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這碗酒,有卵子的,就跟老子走。”
鳳州軍營,校場上一字排開二十壇美酒,點將臺上,甲寅尤自一身血污,連手都沒洗,就端起了酒碗。
點將臺下,端著酒碗的卻不是虎牙軍,而是喬青山所部被俘的鳳州兵。
“我知道,你們不少人還心懷故主,不錯,喬青山是你們的將主,但是,老子在顯德元年就與他稱兄道弟了,他的牌刀是我教的,他的第一件號衣是我發的……
七年兄弟吶,也曾一個鍋里搶食過,也曾背靠背的戰斗過,也曾一起吹牛打屁過,說句不夸張的,真正真正是過命的交情,你們問問所有虎牙老兵,不論是大帥、陳頭,還是我,哪個不把他當真兄弟?
可他呢,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與自己的恩主反目成仇,與自己的戰友刀兵相向……
可就是這樣,我們也沒責怪過他,畢竟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大帥最內疚的便是沒有帶他一起進蜀,而是舉薦他當上了鳳州防御使。
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他在榮華富貴前迷失了方向,他在宦海污池里丟失了良心。
你們……捫心自問,練的是什么操?唱的是什么歌?行的是什么軍規?
是虎牙軍操,是虎牙軍歌,是虎牙軍規!
你們本就是虎牙軍吶,既是一軍人,便有兄弟情,我們不能為了一個人的私利,而毀了自己的前程和兄弟的友誼……
這第一碗酒,喝的是告別酒,與過去告別,是男人,就要提的起放的下,老子先干為敬。”
甲寅一揚脖,將碗中酒喝的一滴不剩,將碗往親衛手上一丟,一抹嘴,目視全場,見大多數的人喝了,這才繼續道:“喝完的再滿上,因為老子要跟你們再喝一碗,因為虎牙需要你們,因為鳳州需要你們,因為你們的家人需要你們……
三萬大軍駐扎在城外,方圓十里的民居拆毀的干干凈凈,牲口雞鴨被捉的干干凈凈,婦人女郎被搶的干干凈凈,我不知道那些被拆了作云梯的梁柱是不是從你們的家中拆出來的,我不知道那些在哭泣的女人中,有沒有你們的妻子和姐妹……
今天一戰,三面齊攻,守城的甲士與民壯,陣亡六百三,我也不知道他們與你們是否認識,但是,都是鄉親吶,鳳州是你們的家!
城頭上流的血,濃于故道河的水!
鄉親們需要勇士,親人們需要安全,女郎們需要好漢……
胸中若有英雄氣的,便和老子喝一碗,看看有沒有膽。”
這一回,酒便喝的猛了,不少人被嗆出了聲。
“很好,關中多好漢,虎牙無孬種,現在,有卵子的,再和老子喝一碗,喝完這一碗,就跟老子上戰場,就今夜,老子要去捅城外那些亡八蛋的***……”
酒干,碗碎。
校場上響起如雷怒吼。
“愿聽將軍之令。”
……
轅門外,跟著過來看熱鬧的李儋珪忍不住道:“下次誰再說甲元敬是憨貨,老子跟誰急。”
……
……
戰爭,不是請客吃飯。
從來都是殘酷冷血,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無情到舉火便燒。
如那位了不起的三國軍師諸葛亮,便最喜歡看著敵人全身著火無助的死亡。
火燒博望坡、火燒赤壁、火燒藤甲兵、火燒葫蘆谷,最后殘忍到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無云起雨,卻是不小心救了司馬父子,讓那位縱火專家遺憾終身。
甲寅在為夜襲準備引火之物,梓州城中卻已火光沖天。
喊殺聲、慘叫聲、驚呼聲,聲聲顫人心弦。
風聲、火聲、哭泣聲、房屋倒塌聲,聲聲令人絕望。
蜀中第二繁華地,成了人間地獄。
云車上觀戰的木云駐劍而立,卻面無表情。
他是火引子。
夔州大軍一到,三聲號炮一響,埋伏在梓州城中的精銳夜不收便開始如約四處舉火,糧倉、草料場、大佛寺、紗縠行、酒樓、油坊、木器鋪、漆器鋪……幾乎所有易燃地,都接二連三的竄起了火苗、騰起了濃煙。
而城外,則陣勢一成便發起了猛攻。
悍將馬霸揮著長刀,身先士卒。
趁你亂,要你命。
……
“一語成讖,一曲成讖,哈哈哈……”
楊氏瘋了。
赤條條的只著一副肚兜,雪白的肌膚、鮮紅的綢緞、澎湃的胸部,組合成了最致命的魅惑。
如此美色當前,卻沒人敢正眼直視,紛紛抱頭鼠竄。
因為她的手中,有長劍在滴血。
“姐姐饒命……”
“呵,哈,哈哈……平日里盡會饒你,今日,卻是饒你不得,為夫君守節吧。”
話聲落,長劍落,鮮血如煙花噴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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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親手刺殺了冤家親近過的所有女人,哪怕那位身懷六甲的狐媚兒也沒放過,這才松了手中劍,放眼看看空蕩蕩再無一個活人的后宅,耳聽著府外亂哄哄的喊殺聲、慘叫聲,時光仿若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一年,她的家里也是血流滿地。
她乃舒州刺史楊昭惲的掌上明珠,小小年紀便美名外揚,當父親無數次的拒絕了不懷好意的求親后,那一個清晨,終有禍事來臨。
悍兵如匪,沖進家中屠盡一切,若非她的繡樓有暗室,她在劫難逃。
失去一切的她被富貴王爺南楚末代國君馬希崇“收留”,本以為命運便該如此了,哪知道,當揚州戰事再起時,她會被禮物送出去。
然而,以為再遭厄運的她,卻遇到了真正的“命中天子”。
他不僅年青、英俊、健碩,還為她親手報了生死血仇。
當年闖進家中的亡八蛋已為南唐大將,當陸孟俊的頭顱被他挽著,血淋淋的進帳時,她暗下誓言,拼盡此生也要報答。
然而……
一切都結束了。
悔教夫婿再上層樓。
她抹去眼角的淚水,生疏的打起火鐮。
一星火光閃起,紙媒漸燃,她湊到幃幔前,絲質的幃幔如蛇扭動,火苗開始亂竄,她點燃一處,換個地方再點,最后又抱起一壇烈酒,豪邁的一揚脖,鯨吸長飲,酒水順著她天鵝般優美的脖子滑下,潤濕了心房。
“呯然”一聲,酒壇被她砸了粉碎,青幽的火苗倏的一竄,興奮的探著貪婪的舌頭,卷食著一切可以燃燒之物。
她于火光中曼舞。
有悲愴的歌聲響起:
“我正在城頭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只是此司馬非彼司馬,這位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亡八蛋姓木。
歌聲中,梓州城頭換了旗。
梓州城中的大火卻燒了一天一夜,半數百姓無家可歸。
……