聲道:“自明日起貧道將入洞坐關(guān)至明春三月,這段時間休要再找貧道。”
陳老夫人恭敬的說道:“是,謹遵仙姑之命。”
吳道婆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便一甩拂塵道:“好了,貧道這便回山。”
陳老夫人忙出去命鄧嬤嬤安排吳道婆離開之事。再回到慈萱堂時,陳老夫人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衣裳全都被冷汗浸濕了,一陣微風吹過,都讓她惡狠狠的打了幾個寒顫。
命人打開熱水,陳老夫人將自己浸入盛滿熱水的大浴桶中,卻發(fā)現(xiàn)再熱的水都驅(qū)不走她身上的寒意。剛才聽到吳道婆所說的一切,都讓陳老夫人前所未有的驚恐害怕,她不想死,她要風風光光的活著,一直活著……
陳老夫人秘見吳道婆之事極為隱秘,靖國公府中的幾個密探都不曾聽到一丁點兒的風聲,所以季無憂便也不可能知道陳老夫人已經(jīng)張開一張黑沉的大網(wǎng),隨時準備把她和弟弟一網(wǎng)打盡。
不知道危險就要逼近的季無憂正在翻看各府送來的請?zhí)粗P(guān)系的親疏遠近命春蘭春曉收拾相應(yīng)的禮物。這是忠勇郡王府的公開亮相,季無憂不能不慎之又慎。
正翻看著帖子,季無忌高聲叫著“姐姐”飛跑進來。
季無憂立刻放下手中的帖子,自袖口抽出帕子擦季無忌額上滲出的汗,口中嗔道:“跑什么,慢慢走不行呢,難道姐姐還能不見了,看你跑的這一頭汗,回頭……”
“回頭叫風一吹受了涼可怎么好?”季無忌做著鬼臉兒笑嘻嘻的接了下去,季無憂的這套說法小無忌都已經(jīng)聽得耳朵長繭,早就背下來了。
季無憂輕戳弟弟的腦門兒笑罵道:“你既知道還明知故犯,可是手癢想抄書了?”
季無忌立刻猴到姐姐身上,撒嬌哀求道:“不要啊姐姐,無忌再不敢,好姐姐,別罰無忌抄書嘛!”
其實季無憂也沒真想罰弟弟抄書,男孩子家皮實一點兒是件好事兒,不過是說來逗逗小無忌,想不到他卻當真了,還認真的求起饒來。惹得一屋子的丫鬟嬤嬤個個低頭偷笑,這位小王爺可是個無法無天的主兒,也就郡主能降的住他。
季無忌見姐姐眼中并沒有生氣之意,這才放了心,伸手抓過果盤中鮮嫩可口的桃子一口咬下去,鮮甜的桃汁溢滿整個口腔,季無忌滿足的哼哼兩聲,然后仰頭“諂媚”的笑道:“姐姐,這桃子真甜,你也吃。”
季無憂見弟弟無憂無慮的開心模樣兒,心里很是安慰,總算她這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好不容易讓弟弟擺脫失去雙親的痛苦,可以活的象個正常的孩子。
“姐姐才吃過了,你自己吃吧,今兒只許吃這一只,如今天氣有些涼,吃多了會鬧肚子。”無憂仔細的叮囑起來。
季無忌乖巧的應(yīng)著,自從爹娘過世之后,他其實很懂事,除了刻意做錯些事引姐姐關(guān)注之外,季無忌從不由著性子胡鬧,沒有爹娘護持的孩子必須得更加堅強自制,唯有如此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姐姐,也帶我去馮將軍家么?”季無忌歪頭看著帖子上的字,連啃著桃子邊問了起來。
季無憂點點頭道:“你是要同姐姐一起去的。”
季無忌嗯了一聲,便再沒有問別的。季無憂知道弟弟并不喜歡這樣的應(yīng)酬,可是身為王府主人,不是他想不應(yīng)酬就可以不應(yīng)酬的,他們姐弟年紀再小,走出去也代表著整座忠勇郡王府,甚至還代表了隆興帝的識人用人之明。若無憂姐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特別是季無忌,若他不能繼承父志創(chuàng)出一份功業(yè),那隆興帝便要在史書上留下個用人唯親賞罰無道的惡名。
無憂姐弟自然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所以她們姐弟雖然是郡主王爺之尊,其實常日里也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行事,絕不可給人任何可以攻訐的理由。特別是如今太后已然高調(diào)回宮,又在宮門外著意關(guān)注了無憂姐弟,所以無憂覺得這朝中宮內(nèi)怕是又要多些變數(shù),值此之機,她們姐弟唯有再加倍小心謹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