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似一枚玉盤懸在如墨的夜空中。榮興桀仰頭看著,覺著這夜的月亮特別低。
院子里的石桌上擺滿了各色小吃,中間一個廚娘自己做的月餅,里頭包了花生米、核桃仁、葡萄干各種餡料,一張餅有榮興桀一個腦袋那么大。餅給切成了八塊,中間切開的地方一些花生米滾了出來,看著榮興桀直吸口水。
這里頭榮興桀最愛吃的就是花生米了,在軟軟的餅里頭,咬上去脆脆的。他站在石凳上把手撐到了桌上:“有花生米加多點了不?”
廚娘笑著點了點頭,便退下了。榮倉朔板起了一張臉唬榮興桀坐好,榮興桀直接撈了塊月餅到跟前,才老實坐在凳上。
左邊樊墨軒,右邊鄒桐,胳膊還不好使喚。再邊上是榮倉朔和張伯。大家圍著石桌,讓人覺得心里暖暖的。
樊墨軒看榮興桀吃得高興,也伸手想拿一塊來吃。榮興桀趕緊咬住月餅兩只手都騰出來攔他:“唔唔唔!”
榮倉朔隔著一張桌子敲到榮興桀腦袋上:“好好說話!”
榮興桀這才將嘴里叼著的月餅拿出來:“你別吃,留著肚子等下吃面!”
樊墨軒不滿地努努嘴:“我中午都吃過了。月餅看著更好吃啊!”
榮興桀卻是死死地攔住了不讓他碰那裝月餅的盤子一下。
好不容易廚娘又端上了榮興桀提了數回的長壽面。樊墨軒看著專門擺自己面前的這碗面,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卻在榮興桀興奮的目光下,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的頭放進嘴里,吸了起來。
榮興桀原本還有滋有味地啃著月餅,這下聽到樊墨軒吸面條的聲音,不禁又有點嘴饞了。把月餅放在一邊,也拿起筷子伸到他碗里撈出了個面條頭塞嘴里,吸得兩腮的肉都陷進嘴里。
眼看著碗里的面條越來越少,兩人分別吸著的那根面條居然還沒到頭。再細一看,居然這一晚的面條是這么一根的。樊墨軒正想夸廚娘的本事好,榮興桀的筷子已經伸到了他嘴前,一下就夾住了他咬住的地方,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已經塞到了自己嘴里。
榮倉朔被這不懂事的小兔崽子氣得直拍桌子,鄒桐也在邊上說:“又不是你生日,搶別人的長壽面,不像話?!?
倒是張伯在一邊笑得找不著眼:“這倆孩子可真好,好得跟一個人一樣?!?
樊墨軒倒暗自慶幸榮興桀幫自己吃掉了小半碗面,伸手拿了塊月餅,悄悄地湊到榮興桀耳朵邊上說:“你剛搶過去那一截本已經進了我嘴了。”
榮興桀一愣,待反應過來他意思是那面條上沾了唾沫,邊上那人已經啥事兒都沒有地埋著頭吃月餅了。一下子也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榮興桀臉上又有了點隱隱的潮紅。
這夜大伙兒都睡得遲,榮興桀更是因為給樊墨軒過了一個生日興奮得不行。以致第二日雞打了第二次鳴時,才頂著一張迷迷糊糊的臉起來。
這段日子榮興桀一直堅持著每日清晨練功,樊墨軒就在邊上看著。樊墨軒是好幾次想跟他說什么,硬生生忍住了。他記得自己跟榮興桀說過,會忘掉他們榮家的招式。可是,這并不是說忘就忘的,更何況,榮家的招式在他看來,有著許多應該改動的地方。這些細節就像是無數嗜血的蟻蟲,在他的心里一刻也不停地爬動著。
榮興桀這邊費了好大勁兒從頭到尾練完了一套刀法,一收刀,跑到樊墨軒跟前:“墨軒弟弟,昨天生日你過得可開心啊?”
樊墨軒略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榮興桀嘴里咧,又跑回去繼續揮刀。沒練上幾招,又跑回來:“墨軒弟弟,你以后生日都跟我一起過吧!”
樊墨軒這才回過點神,看看榮興桀一臉認真的神情,點頭。
這時鄒桐也過來了,站在榮興桀身后:“練功時又開小差?”
榮興桀趕快頭搖得像撥浪鼓,舉著刀回到中間的空地上,像模像樣地擺開架子。
而樊墨軒就和鄒桐站在邊上看他練功。忽然鄒桐聽到樊墨軒跟自己說:“你是不是每次練到‘凌峰刀法’的第二十一招時,巨闕穴都會感到氣力難通,才總是練不順暢?”
“凌峰刀法”的第二十一招,正是之前鄒桐總也練不過去的那一招式。原本他只覺得是自己沒得其中精要,才屢屢失敗??涩F下讓樊墨軒一問,心中“咯噔”一下。
待他緊皺著眉頭問:“是我內力不該這么走嗎?”半天沒得到回音,才發現樊墨軒已然盯著榮興桀練武出了神。
他問出這句話時,已經從鄒桐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他的猜測果然沒錯,榮家的武功,有問題。
心中百般不安定,看著榮興桀練這武功,卻是越練越上手,越練越往深處走。他想阻止,榮興桀卻不會聽。
心里正顛上倒下的,鄒桐推了推他,讓他回過了神。只聽鄒桐對他說:“你不是沒習過武嗎?”
樊墨軒轉頭對他勾起嘴角,拿出了對榮興桀的說辭:“我幼時身體不好,便沒練武。但是時常有看這方面的書,所以能懂一些。”
“不!不止如此?!编u桐否定得很堅定,看向樊墨軒的眼神也很堅定。
樊墨軒看了他一眼,又轉回去看榮興桀,嘴上卻不甚在意地說:“那便不止如此罷。”
“你還知道榮家的多少功夫?”
“所有?!狈幫嶂^道,讓人琢磨不透他說的是真還是假。
鄒桐黝黑的臉沉得可以。他壓低了聲音:“不要做傷害師弟的事?!彼鞠胝f的是不要傷害榮家,說出口時臨時改成了如此。
樊墨軒略一點頭:“自然不會?!?
等榮興桀練完了武,已是一頭大汗。跟樊墨軒牽著手跑開玩去,鄒桐卻還是沒放下心里的那塊石頭。
又過了幾日,鄒桐的手終于好了。等他拿起多日不碰的單刀到院子里準備練武的時候,卻被榮倉朔突然叫了過去。
榮倉朔正坐在梨花雕木的太師椅上,肘邊一盞新茶半揭了蓋,冒著熱氣。榮興桀和樊墨軒要好地擠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不知嘰嘰咕咕地在說些什么??吹洁u桐進來,樊墨軒挑起眉,沖他露出一個笑容。
鄒桐頓時覺得渾身布了層冷汗,隨即就想到了昨夜自己與他發生的一點不愉快。再瞧,樊墨軒又已將臉轉向了榮興桀。
“鄒桐,你坐下?!睒s倉朔不帶任何情感地開口,讓鄒桐一下也琢磨不出這是什么情況。只能恭敬地鞠一躬,在為自己空出的椅子上坐下。
榮倉朔曲起手指在桌子上扣了兩下,忽然兇狠地一拍桌子:“鄒桐,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罔我還將榮家最精妙的武功授之于你!”
原本低聲說著話的榮興桀也樊墨軒給他這一拍一吼,震得一下禁了聲。鄒桐也一下黝黑的臉嚇得煞白:印象中,雖然師父對自己不管不問,卻也沒這么嚴厲地跟自己說過話。
只見榮倉朔沉著臉,拿出一段青灰的碎布條。布條上的花色,竟是眼熟得緊。“你昨天就穿著這件褂子吧。說說,為什么它會掉下這一段布條來?!?
鄒桐低著頭,心中已遠遠不是震驚可以形容。他昨日正是穿著那身青灰的褂子,而褂子也是在樊墨軒屋里跟他發生爭執時,自己語塞氣憤離去而勾在了門邊伸出的釘子上,扯下了這么一段布條。
自己平日說得話少,而樊墨軒又是成心刁難,自然是說不過他。細較他倆爭執的內容,卻似乎不應是現在自己受質問的情景。鄒桐心里明白,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是……沒當心,勾在釘子上?!币琅f恭敬地答著,鄒桐卻沒敢留心思觀察樊墨軒此時是神情。
榮興桀清亮的聲音這時插|進來:“這釘子還在墨軒弟弟的屋子里吧!”
對上榮興桀睜得老大的黑眼珠子,鄒桐點了點頭。可是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榮興桀眼里流露出的分明不是高興,而是……鄙視。
榮倉朔重重嘆了口氣:“鄒桐啊鄒桐!你出息啊!還不快把墨軒的東西還給他!”
墨軒的東西?還給他?難不成……他們懷疑自己私拿了樊墨軒的東西?
“我沒有!”急欲為自己辯解,話脫口而出。然而再看見樊墨軒的表情,卻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嘲諷。
“鄒桐啊,那鎖是墨軒一出生就帶著的,跟他有了感情。你且還給他,若是喜歡金鎖,便該用自己的錢兩去買?!睒s倉朔緊皺著眉頭,語氣中滿是惋惜和勸導。
然而,鄒桐耿直的性子,不肯能就這么承認了他未做的事。況且,讓他還,他又拿什么還。
眼看榮興桀氣沖沖地就要撲到鄒桐身上,樊墨軒拉住了他:“有還是沒有,去你屋里悄悄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